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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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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敏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你怎么来了?”
苏黎世一别,快一年没见了,许峤看起来清瘦了不少。
“刚从瑞士回来。你们怎么搬到这来了。”许峤漫不经心走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老旧的筒子楼,台阶上水泥剥落,露出了红褐色的砖头。
这地方估计连独立卫生间都没有吧。
“学校挺好的,什么都方便。你看,梧桐树后面那栋白色大楼,就是向海就读的人工智能学院。”
逸敏眼里神采奕奕,脸色也比先前红润。
“看来你的日子过得挺不错。”
逸敏望了望向海,抿嘴浅笑:“特别不错。”
向海邀请许峤上去坐坐。
“不了。我回来处理点公司的事,一会还得去瑞士。”
逸敏心一提:“他怎么了?是不是又进医院了?”
许峤看她紧张地站姿都僵硬,笑道:“爸爸没事。不过人老了,身体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他敛了色,看着逸敏的眼睛,问道,“还生他的气吗?”
逸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生不生气有什么用?他也不会改。”
许峤哑然失笑。
这父女俩倔强顽固的样子真是如出一辙。
送走许峤,逸敏有点坐立不安。
向海给她沏了杯宁神茶:“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跟许乔去看看他?”
逸敏捧着茶,沮丧垂头:“快一年了,他都没联系过我,肯定还在生气,我去了又惹他不开心。”
向海默然片刻,给她添了一点热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许峤会忽然来找我们?从前许峤可是听话的很,连短信都不给你发。”
逸敏抬头,惊异地看着他。
向海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但逸敏知道他的意思是许漱石终归心软了。
逸敏鼻头一酸。
许漱石这个自以为是的倔老头,连给自己女儿的台阶都要藏的这么隐蔽。
逸敏一直认为做儿女的在父母面前主动背锅服软,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她愿意做那个迈出第一步的人,可是......
如果他还放不下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还不肯接纳向海,那无论多努力,最终父女关系还是会回到冰点。
过几天,她就要和向海领证。
不知道许漱石知道了作何反应,会不会再打她一巴掌。
夜里逸敏睁眼难免,向海在后面紧紧抱着她,即便睡着了也不撒手,贴在逸敏耳边迷迷糊糊说:“别离开我。”
这个傻子,明明清楚许漱石积怨难消,明明害怕许漱石会拆散他们,却还鼓励她去低头和好。
“不会的,”她往他怀里贴,“永远不会。”
圣莫里茨的秋天来得特别早,疗养院无人洒扫,枯草枯叶乱糟糟地铺了一地。许漱石没在起居室火炉边,许峤找了一圈,路过逸敏住过的房间,发现房门开着。
敲门而入,许漱石正呆呆地坐在书桌边。
“爸爸,”许峤拿了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您怎么在这?”
许漱石满脸褶皱的脸悠悠转过来,长了老年斑的手在柚木桌上轻轻划过。
“这张桌子,姗姗用了十年,只在这个位置有一点痕迹。”许漱石嗓音悲凉,望望一旁松软的天鹅绒床,“床也是。睡在一个位置,窄窄的那么一小块。”
“爸爸,”许峤蹲下去,“别这样。”
许漱石痛道:“在我身边,她就那么痛苦吗?包,鞋子,珠宝,女孩子喜欢的我都满足她,为什么她要过得像个修女?连睡觉蜷缩起来,一动不动,像我在虐待她。”
名牌包,限量款,纪念款,每一季新品,放了满满四间套房,她竟然连包装都没拆,就那么放在柜子里。
一个女孩子,得心灰意冷到什么地步,才会连包和珠宝都不感兴趣?
“你告诉我,姗姗是不是从来没把我当过父亲?她心里只认苏时雨?”
许漱石从未遭受过这样的打击,被亲生女儿嫌弃到这种地步。
“不,爸爸,她在乎你,把你当父亲。”许峤安慰他,“只不过苏时雨把她带大,确实疼爱她,换谁也割舍不下。”
许漱石以一种老无所依的悲凉语调问:“她恨我对不对?”
