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人在长安》音书杳杳

62、影子

　　雨仍旧在下，石板路上，汇集的雨水沿着缝隙一路流向地势更低的地方，只是在某一户的大门前，那雨水里混进了几缕令人心悸的暗红。
　　叶卓言跳下马车，浑然不顾雨还在下着，便直直冲进门去。

　　潮湿的气息里夹杂的血腥味道无比刺鼻，让他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吐出来。
　　“王爷……”砌玉打着伞追上来，抬手扶住他。

　　叶卓言摇摇头，举着步子往内走去。
　　“梁婳！陆绯衣！”他用尽了力气喊出声，因突然用了力大了，声音还带出一丝暗哑。

　　正屋的门砰地开了，一个浑身已湿透了的小姑娘跑了出来：“救救他，救救他！”
　　叶卓言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小丫头不是梁婳又能是谁呢？

　　“梁婳！你怎么样了？哪受伤了？”叶卓言拉住她，上下看着。
　　小姑娘衣服上都是血迹，捂着一只胳膊，瞧着也知道是有了伤口。

　　而她却像觉不出疼似的，脸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叶哥哥，救救陆大哥，救救他！”
　　“他人呢？”叶卓言忙问。

　　梁婳指了指屋子：“他坐在地上，我怎么喊都不应！”
　　“砌玉，拿着我的牌子入宫，去找梁远州。”叶卓言推了砌玉一把，将自己的腰牌一把扯下来扔进砌玉怀里。

　　“可王爷，斩锋去寻郎中，属下也离开，这里……”
　　“让你去你就去！”叶卓言已经久未这般同他说过话，砌玉怔了一下。

　　他转头瞧见那个小侍卫在这，一把将人扯了过来：“督鉴司是不是有人在这？”
　　那小侍卫只是奉命行事，哪敢说这个，愣怔地看着他，木木地不敢说话。

　　砌玉一把将人“扔”出去：“告诉你们督鉴司的人，若王爷有一点意外，我拼了命，也要让你们司长，死在宫里。”
　　他说完，将伞扔了，很快带着那腰牌消失在雨幕里。

　　叶卓言跟着梁婳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一片狼藉之中坐在地上的陆绯衣。
　　他那一身红衣好像被血浸得更刺目了些，整个人颓然地靠着墙，就像是死了一样。

　　“陆绯衣，陆绯衣！”叶卓言喊了两声，半躺着的人没有一点回应。
　　梁婳跪在另一边，声音里的哭腔越发明显：“叶哥哥，陆大哥会不会死了？那些刺客有好多人，陆大哥为了护着我，中了好几剑，都是我太笨了。”

　　叶卓言一边摇头，一边将自己衣裳里裹着的药抖了一地：“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他自己也能算得上大病初愈，又一路从督鉴司过来，身体早也有些支持不住，这会便是翻找那些药，手也微微抖着。

　　他也顾不上那许多了，满脑子都是陆绯衣现在还不能死。
　　能让他带在身边的都是好药，他捡着一个就只管扯开陆绯衣的衣裳往他伤口上按。

　　陆绯衣尚有呼吸，怕是伤重才昏过去了，只要止住血，总是能活的。

　　雨好像忽然又大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变得肆意，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哗啦哗啦，像是要汇成一幕阻隔内外的瀑布。
　　湿气顺着打开的门吹进来，明明泛着些凉意，叶卓言却像没感觉到似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扯了多少布条去给陆绯衣止血，他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少药，他也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是感觉，好像忽然有人从外面进来了，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背，从他手里将伤药接了过去。

　　叶卓言只觉得耳里一阵嗡鸣，连来人是谁都没有看清，便已没了知觉。
　　“郎中来了！”斩锋背着个瘦老头冲了进来，进屋才把人放下。

　　那老头一路被背着跑进来，头上的斗笠都歪了，却根本顾不得，瞧见地上躺了一个，登时就蹲下身去看。
　　“王爷！王爷怎么了？”斩锋却是先注意到自家王爷倒在了梁司长的怀里。

　　砌玉和他是前后回来的，自也不知道这之前出了什么事，只是瞧着红衣男子身上那些歪斜的绑带也能猜到，只怕他们王爷又多管了“闲事”。
　　砌玉手里攥着那块腰牌，见那郎中又先去瞧红衣男子，不免气不过：“王爷好心赶来，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倒是都心疼受伤的人，谁来顾着王爷！”

