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连环》南青之

42、第四十二章

　　回了武义后，沈志中才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错了。
　　不说别的，在老家，以他的专业，找份对口的工作就是件难事。
　　在当时的武义，原有的几家国有企业经受不住市场冲击，早已摇摇欲坠，有些连工资都发不出，根本无心也无力搞什么营销。而为数众多的私营企业又刚刚兴起，都是小打小闹的，根本不懂“营销”这个词。
　　怎么办？沈志中问自己。这是一个令沈志中感到尴尬的问题。
　　爸妈劝沈志中放弃专业转行。
　　爸说，县交通局局长和他有些交情，已经答应让沈志中进交通局了。
　　爸几年前从小包工头转行搞交通建设，据说赚了很多钱，家也从农村搬到了武义城里，还认识了很多国家干部。
　　沈志中说，我一不会开车，二不会修路，进交通局干什么？
　　爸说，管它干什么，那是国家事业单位，能进就不错了。
　　沈志中后来知道交通局新修了一个收费站，得招几个收费员，他进去就是收费的。
　　沈志中死活不去。
　　他对爸说：“爸，你给我三年时间，让我自己搏一下。如果三年之内我没有出人头地，你再替我想办法。”
　　爸冷笑着哼了一声，说：“我给你五年时间！五年之内，你如果能够出人头地，我喊你‘爸’！出人头地？你以为是说着玩呵，有那么容易？”
　　7月底，武义县将举办历史上首次大中专毕业生人才交流会。
　　沈志中也不费什么心思了，只等着到了人才交流会上再说。
　　离7月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沈志中什么事也不做，只尽情的玩，等着看在亚特兰大举行的第26届奥运会。
　　沈志中当年最要好的高中同学，一个叫边成义，一个叫孔卫。
　　边成义在宁波读什么轮机驾驶，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了广州。听说跑一条往返美国的航线，几乎就没人见过他。沈志中就当他在大海里淹死了，没了这个人。
　　那个叫孔卫的，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他也不读复习班，弄了点钱，在上街和解放街的交叉口开了家碟片出租店，兼营报刊杂志公用电话，很快就发了财。
　　沈志中上海回来后，孔卫就几乎天天来找他。
　　孔卫瘦不拉叽的，长得也不高，人出奇地鬼精。读高中时，沈志中就老是吃他的“亏”。
　　高三的时候，孔卫和边成义争先恐后的开始早恋。边成义喜欢上了高一一个叫吴雪的女生，说她是校花。孔卫则追逐着班里的一个叫做陈樱的女孩子。
　　边成义是很夸张的，整天把那个吴雪挂在嘴边，说她多么多么好。孔卫则更夸张，给陈樱写情书时，故意签上沈志中的名字。害得沈志中收到那陈樱的回信时，觉得是莫名其妙，不知是怎么回事。
　　陈樱长得挺漂亮的，爱玩爱闹，就是学习成绩一败涂地。
　　想不到她真对孔卫的信动心了，回信写得情意绵绵，还约沈志中出去玩。
　　沈志中哪里敢去。
　　陈樱的回信，沈志中都给了孔卫，每次看完信后，孔卫都哈哈大笑。他当然也责无旁贷地替沈志中去赴约，结果说是被明白真相的陈樱狠狠批了一顿。
　　沈志中后来才知道，孔卫写给陈樱的信比陈樱写给他的起码肉麻十倍，害得沈志中以后每看到陈樱都觉得不好意思，仿佛欠了她什么。
　　沈志中上海回来时，孔卫早已经雇了个女孩子帮他守着店面，自己则整天在大街小巷里转悠，寻找理发店美容店或者服装店里的漂亮女孩，和人家打情骂俏，玩些风花雪月的事。
　　有时候沈志中说他几句，孔卫就眨眼笑，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又说“我们是双方情愿，不违法乱纪，不扰乱治安，不危害社会……”，一套一套的，说得振振有词。
　　沈志中也懒得理他，只是警告他小心点，别得了艾滋。
　　孔卫照样眨眼儿笑，说：“武义还找不到艾滋患者呢。”
　　“志中，那里新来了个仙女，哇，多少漂亮，你肯定没见到过，一起去瞅瞅？”孔卫每次来，总是这样开场，然后就大吹那女孩子如何漂亮，如何苗条，如何性感，如何让人想入非非，情不自禁，爱不释手。
　　在孔卫眼里，有三种女孩可以称得上“仙女”：一、脸庞清秀俊俏的；二、胸脯丰满勾魂的；三、身材苗条可人的。如果这三者或者其中的两者能合而为一，那更是一等一的仙女了——孔卫称之为“小仙女”。
　　据孔卫说，他已寻遍了整个武义县城，共找到了二十八个仙女，其中有六个是小仙女。这六个小仙女他可以一一介绍给沈志中。
　　沈志中有时候被他说烦了，就骂他：“妈的，我再怎么说也在上海呆了四年，黄浦江边什么仙女没见过？孔卫，你心里除了整天掂着这个外，还能想些什么？”
　　孔卫就大笑，说：“你要我想些什么？人生的理想、生命的意义？还是人民的未来、祖国的明天？或者是怎样解决下岗失业问题？——切！那是我们想的吗？你不要自己读了几年大学，就把自己读傻了，读木了，告诉你，你的鸟有多长，我一清二楚！”说着，又笑：“志中，咱们好兄弟，这回，我真看上了一个小仙女，你帮我去打打分，OK？”沈志中只有笑的份，一点也奈何不了他。
