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人在长安》音书杳杳

63、要案

　　御剑山庄。
　　几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脚步轻盈，不一会便从庄外翻入院子之中。
　　已是深夜，大多数人都已经睡去了，他们的行踪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亮着灯的那间屋子里，钟勤坐于案前，正在翻开这一届扬名武会最后剩下的几个新人的名字，不出几日就要到最后的决赛了，他一向的习惯，是要从这里面挑出些堪用的，尽早与他们熟络一番。

　　房檐上挂着的小铃铛响了两下，钟勤将卷册扣过，抬头道：“进来。”
　　那几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从窗户一下翻了进来，还带进些雨水的气息。

　　钟勤看着来人，目光晦暗不明。
　　“事没办成，酬劳可是要减半的。”

　　几个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为首的那个道：“那红衣人武艺高强，并不像庄主此前所说。”
　　钟勤笑了：“我让你们与他较劲了吗？我说的目标，好像是一个小姑娘吧？”

　　“可那人……”
　　“你们知道我的脾气，找这些理由，有用吗？”

　　另一个身量瘦小的黑衣人上前一步道：“庄主不就是想让我等警告一下那些人吗？现在我等已然做到了，庄主若是不满意，也不会再深夜传信让我等前来啊。”
　　他的声音有种雌雄莫辨的轻挑，但却信心十足。

　　钟勤看着他，抬手鼓了鼓掌：“想不到你们还是动些脑子的。不错，就是警告。但显然有的人并不想听这样的警告，所以之后，你们也不必手下留情。”
　　“庄主又想对谁动手？”为首的黑衣人问道。

　　钟勤起身来，从书架上拿下一张被叠好的纸来。
　　“江之涌犯了大案，整个太师府、镌玉坊，都已经被督鉴司的人严加看管，听闻圣上下令严审此案，但江家牵涉太广了，有些东西，还要烦请诸位去处理一下。”

　　他说着，将那张纸交到为首的黑衣人手中。
　　黑衣人展开纸看去，见上面竟画着一幅地图，旁边标注着的，是许多名字。

　　“这些人……”
　　“该说的都已经在纸上了。”钟勤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你们也该知道，为我做事，就不要多问为什么。”

　　那几个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抱拳道：“我等明白。”
　　钟勤点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来：“照例，事成之后，还有酬谢。”

　　*

　　叶卓言醒来时，天色大亮。
　　雨停了，外面透进明亮的天光，将这屋子里素净的床幔映得越发轻透。

　　不是他熟悉的环境，也不是他熟悉的布置，叶卓言凝神反应了一下，方记起昨日他是听说了梁婳出事，这才从督鉴司赶到梁府。
　　那这就是，梁远州的家？

　　“梁远州的家”，这几个字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竟让他想到的时候，神情一阵恍然，脑袋空了一下。

　　“醒了？”
　　有人说话，但不是熟悉的声音，叶卓言一下戒备起来，只是他才退了烧不久，连连透支身体，已经近乎极限，此时却是浑身乏力，除了扭头看向声音来处，也做不出多的反应。

　　“别那么看着我，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这脾气也没改改？”
　　坐在另一边榻上的陆绯衣看着叶卓言的方向，他其实也好不到哪去，要不然早离开这屋子了。

　　昨日太过混乱，为了方便郎中看诊，他二人都是在这屋子里休息的，后来两人伤得太重，也不好轻易挪动，反正也是两个男人，就没再折腾到别的屋子去了。
　　只不过叶卓言睡的是床，陆绯衣却是在软榻上将就的。

　　为此昨天夜里陆绯衣还颇有心得地，在梁远州被督鉴司的人叫走的时候，给他留了句“重色轻友”的评语。

　　“你活了？”叶卓言吐出这三个字来，声音很轻，但份量不小。
　　在气人这方面，叶卓言的功力比不愿多说一个字的梁远州还是要深不少的。

　　陆绯衣眼角跳了一下，想起当年扬名武会自己还与他起过冲突，不免有些后悔，怎么那时候不好好教训他。
　　哦，他突然想到了，那时候叶卓言一手残雪剑出神入化，他倒未必能讨到便宜。

　　更何况那人身边还有梁远州。
　　老天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比如他让有的人天赋卓然就罢了，还要再给他配一个死心塌地的追求者护他平安。

　　“外面的，你们王爷醒了。”陆绯衣不愿再与叶卓言多话，提了声音朝外面喊道。
　　下一瞬，门就开了，砌玉和斩锋冲了进来。

　　“王爷！”两个人都多少显得有点狼狈，尤其斩锋，原本就有伤，昨天还去请那郎中来，衣裳没有换，上面都渗出血迹来。
　　叶卓言看着他们两个跑进来，一时间不知该哭该笑。

　　“怎么也不去换个衣裳？”
　　“属下，属下怕……”

　　“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叶卓言笑了笑，打断砌玉的话，“什么时辰了？”
　　砌玉忙道：“过了巳时不久。”

　　“我可睡了真久。”叶卓言兀自感叹了一句。
　　砌玉似想起什么一般，又慌忙说道：“王爷既醒了，属下这就去找郎中来。”