“怎么会恨你?她要是恨你,您在icu的时候,就不会天天不眠不休照顾你。您不知道,康复医生下手重,她怕您疼,自己学手法,亲自给您做康复,每天三次,每次一个多小时,她还不到110斤啊!”
许漱石微张着嘴:“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苏黎世大学医院icu的医生护士都可以作证。爸爸,她不是不爱您,她只是不想被困在过去,她只是矢志不渝地想和贺向海度过余生。”
“贺向海!”许漱石受了内伤般喃喃道,“她为了贺向海和我翻脸,她宁可要一个外人也不要我。”
许峤看着像小孩子一样的许漱石,叹了口气:“爸爸,逸敏早就打算和向海结婚,可是您这样僵着,她们不敢结。”
许漱石来了气:“不敢?他都敢拐走我的女儿,还有什么不敢的?”
许峤哭笑不得,掏出手机:“您看,这是和贺向海在一起的逸敏。她笑得多开心。她是真的喜欢他。”
许漱石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过了一秒,把手机抢过来:“她怎么穿成这样?这在哪儿?”
“他们住的地方。”
“贺向海想干嘛?虐待我女儿吗?这是我许漱石女儿住的地方吗?竟然还用吊扇,贫民窟吗?”
许漱石骂骂咧咧。
“贺向海的钱都拿去搞科研了。她们没有钱了。”
许漱石怒不可遏:“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不给她钱?”
许峤忙不迭背锅:“是是是,我错了。”
许漱石猛然想起:“她不是有钱吗?我不是老早就给她钱了吗?”
快十个亿,够她在嘉西买一百套高档住宅。
“没了。她一分钱都没了。”
“没了?”许漱石尖声,“她干什么去了?花这么多钱?”
许峤叹了口气:“橙郡家园。您给逸敏所有的钱还有她卖书所得的版税,全部投在了橙郡家园重启和业主赔偿上,她账上只剩下不到一百块。”
这下把许漱石完全震住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想替您弥补,想让您可以光明正大回国。”
为了把橙郡家园做烂尾,许漱石威逼利诱,迫使开发商卷款潜逃,当年就有人检举揭发,说幕后主使是许漱石,为了掩盖真相,他用重金抱了一条大腿。
那条大腿最后成了一只大老虎,被中央给打了。
只要橙郡家园还烂尾,就会有人拿它作文章,就还会牵扯出他来。
所以这些年,说是在国外疗养,其实是他不敢轻易回国。
目无王法一辈子,临了却要女儿舍弃所有钱财替他兜作恶的底。
许漱石一时不知悲伤更多还是欢喜更多。
许峤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一沓盖了红章的文件复印件:“和橙郡家园有关的事,已经全部了结了。”
那个大老虎执行了死刑,愤愤不平扬言要开发商全家性命的业主获得了超过他诉求几倍的赔偿,现在安居乐业。
许漱石的罪孽减轻了,他可以回去,回到那座长眠着挚爱的城市。
许漱石仰天长笑,笑得整个人颤抖:“我怎么会生出这么笨这么傻的女儿?”
笑着,笑着,忽然就止不住老泪纵横,“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女儿?!”
从前他不喜欢逸敏优柔寡断,觉得是说话温温吞吞的苏时雨把她教成了一个懦弱的“废物”,他恨透了苏时雨,恨他夺走女儿,更恨他养着逸敏是因为心里惦记着溪岱恩。
现在,埋在心里的气忽然一下子都消失了,他甚至有点感激苏时雨,感谢他把逸敏养得善良温柔又有原则。
许漱石捧着溪岱恩模糊的相片,艰难地站起来:“小溪,我们回家!”
