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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天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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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是整个长安城颇有盛名的剑术天才。
那时候任是王公贵族,还是爱打听的平民百姓,提及端王世子叶卓言,无外乎两个名头。
端王府里不务正业的年轻世子、长安城的天纵奇才。
老端王管束他,不让他练剑,他便自己偷偷溜出王府去,拜了师父,寒暑不断,凭着天资过人,硬生生后来居上。
元初四年,他听闻长安城里又要开扬名武会,便想尽了办法偷偷溜出王府。
虽是擂台上捡了个队友,可倒意外地默契,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拿下了扬名武会的头名。
许多人努力半生,甚至走不上扬名武会最后一场的擂台。可他却看起来轻轻松松,在意外遇到吴岩前辈之后,更是只要看过几眼,便能将剑招融汇于心。
见过他的人,谁不夸赞一句剑道上的天才。
那时候叶卓言曾想过,假如他不是端王世子,也许会行走江湖,他年也在大周各地,留下一段奇侠传说吧。
可惜,他再也提不起剑了。
名剑残雪,是当年他师父云游前相赠,剑身纤细,剑刃却无比锋利。
如同残雪般寒冷,也如同残雪般无形。
那柄剑尚在,就在端王府他的书房之中,而他却再也没有用过剑了。
朱印三说得没错,端王叶卓言,是个废人。
他瞒了八年,无数次靠砌玉遁形,终于,还是要让这个真相重见天日了。
祈元宫中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风从敞开的宫门吹了进来,将那烛火吹得越发摇曳。
梁远州在距离朱印三和叶卓言不足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横刀上的旧玉,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在一片寂静中,发出了几声不易被察觉的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叶卓言身上。
端小王爷,是个废人?
“卓言……”龚太后喃喃着开口。
可还不待她说出什么,她的声音便被朱印三打断:“娘娘,已经不是心软的时候了。”
龚太后眼里含着泪,可那泪却始终没有流出一滴来,她涂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分辨不清究竟是怎样的表情,而她也没有下任何命令,让朱印三放开她曾经最疼爱的侄孙。
脖颈上的匕首传递来带着死亡威胁的冰凉,叶卓言却觉得自己比从前的每一时都清醒。
已经不需要什么真相,更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他站在这里,而皇祖母,不,龚太后没有下令放开他,这已经是最好的证据了。
“杀了我吧。”叶卓言淡淡地开口。
他一直不喜欢那位朱公公,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奇怪的气质,现在被这样一个人威胁,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笑话。
“别动他!”周帝厉声大喝,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个宫殿中的禁军瞬间将刀锋转向了朱印三。
一个向来在宫禁之中并不受人重视的宦官,如今却好像杀人魔头一样,双目隐隐赤红。
“都把东西放下,让出路来!”
他说着,将匕首的刀锋更贴紧在叶卓言的脖子上。
一点殷红的血渗了出来,在叶卓言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这就是太后娘娘的杀手锏吗?”林绝弦开口,仿佛是没有看到朱印三的所作所为一般,自顾自地说下去。
“草民还以为能将假玉玺放入端王府的太后娘娘会有什么后手呢,竟是打算一人成军吗?不过朱公公武艺高强,想必娘娘也做好了盘算。只可惜娘娘算错了一步。”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龚太后像是疯了一样,尖利着声音打断林绝弦的话。
可林绝弦却恍若未闻,他甚至连周帝的神情都并不在乎,如同是一个无情的机括一般,将许多未曾被说出来的事情,带着几分嘲弄与不屑,尽数倒了出来。
“令镌玉坊在山中密室里造出一块玉玺,威胁我帮你把这块玉玺从镌玉坊带出来,经钟勤之手交给江之涌,又经江之涌之手交给朱印三,最后由这位人前唯唯诺诺的朱公公,靠着去端王府宣旨的机会,把玉玺藏了进去,瞧着实在是个好计划。”
“可有一点,不知娘娘想过没有。”
龚太后的目光微微变化,似乎若非如今周围尽是督鉴司和禁军的人,她便要上去将那江湖上的草芥门主生吞活剥。
林绝弦唇色发白,可声音却越发清楚:“那钟勤是个能将自己师兄都活埋在地底下的自私自利之人,他被卷进了这么大的事情里,如何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娘娘留着他八年让他做事,却不知,此人将所有密信奏报,乃至与朱公公见面时的令牌都全数保留了下来。”
“你在哀家面前,胡言乱语什么!”
