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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软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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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平军。
那自打靖平王龚敬死后,未曾在长安城中被提及的名字,如今再被提起,竟是在这等剑拔弩张之下。
“梁元……”叶卓言喃喃自语。
那是一个令他陌生的名字,当年他对朝中诸事没有什么兴趣,靖平军又不在长安,自然更不清楚。
可是他看向龚太后,却从后者的表情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错乱。
“你是梁错的儿子……”龚太后似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梁远州忽然笑了一下:“应该死了,对吧。早该死在朔门关的战场上,大雪埋身,不见尸骨。连户籍上都被销了名字的人,怎么该出现在这般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呢?”
“你……”龚太后似要说什么,可她张了张口,却又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梁远州此时亦上前,他的刀锋冰冷,毫无尊卑地朝向着龚太后。
“是龚敬做的,对吧?”明明是问句,但梁远州显然已给出了答案,“与关外的异族人早早相通,以几大车的金银药草,换得一个里应外合,只为让我父亲成为一个叛国通敌的罪人,只为让北境再无人能阻止他韬光养晦,威胁长安。”
“太后娘娘,一个戍边的将领,将自己最忠诚的部下用作了消解朝廷戒备的牺牲品,他是为了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保长安无恙吧!”
“一派胡言!”龚太后厉声喝止梁远州的话,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不是扶着叶卓言,她就要整个倾倒下去。
可梁远州却没有半点的畏惧:“我父亲,和许多一心保护大周、支持朝廷的将领,成为了一场数年阴谋的牺牲品,他们的亲人,不管是否知晓此事,都一并死在那个冬天。太后娘娘,他们一片赤诚,即便到死都不曾放下武器,他们拒异族于关外,几乎每个人都满身伤疤。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因为太后娘娘需要一支只听命于您一人的队伍,所以那些忠心于大周的将领,便尽数要被以最残忍的方式除去。龚敬在北境秘密休整,训练一支精兵良将。娘娘在长安,以谋反之罪拔除端王府,连微臣都不得不说,娘娘久居深宫,实在有些被拘束了。”
“你在给哀家定罪吗?”龚太后冷声,“皇帝可真是深谋远虑,为了给哀家定罪,不惜找人假扮朔门关旧人。那么多年之前的事情,就算是这位梁司长,当年不过十余岁的稚童,又能懂得什么呢?”
“微臣不才,正在当年朔门关的战场上,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梁远州定定地看着龚太后,如同是从黑暗中走出的修罗。横刀的刀身,甚至将殿中的烛火都映得冷了起来。
那是杀意,他前所未有地,动了杀心。
“梁元。”叶卓言轻笑出声,在陡然安静的殿中,似点起一束炙烤得人心慌的火焰来。
梁远州的心仿佛被什么猛地击中了一般,他看向叶卓言,那凛然的杀意,竟是恍惚中消散殆尽。
叶卓言冷笑:“你骗了我八年,我果然还是把你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卓言……”
“卓言,梁远州所言非虚,你若想看,朕那里证据齐全。事已至此,你难道还不信朕所说吗?”周帝叶致拦住梁远州上前的脚步,头一次以一种带着几分关切的目光看向叶卓言。
叶卓言摇头,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还是龚太后用了力气,拉住了他。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叶卓言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那一时,他只觉得这曾经万分熟悉的宫殿里,竟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实话。
他苦心孤诣追求真相,在这些人的眼中,竟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每个人都手握着当年的证据,只有他,他做的每一分准备,走的每一步,到最后都变成为人作嫁。
八年前在御剑山庄的庄园是这样,八年后在镌玉坊、在宫徵别院也是这样。
“言儿,言儿……“龚太后拉着叶卓言的胳膊,带着几分担忧地看向他。
“皇祖母向来由着你,可这回,只怕护不住你了……”龚太后声泪俱下,竟在说出这话时,果真滚出两滴泪珠来。
叶致皱眉,猛然间提高的声音:“卓言!朕可以告诉你,当年正是母后着人将那假玉玺藏进王府里。东窗事发之后,朕屡屡救人,都是母后从旁阻止。若非有太后懿旨,那江之涌不过是太师身份,又如何能入天牢如入无人之地?”