　　梁远州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说什么。
　　他抬手在叶卓言额前试了试，起身干脆将人抱起来放到了另一边的床上。

　　“哥，叶哥哥是不是也受伤了？”梁婳哭得泪人一般，这里这许多人，唯有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早已急得着火一般。
　　梁远州转过身，将妹妹的伤口包扎了，轻轻替她擦了脸上的泪：“放心，他们都会没事的。”

　　砌玉朝那边看了一眼，好容易对那位梁司长有了点改观，一下子都消失殆尽了。
　　“这伤重了，还好用药止住了血，只是伤口着了雨水，需赶紧用药。”老郎中起身，从自己药箱里拿出纸笔。

　　“哪位随老朽去抓药？”老郎中一边写一边头也不抬问道。
　　斩锋砌玉离得最近，却正为郎中不给王爷看病恼着，谁都不理，梁远州情知他今日确实迟了，便也不为自己辩解，抬手叫了那小侍卫过来。

　　“十七，你去。”
　　那小侍卫一身的泥水，抹了把脸就冲过来去接药单子了。

　　砌玉错眼瞧见他的身影，忽觉那身影竟然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老郎中自然不会放着另一个病人不管，只是叶卓言看似没有陆绯衣伤重，实则情况却复杂得多，以至晚上陆绯衣醒来的时候，叶卓言仍旧睡着，只是烧退了。

　　雨下了一天，夜幕里仍旧没有停。
　　陆绯衣靠在榻上，对面就是叶卓言和梁远州。

　　江之涌身死，梁府遇刺，接连两场大案，让整个京城似乎都风雨渐起。
　　这一日分明下着雨，可大街小巷之中巡查的兵士却比往日更多了，宫城周围，更是严加守卫，连夜幕降临也不曾松懈半分。

　　至少这一晚，不会再有什么刺客来了。
　　“没想到吧？”屋子里，陆绯衣虽浑身的伤口多得他动都动不了一下，可该说的话却一句不少说。

　　梁远州坐在叶卓言床边，沉默不言。
　　“看着是针对小婳，实际不就是冲你来吗？”陆绯衣道。

　　梁远州没应这话，只问：“能把你伤成这样，派了不少人吧？”
　　“不知道几十个，一起冲进来，怕是你入宫的消息他们也知道，这才敢卡着时辰动手。”

　　“谢谢。”
　　“谢什么？”陆绯衣笑了一下，这笑扯到了伤口，让他疼得又一阵皱眉，“我本就是为护着小婳才留下的。”

　　“终究是我没有安排好。昨日事发，我就应该想到的。”
　　“你的心思都在他身上，想不到倒也正常。”陆绯衣费劲地转头，看向还躺着没醒来的叶卓言。

　　“果然宫内宫外早就有了牵扯。”梁远州的目光深了深。

　　若非是宫中有内应，他入宫的事情不会这么快传到江湖人那里。能让陆绯衣受这么些伤，绝不是普通暗卫所为，只怕是江湖门派的对敌阵法或是秘传的武学。他早在北境时就曾怀疑朝堂之中有人与江湖势力纠缠不清，这么看，倒是几乎可以肯定了。

　　“不过倒是奇怪，这次的人没有用九字针。”陆绯衣凝眉思量。
　　上一次梁远州刚回京不久，便有人以九字针朝梁婳出手，陆绯衣本以为这次也是同一拨人，可这次来的人却没有哪个留下九字针的印记。

　　“九字针……”梁远州口中喃喃这个名字，脑海中莫名出现一个人来。
　　当年九字针是被林绝弦牵扯出来的，如今的九字针，会否还与那个人有所联系呢？

　　安静了良久，陆绯衣忽开口问道：“你还要接着查吗？”
　　屋子里没什么旁的声音，只听见外面夜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梁远州看着床上仍睡着的叶卓言，半晌才道：“这不是能用来选择的。”
　　陆绯衣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他其实在问出来的时候已经想到了。当年在御剑山庄，这两人就曾屡次遇刺，可即便那样，也没能阻拦他们接着查江菱的事情。
　　如今旧案事关叶卓言，梁远州已经错失了这些年，又怎么可能放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包着的胳膊，只盼望这伤能好得快些。梁远州是个不要命的，他却还得顾着小婳。

　　至于那两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陆绯衣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床那边，忽觉那两个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竟罕见地，在昏黄的灯光里透出一丝温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