　　“不用了。”叶卓言喊住他，作势想要起来。
　　砌玉不敢怠慢，连忙去扶，扶这一下，方觉王爷比之前还要虚弱不少，竟像是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了似的。

　　他不免又想起昨日王爷不管不顾地到梁府来，心里更替王爷不平。
　　叶卓言靠着软枕才堪堪坐住：“梁远州呢？”

　　砌玉心里还埋怨那位梁司长呢，不想叶卓言忽然有此一问，他微怔了一下，还是斩锋先反应过来，道：“天不亮督鉴司就有人来，梁司长就离开了。”

　　叶卓言微微蹙眉，看着窗外的光亮，好一会，才又开口：“陆绯衣，来刺杀你们的人用的是什么路数？”
　　陆绯衣没想到叶卓言会跟他说话，扭过头来看了看，才回答：“若有路数，我早就追到扬名武会了。满江湖数得上名字的门派都来扬名武会，但昨日那些人却不属于其中的哪一个，或者说……”

　　他顿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突地锐利起来：“他们属于每一个……”
　　“砌玉，备车。”叶卓言忽然神情冷肃，分明面色苍白，却好像隐隐暗藏了杀意。

　　“王爷，你的身体……”
　　“备车，我要去见钟勤。”

　　“王爷要见钟庄主，至少也要等身体好些。”
　　“哪有那么多时间？”叶卓言冷笑了一声，说得话多了，他的嗓音开始有些暗哑起来，“砌玉，你要明白，这次是梁府，下次，就是端王府了。”

　　*

　　督鉴司。石板路上积蓄的雨水倒映着明朗的太阳，让走在其上的人，多少都觉得刺眼。
　　几个身着督鉴司玄衣的年轻侍卫抱着卷宗匆匆走过，转而向明镜堂去。

　　江之涌贪墨一案，是圣上亲命查办的要案，他们不敢怠慢，两天拢共睡了不到四个时辰，这才将与江家有关的繁杂资料都整理了出来。

　　这一整理不要紧，那位从前的江太师贪墨数量巨大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自不必提，倒是意外发现了，江家可能同北境那位已经按谋反下狱处死的靖平王有关，这才是让几个年轻侍卫心惊胆颤。

　　靖平王那个案子是他们司长查办，一应证据奏报传回长安时，朝野震惊。他们几个虽是新人，但对这样的大事还是记忆犹新。
　　靖平王的案子个中详细，以他们这个身份自然不知道，是以才在发现了这些之后，连忙搬着卷宗去明镜堂，请司长亲自察看。

　　梁远州才审完了江之涌的亲眷、府中地位较高的管家等人，此刻正在明镜堂，将这两日审理的诸多线索拟成奏报呈给圣上。
　　前后线索已然算得上清晰，唯有最后一点，江之涌死后，镌玉坊背后还隐藏的那些秘密的线索，便暂时中断了。

　　林绝弦。
　　梁远州停笔，脑海中浮现这个名字。就算当年与颜折风不欢而散，可他与叶卓言无冤无仇，若镌玉坊背后真的是他，那他策划这一场大戏又是为了什么呢？

　　“司长……”
　　几个年轻侍卫站在明镜堂的门口向里张望，却不敢进来。

　　梁远州抬头看过去：“什么事？”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抱着厚厚的卷宗小心翼翼地迈了一只脚进来：“我们，我们几人发现，江府好像与之前北境的靖平王有关……”

　　梁远州将笔搁下，一下站起身来：“把卷宗拿进来！”
　　几个年轻侍卫忙将卷宗都搬了进来，在旁边的方桌上展开。

　　“是，是这几封信，原本已经被撕碎了，我们拼起来，就发现了这个……”
　　梁远州顺着他们所说看去，果见那卷宗上贴了几张被拼起来的信纸，上面的字粗略看过去，并无什么不妥，但梁远州曾在北境与靖平王周旋八年之久，他对这样的信再熟悉不过。

　　那是靖平王最为常用的传递消息的方法，信中单数句的第一个字和双数句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才是这封信真正的内容。
　　而这样的信出现在了江之涌府上，他在北境时，却完全不曾查到长安这边是江之涌在联络……

　　“这些信是在哪发现的？”
　　一个小侍卫连忙答：“是司长命人从镌玉坊搬来的那些东西里的，本以为是碎纸，可我们瞧着奇怪，就拼了一下。想起司长以前说，有种传递密信的方式，是每句里择一字，我们就试了试……”

　　梁远州目光渐深：“卓言……”
　　他忽地意识到了不对，拍了拍那几个年轻人，而后一刻不停，转身就往外走去。

　　“继续查！”
　　那几个年轻侍卫看着司长扔下一句话就走了，有些惊诧地互相看了看。

　　其中一个是个姑娘家，见周围都是他们小队的人，便小声道：“方才司长是说了端王殿下的名讳吗？”
　　年纪稍长她一点的男侍卫瞪了她一眼：“好好查卷宗，别一天想那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