　　孔卫这人很活络，很讲义气，也很坦荡。
　　在武义一中念书时，学校里其它班的很多人都认识他，有什么事要他帮忙，孔卫从不会拒绝。
　　沈志中和他铁杆的主要原因倒不是这个。高中三年，沈志中和孔卫同桌的日子就有两年，沈志中学习成绩明显比他好，可是两年中，经历过无数次的考试，孔卫从没要求沈志中“照顾”过。
　　其实只要孔卫给点暗示，沈志中就会毫不犹豫地帮他，但孔卫从不，给他看他也不要。
　　每次的成绩，都是沈志中九十多分，孔卫五十多分，可是孔卫坦坦荡荡，从不在意。
　　就凭这一点，沈志中认定孔卫是值得一生交往的朋友，更不用说孔卫一直都对他很好。
　　孔卫所说的那个“小仙女”叫作孔巧云，也姓孔，巧吧。在溪南武义电影院对面的十字路口照相馆边上开着一家服装店。
　　沈志中和她见过一回，他曾经陪妈到她那买过衣服。
　　那是个挺大的服装店，连着两个店面，衣服也多，沈志中眼都看花了。
　　店面虽大，却没什么规划，什么衣服都有，老人装青年装儿童装，男装女装，内外衣，春秋装冬装夏装，品种齐全，门类繁多。
　　妈逛了一圈，说，怎么象个杂货铺似的？结果就没买。
　　沈志中光顾着看店面的布局了，对孔巧云没什么印象，似乎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好象是笑得有点甜又比较含蓄害羞的那一种。
　　沈志中听妈表扬过她一句，妈说：“小姑娘挺俊的嘛。”
　　当然，不知道妈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客套话还是反话。
　　沈志中和孔卫在追女孩子方面基本上没有共同语言。
　　孔卫初三时就开始追女孩子了，而沈志中到大三后才迫于压力不得不去追女孩子。
　　那时，寝室里除了沈志中和他的上铺韩绍定，全都有了女朋友。他跟韩绍定又特别的要好，他再不追，人家准以为他们是同性恋。
　　孔卫追的那个女孩子和他只隔着一张桌子，是他的前桌。
　　而沈志中追的那个女孩子在徐汇区的上海交通大学，和杨浦区的国际商学院隔着二十二站路。每次沈志中去看她或者她来看沈志中，两个人都说同一句话：“哇，公交车太挤了，下次再也不来了！”
　　孔卫说，他追的那个女孩子是班里的“班花”，天生丽质，是个大美人。
　　沈志中追的那个则什么都不是。
　　孔卫追女孩子是从桌子底下踢她的屁股开始的，然后疯狂地给她写纸条子，说“我爱你”。孔卫说，每次那女孩子收到纸条子，都会对她羞羞地笑，然后就对孔卫说，哎哟，我的手疼死了。孔卫就说，我用祖传医术给你揉揉，然后就抚摸她的手。孔卫说，她第一次抚摸女孩子的手时，觉得那是用豆腐做的，软得仿佛没有骨头。
　　沈志中追女孩子就好象没有开始，她是沈志中老乡的女朋友的好朋友，怎么认识的都忘了。她也不会说“哎哟，我的手疼死了”，她就会说“沈志中，我们一起去逛书店？”，然后就去五角场或者徐家汇逛书店。逛到晚上十点，沈志中说：“哎呀，你该回去了！没公交车了！”于是就赶紧送她上公交车。
　　沈志中从没有给她写过纸条子，她的信箱号码沈志中都不知道，更别说对她说“我爱你”，更别说抚摸象豆腐一样的她的手。
　　孔卫和她的分手是水到渠成，孔卫考上了重高，那女孩子只考了普高。女孩子上了高中后，写了四五封信来，孔卫一封也没回，那女孩子就再没有音信。
　　孔卫对那女孩子的评价是：“水性杨花，早想把她甩了。”
　　沈志中和她的分手费了些周折。她有一段时间，在沈志中面前脾气出奇的坏，动不动就骂，和沈志中吵架，沈志中说：“咱们分手吧。”她就哭，说：“就知道你对我不是真心的！”然后就分手。然后她又来找沈志中。然后又分手。反反复复了好几回。
　　沈志中毕业离校时，她来送行。她也毕业了，但她选择留在上海。
　　她什么话也没说，光趴在火车站台的大柱子上哭。
　　沈志中现在也不明白，她究竟哭些什么。
　　沈志中对她的评价是：是一个好女孩。她不在的日子，沈志中偶尔会想她。
　　沈志中和孔卫关于漂亮女孩的认同，观点基本一致。譬如陈樱，俩人就一致认为是一个漂亮女孩。陈樱属于早熟型，脸俊身材好，关键是很懂人情世故，待人处事很有女人味，很让人留恋。
　　当年孔卫的把戏戳穿后，陈樱觉得自己被耍了，再没搭理他，连沈志中也被她一起恨了。
　　高中毕业后，陈樱到金华电大进修财会去了。后来据说找了一个邮政局科长的儿子作男朋友。
　　或许是因为没到手的缘故吧，孔卫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说陈樱是所有他追求过的女孩子里面最让他“心向往”的一个。
　　当然，漂亮女孩不等于好女孩。这也是沈志中和孔卫一致认同的。
　　俩人分歧较大的是：沈志中认为这世界上有很多的好女孩，只是你未必碰得到。孔卫的观点是——“切！这世界上还有好女孩？给我一千块钱，立马搞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