向海和逸敏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领了证。
他们起得很早,第一个办理,出来的时候,朝阳正浓。
领完,他们没有像其他小情侣一样喜形于色,默契地在门口包子铺前停住,进去吃了两笼酱肉小笼包,打车回到嘉大,各自工作了一天,傍晚时分见了面,才一起给唐盼盼,童老师和家里发了喜讯。
当晚,唐盼盼约了nora和几个好友,带了两瓶香槟,在嘉大西园巨大的草坪上开酒庆祝。
草坪上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吉他弹唱。
一群人在年轻人热烈的氛围里聊到月上柳梢。
回到家,从进门开始吻,一路边吻边脱,倒在床上,衣服脱得只剩下一层,忽然,贺云章打电话来,向海以为有什么事,接起来,传来贺云章的殷切嘱咐:“敏敏身体不好,你们别急着生孩子,不生也没关系,一切以敏敏的身体为重。听到没有?”
向海有点不耐烦,即便表态可以不要孙子孙女,您也不用夜里十一点半打电话过来唠叨吧?
果然,等他接完电话回到床上,逸敏已经睡着了。
向海吻吻她,挨过去躺下,盖着条薄毯度过了新婚之夜。
接下来几天,向海唯恐贺云章没完没了,一到九点就关机,保质保量地完成了新婚夫妻夜里该做的事。
逸敏也不知道向海为什么精力这么旺盛,夜里折腾好几遍,力气都是他出,结果还比她起得早。
无论夜里多激烈绵长,他总能六点起来。
先去跑五圈,回来时顺便去食堂带早餐,进门冲个澡。
逸敏睁开眼就看到某人光着上身擦头发。
见她醒来,向海才把吹风机拿出来,一边吹头发一边探过身去吻她。
房间里都是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如猛虎轻嗅玫瑰,充满雄性!张力又温柔甜腻。
偶尔向海也不去食堂,径直回家,烧水下两碗清汤挂面,里面窝两个鸡蛋,加三四片青菜。
“中午小组会,不回来了。你记得去吃饭,不愿意出门,冰箱里有面和饺子,你先垫一点,晚上咱们去西门吃杭帮菜。”向海把鸡蛋挑出来,放到对面碗里,三两下吃掉了面条,把碗洗完收好,起身去卧室整理被褥。
床上有逸敏掉落的几根头发,他捻起来给逸敏看,“一早上发现四根头发了,是不是唐盼盼瞒着我又给你接了不少活?”
逸敏边扎头发边说:“没有。可能最近睡得不太好。”
”还在想爸爸的事?“
逸敏放下梳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能不能接受咱们结婚的消息?“
结婚这事,她没想不经许漱石同意先斩后奏。
可是,他们住的这栋楼转换成了研究生夫妻公寓,只有结了婚的研究生才有资格申请,事情就赶到这了。
也不知道许漱石知道后,会不会又暴怒伤身。
逸敏把向海送出门,返身回去换了身衣服,泡了一杯茶,坐在窗边画画。
画笔还没打开,传来敲门声。
看到向海的钥匙躺在桌上,她顺手拿起来,打开门:“向海.....”
门口不是向海,而是一身藏青色薄风衣,拄着拐杖的许漱石。
逸敏不敢相信,愣愣地站着。
“怎么,不认识爸爸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受宠若惊地喊:“爸爸!您怎么来了?”
许漱石依然端着家长的架子:“你不来找我,我只能拖着这把老骨头来找你。”
说的逸敏很是羞愧。
“对不起!”她小声说。
“行了。我都来这了,不欢迎我进去坐坐?”
“哪能呢?是我太高兴忘了,您请进。”逸敏让出一条道,扶着许漱石进屋。
逸敏去烧水沏茶,许漱石挑剔地打量这个屋子。
一居室大开间,客厅厨房餐厅在一起,只有一张沙发和一张实木餐桌,窗边放着一张工作台,洒满阳光,台上放着电脑和一盆绿植,周围几个画架,一个蒙着白布,一个放着一副画了一半的风景画。
窗帘是淡蓝色的,随风飘荡,窗外秋意融融,天空高远澄澈,偶尔有大雁从北向南飞过。
另一扇门通往卧室,能看到衣帽架上挂着男式衬衣和西服,另一边悬着女士薄衫。
简简朴素却处处温馨甜蜜。
有一瞬,许漱石以为回到了他和溪岱恩曾经的家,曾经他们也是这样艰苦简单,相依为命。
逸敏手忙脚乱,明显平时不怎么做家务。
水咕嘟嘟开了,她从冰箱里取了茶,拆开包装,冲了一小撮。
她轻轻地吹,绿茶在水里起伏舒展,温度差不多了,双手捧给许漱石:“爸爸,请喝茶!”