被埋藏了多年的真相,倒豆子一般从叶致口中倾泻而出。
“那时天牢上下都是太后的人,朕曾在督鉴司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与皇弟见了一面,皇弟只让朕救你出去。他为了你,甘愿自己死在牢里。”
“卓言,朕知道朕对不起你,若非朕晚了一步,你也不会在牢里受那样的苦。可朕这些话,句句属实,绝不曾骗你半分啊!”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年轻的帝王,他鬓角生了许多白发,在这一时,就像是长安城任何一个寻常人家的长辈。
他殷切地看着自己关心的皇侄,就像是孤注一掷般甚至上前,近乎要脱离督鉴司侍卫的保护。
叶卓言看着那本该熟悉的帝王,竟从他多了许多的白发中,看出了几分不该属于这位曾经的皇伯父的陌生来。
冷意,从脚底直上,沿着他的脊骨,流窜周身。
他好像又感受到了天牢里的那种寒冷一样。
他的脸色迅速地变得更加苍白,而紧攥着折扇的手,也越发用了力气,近乎泛了青。
“言儿!”龚太后的手上突然用了力气,强硬地转移开叶卓言的注意。
可也不知是否是这辩了一晚的真相终于在东拼西凑中显露出他本来的面目,叶卓言看向皇祖母时,竟觉得眼前的皇祖母,变得那样不真实。
那分明是他最信任的皇祖母,该是让他在长安八年无恙的人才对啊……
“皇祖母。”
叶卓言终于开口。
龚太后看向他,不知怎么,竟忽觉瞬间的心慌。
“卓言想知道,究竟是谁,将那块假玉玺,送进了端王府。”
他问得诚挚,甚至近乎乞求。
他曾以为整个长安城中,唯慈安宫才是唯一能给他几分慰藉的地方。而如今,那一步步被揭露得清楚明白的真相竟告诉他,他以为的慰藉,不过是一场从头到尾的骗局。
龚太后眼中含泪,只是她看着叶卓言,却没有像从前那般很快地回答。
她恍惚了一瞬,好像回到许多年前,叶卓言尚是个年幼的孩子时的岁月。
端王世子聪慧,便是从小就爱胡闹,也让人忍不住喜欢。
而那些寂寂深宫中为数不多的亲情,在八年前,确定要走出那一步的时候,已被她亲手斩断了。
在她开口之前,重重围困的殿外,忽然出现一个声音。
“能将玉玺送进端王府的,除了太后娘娘,又能有谁?”
所有人都扭头向外看去。
督鉴司的侍卫默契地让开一条路来,而叶卓言带来的暗卫却瞬间刀锋向外,指着来人。
而那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一个尚年轻的青衣公子,抱着一把琴轻盈地走了进来。
“岑清风……”叶卓言微眯了一下眼睛,好像有什么被忽略的细节,瞬间回到他的脑海之中。
岑清风就那样走过重重包围,毫无阻拦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而他在帝王与太后面前站定,却是不卑不亢,规矩地行礼,而后朗声道:“微臣督鉴司长风阁岑清风,有人证物证请奏。”
“说。”叶致开口,却是看向了龚太后。
“带人证、物证!”
岑清风朗声启奏,而随着他话音落下,殿外两名督鉴司的侍卫引着三人走了进来。
颜折风扶着林绝弦,而跟在他们身边的宋嫣手中捧着一个方形的木盒。
龚太后的目光变了变,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迹来。
林绝弦走入殿中,混无半分浣音门门主的样子,反倒是摇摇欲坠,仿佛才受了大刑。
可他的声音却清清楚楚,他没有朝任何人行礼,只是看着龚太后。
叶卓言听见他笑着开口。
“太后娘娘,草民终于见到你了。”
龚太后攥紧了手,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她维持着冷静,冷硬了声音回答:“哀家不认得你,更没有见过你。”
林绝弦笑得诡异,可他的每字每句,却是无比清晰。
“太后娘娘自然不会见草民这样的蝼蚁之人,可草民却知道,太后娘娘令人将一块假玉玺从镌玉坊运出,交给江之涌,又自江之涌手中,派人将玉玺偷偷藏进了端王府。”
“你在胡说什么!”龚太后厉声大喝。
只是林绝弦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抬手便将宋嫣捧着的木盒打开。
那木盒里头,赫然是一块几乎以假乱真的玉玺,只是如今,上头多了一道剑痕。
“娘娘自然谋划布局步步隐藏,只是娘娘可曾想过,督鉴司和江湖中这些娘娘不放在眼里的‘臭鱼烂虾’,也并非尽是些酒囊饭袋。娘娘手下的人确实厉害,不过也许正因厉害,才敢肆无忌惮,以致处处留下线索,反而暴露了自己。”
“这里是皇宫!哀家是太后!你对哀家这般说话,可曾想过犯上作乱是什么罪名!”龚太后如同疯了一般指着林绝弦大喝。
而林绝弦却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他找了八年,终于找到了的人的名字。
“朱公公,难道不应该很惊讶我从地牢里跑出来,还到了祈元宫吗?”
林绝弦说着,看向了一直站在龚太后和叶卓言身后的朱印三。
朱印三。
叶卓言回过头,在看到朱印三的瞬间竟是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个一向跟在皇祖母身边阴恻恻的朱公公,竟是将玉玺运入端王府陷害王府上下的人吗?
而就在此时,梁远州执刀而上:“卓言小心!”
在众人还未及反应的瞬间,一并冰凉的匕首,已架在叶卓言的脖子上。
“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朱印三抬起视线,正对着面前的梁远州,“你知道的,他已经是个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