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人在长安》音书杳杳

31、窗外

　　夜里的端王府很安静，安静得不像是一座皇亲国戚的府邸。
　　重新起复之后，叶卓言召集其父的旧部，在王府周边安排了许多暗卫，但于梁远州而言，能在靖平王府探听虚实，入端王府，便也不算困难。

　　可暗中的眼睛太多，他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在进了他的院子之后，便不再向前，只是躲在大树的阴影中，沉默地看着他房中一点暖黄的光晕。
　　夜已经很深了，他却还没睡。

　　府中巡逻的侍卫一队又一队地过去，暗中的岗哨也换过了两班，直到常跟在他身边那个叫砌玉的侍卫离开，梁远州才步履轻快，从花丛转到了回廊另一头的灌木之中隐藏身形。
　　这里离他的屋子更近了些，隐约让梁远州想起八年前初识时的光景。

　　那时他夜半起来，还当他睡着，偷偷将那块玉环系在他的刀上，实为有趣。
　　经年已过，他仍横刀在手，那块玉，也在屡屡征战之中磨损了一角，可他却不忍心将之收起，总觉得有那块玉在，仿佛他们就从未分开，而那之后的诸多变故，也像未曾发生一般。

　　“来都来了，不见一面吗？”
　　站在门口的人披了一件大氅，抱着胳膊，容色清冷，声音里却含着戏谑。

　　梁远州的身体僵了一瞬，却没有回答他。
　　叶卓言冷笑了一下：“我让他们都走了，不用担心。端王府没有赶客人离开的习惯，若不是有要事，梁司长应该也不会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似的，深夜前来吧？”

　　话很是不好听，梁远州兀自笑了一下。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他瞒得过那些侍卫，甚至暗卫，却绝瞒不过他。

　　叶卓言天资过人，后来又得栖山剑吴岩亲自教导，剑法冠绝之外，神思灵敏也远在常人之上。
　　习武之人大多听力上佳，而叶卓言，无疑是“上佳里的更佳”。

　　梁远州从那花木后头走了出来，抬眸看向他：“听说你病了。”
　　“来看笑话吗？那恐怕要让梁司长失望了。本王便是病了，也没到要死不活的地步，一时半刻，只怕不能一命呜呼。”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与本王又有什么相干？”

　　“为什么不让太医诊治？”梁远州问。
　　叶卓言终于看向他：“本王的身体本王自己知道，还不用劳烦太医。”

　　“便是你心里对我有恨，也不该不顾自己身体。”
　　“别自作多情了，我为什么要恨你？恨你离开长安？梁司长是追寻出人头地，我凭什么阻拦？”
　　“卓言，我说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你帮狗皇帝干掉了靖平王吗？怎么，自己做了的事情，不想承认？是，靖平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督鉴司就是什么好地方吗？无辜死在督鉴司手里的人，只多不少，我没说错吧？”
　　梁远州没有反驳他的话。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督鉴司效忠圣上，干得本来也有许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做司长之前的案卷，有许多都有问题，是今年才开始复查。

　　“我只是不想看你病着。”他垂眸，眼睫覆下一片阴影，掩藏了某些翻涌的情绪。
　　叶卓言摇摇头：“我可没病，梁司长大可放心。”

　　他说完，便随手紧了紧大氅，不愿再与梁远州说下去。
　　庭院之中，晚风穿过花树的枝叶，将上头已经开败的花朵带了下来，枯萎的花瓣落在地上，随着风轻飘飘地打了个旋。

　　“时候不早了，司长还是请回……”

　　咻——
　　尖利的破空声陡然响起，打断了叶卓言还未出口的话，两人抬头，便见艳红的烟火升上半空，随之是兵刃相接的声音。

　　“有刺客！”外院卫队侍卫的声音传了进来。
　　下一瞬，叶卓言就被人大力推进了屋子里。

　　砰砰砰！
　　箭羽钉在了门框上，发出干脆又沉闷的声响。

　　梁远州一脚踢起地上的方桌来，将他和叶卓言两人遮蔽其后。
　　外头刀兵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响，也有更多的箭支穿破窗户的缝隙射了进来。

　　两人以那张方桌为屏障，转移到更里间的卧房，还不及做出下一步反应，与王府侍卫打斗起来的刺客，就已经有人冲了进来。
　　那些人训练有素，一看便知是朝叶卓言而来。只是梁远州的刀更快，横刀出鞘，几乎是在人还没有看清的时候，便已经取了当先冲进来的一人的性命。

　　卧房里的空间并不算很大，外有侍卫阻拦，内有梁远州在旁，饶是那些刺客之中的精英，闯进了屋里，却也不能近叶卓言半分。
　　叶卓言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走了出来，他披着大氅，就那么在一片狼藉中站着，冷眼看着刺客血溅罗帏，一个个冲进来又一个个倒下。

　　他的周身，仿佛被人设起了一道隐形的屏障，冲进来的刺客只能看见那高贵的公子就站在咫尺的地方，却连剑尖都不能触碰他分毫。

　　须臾，卧房内外都安静了下来。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让这里不像是王府，更像是一个屠戮场。

　　砌玉冲进来，在看见梁远州收到入鞘时，惊诧地顿了一下。
　　“多少人？”叶卓言却没解释，只是出声问道。
　　砌玉回了神，连忙答：“四十九。”

　　“比上次多了两个啊。”叶卓言闭上眼睛，轻飘飘地道了一句。
　　梁远州转身看向他，一瞬间里，关于长安城八年的种种传闻一股脑地涌现出来，与他的那句看似无意的感叹一道，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据闻端王府起复之后，嫉妒之辈众多，更有朝堂之上弄权作势之流，企图再借王府旧事大做文章。
　　在被圣上镇压数次之后，关于端王府一案，就成了京中无人敢言的一桩秘事，但与此同时，却有一股不知道何人指使的神秘力量，不断派人刺杀端王叶卓言。

　　圣上当然派人查了，甚至梁远州所在的督察司都经手过，可那些人都是死士，为数不多抓到的活口，还不等下狱就服毒身亡。
　　换言之，这样的刺杀，几年里，叶卓言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次。

　　“还是没有任何特征吗？”他又问。
　　砌玉垂下头：“属下无用，查不出这些人的来历。”

　　叶卓言笑了一下：“查不出就都当是那个狗东西派来的，把这些死人都清理出去，这屋里的东西也不能要了，让他们都换了，本王先去书房。”
　　“是。”砌玉也好似早就习惯了，领命下去安排的动作分外熟练。

　　等王府的侍卫把那些刺客的尸体都搬出去了，叶卓言才抬脚往外走去，似乎这时候，他才终于想起梁远州还在这。
　　“没吓到梁司长吧？忘了提醒梁司长，实在是本王的罪过。”

　　“是北境的人。”
　　“什么？”叶卓言微怔了一下。

　　梁远州抬起头来看着他，语气分外肯定：“这些刺客，是北境的人。”
　　看到他眼中的疑虑，梁远州便接着道：“北境军中惯用的手法，他们在用，这些人定是从北境而来，是不是出自靖平军，还待继续调查。”

　　北境，那是叶卓言从未接触过的地方，北境的人为什么要不远千里来长安杀他，这真的不是在讲笑话吗？

　　“梁远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我才要告诉你。”

　　“你什么意思？”
　　“你对我有再多偏见都好，但整个长安，没人比我更了解北境，更了解靖平军，所以，不要再瞒着我了好吗？”

　　叶卓言被大氅遮住的手缓缓握紧：“我瞒着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