“明前龙井,”许漱石浅尝了一口,“你不是不爱喝这种茶吗?”
逸敏笑道:“您不是爱喝嘛?向海特意去产地买的。”
听到贺向海的名字,许漱石口里的茶瞬间不香了。
他把杯子重重放下。
“这小子,拐走我女儿,妄想几盒茶叶就让我原谅他,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那小子人呢?”
他说的虽是狠话,但语气已不似从前那般坚决不饶人。
逸敏心里恻恻地:“他上班去了。爸爸,您别生我们的气了好不好?”
许漱石拐杖笃笃猛敲了两下:“能不生气吗?你说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掉?怎么可以为了一个臭小子拿枪指着自己?”
逸敏难受地垂着头。
父女俩相对着沉默,室内安静异常,只有窗外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看热闹。
许漱石抬起她的下巴,摸摸被他打过一巴掌的脸颊,眼神里有普通老父亲那种心痛懊悔:“还疼吗?”
逸敏摇摇头,哽咽着:“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向海和几个教授带着四五个博士生用高通量服务器演算验证,他们全神贯注,时而屏息凝神,时而激烈讨论,投入到连饭也想不起来吃。
解决完一个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的BUG,已经到了下午一点,他口干舌燥,脱了防静电服去接水顺便给逸敏打个电话。
他知道逸敏的坏习惯,工作起来什么也不顾,他得提醒她吃午饭。
向海从抽屉里抓出手机,还没拨,两个去食堂吃饭的研二同学正好进来,不知在讨论什么,兴奋得差点撞到玻璃门。
“天啊,好像许漱石,难道我真的一不小心见到了嘉西首富。”
“哎呀,肯定是。没想到他还活着,传说他不是死了吗?”
......
向海的脑袋咯噔一下。
许漱石来了。
为什么毫无预兆忽然来访?
趁他不在的时候。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偏偏逸敏那边一直没接电话。
另一边,一起修改bug的教授前辈正招手叫他,看样子遇到了麻烦。
向海比了个我有事出去一趟的手势,飞也似的跑下楼。
自行车停在车棚,可他找了半天没找到钥匙。
他顾不上上去找人借自行车,拔腿往家里跑。
“逸敏,等我,千万别跟他走,等我,等我......”一路跑,一边拨打着逸敏的电话,一面不停地祈祷。
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像着了火,终于跑到了楼下。
一行人正从门里出来,为首的是许漱石,逸敏在他后面,劳斯莱斯停在台阶下,两个戴墨镜的黑衣保镖站在车边,马上要打开车门。
“逸敏,”他大喊,跑到逸敏身边,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别,别走。”
逸敏扶着他:“你干嘛这么着急?刚才说的什么?”
“我说,你别跟他走。”向海直起身,下意识把逸敏挡在身后,“您有气朝我发,您打我骂我都可......”
许漱石眼皮抬了一下,不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过,不满地骂骂咧咧:“哼,你不懂规矩,贺云章怎么也不懂规矩?”
许漱石这话让向海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
“我说。你们贺家娶别人家女儿不用上门提亲的吗?”
向海先是愣住,接着心慌怒放:“您同意了?”
许漱石哼了一声,往前迈了一步。
向海不可置信地望逸敏,逸敏正抿着嘴笑。
“是真的吗?”
逸敏满面飞霞,点点头。
向海立刻立正稍息,90度鞠躬:“谢谢您,爸爸!”
许漱石嫌恶地呸呸呸:“八字还没一撇呢,谁是你爸爸?”用拐杖指指驾驶室,“你来开。”
向海高兴地忘乎所以:“好的,岳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