林绝弦看向岑清风,后者将那琴套倏忽扯下,那里头放着的竟不是琴,竟是数柄长剑!
那些出自御剑山庄的剑,被抖落在地上,剑鞘竟像是泥做的一样摔裂成两半。里面是尚能看出样貌的信纸,还有一眼就能瞧见出自宫中的小块令牌。
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而直到此刻,朱印三终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你骗我!”
他捏紧了叶卓言的肩,那匕首因为突然受力,划破了叶卓言脖颈的皮肤。
他紧紧盯着岑清风,用那种难听的,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的声音道:“你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
岑清风坦然看着他:“梁司长告诉我,你最有可能杀了钟勤的时候,我本是不信的,我以为是督鉴司害了端王府、害了我浣音门,不得不说,太后娘娘和朱公公是成功的棋手。只是你们应该想不到,梁司长才是唯一经历了所有事情的人。”
岑清风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他进入督鉴司后,原本就接到了和宋嫣完全不同的任务。
他帮朱印三是假,他假意帮朱印三实则帮叶卓言也是假,他在这两方之间传递着消息,却是为督鉴司铺平了一条查探黑衣人与皇宫之间关系的路。
直到他顺着端小王爷所说,按照梁司长的指示被朱印三关进了慈安宫的地牢里时,他才彻底明白过来梁司长为何给他的任务是同时答应两方的要求。
而直到今日,直到在这祈元宫里听到了关于北境的旧事,他才完完全全明白。
从朔门关那一役开始,这一场借力打力颠覆皇权的布局,只有梁司长从头到尾都在其中。
他是朔门关上走出来的幸存者,是扬名武会上深陷漩涡的端王世子的队友,是督鉴司的司长,是查证者,亦是证据。
“梁远州。”
朱印三亦终于明白为何那浣音门的年轻弟子如此好拿捏,更明白了督鉴司为什么要将林绝弦放出来。
他隔着叶卓言看向站在他对面的人,那人的背后是周帝叶致,再往后,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发狂一般大笑,而那匕首上也沾染了更多的鲜血。
叶卓言觉得恶心极了,慈安宫的所有过往,都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母后,收手吧。”叶致看着龚太后,脑海中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龚太后生活在宫里时的样子。
后来皇弟死了,他再没有去过慈安宫,也好像忘了,他也是有母亲的,并非孑然一身。
他是个果断的帝王,至少即位之后一直都是如此,可这一时,在那一重重证据终于鲜明地摆在人眼前的时候,他难得地竟觉得对面如今还光鲜亮丽的妇人,看去那般可怜。
那一瞬的恻隐之心,让他鬼使神差般期盼他的母后能有一分的后悔。
只是很可惜,事与愿违。
龚太后厉声打断叶致的话:“你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她仿佛是终于被一层层的证据击垮:“你让哀家收手,若非哀家,你如何能坐到今日的位置上!是哀家从先帝的后宫中踏着累累白骨走出来,你又凭什么令哀家收手!”
“是啊,你如今是帝王了,翅膀硬了,便想将哀家踢到一边去!叶致,哀家告诉你,你这皇位,是哀家给你的!”
叶卓言冷冷地看着就在不远处的皇祖母,只觉得他仿佛是不认识了一般。
连脖子上的伤口都没有了疼痛的感觉,他的眼中,那叫嚣着皇位的妇人,全然再无半分从前的和蔼模样。
而他终于明白,终于不得不接受了他找了八年的真相。
皇权,就是为了登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他的皇祖母,不惜令自己的亲生儿子手足相残。
她把他们当过自己的孩子吗?叶卓言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皇祖母口口声声的解释里,尽是权力,没有一丝亲情。
“卓言!”
梁远州的话忽然打断了周帝和龚太后之间的争执。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被朱印三控制着的叶卓言,忽然之间自己朝那匕首猛地靠过去!
殷红的血迹瞬间染开大片骇人心魄的颜色,连朱印三都有瞬间的失神。
而就是那一瞬间,梁远州的横刀如同鬼魅之影一般,“当”的一声,打开了朱印三的匕首。
“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