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办厂开店》虞六棠

11、011

　　*

　　林北拜完财神拜韩信，摸他来之前，顺手拿聪聪放桌子上的鹅卵石，把鹅卵石当幸运石摸。

　　一通忙活，已经过去三分钟了。

　　不确定益民是否得手，又见大家不抵触他磨叽，陈虎好似司空见惯，也没催他的意思，林北临时决定祷告。

　　前世余好好每周日都要去村里的教堂祷告、读经、听道，在家会跟他说圣经，也会为他和聪聪祷告。林北听多了，也能独立完成一次祷告。

　　那可是一千块钱呐，如果是他们，他们能比林北还要夸张。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不好赌，大家赌钱，就是在赌看不见模不着的运气，不管本国神，还是外国神，怀着侥幸的心理全拜拜，没有人比他们更懂林北此刻的心情。

　　陈虎为什么司空见惯，这事要从他大姐回城说起。

　　他大姐是知青，76年知青返城，他大姐什么都没带，就抱着一尊彩绘雕像回来，说是妈祖。

　　陈虎听说过财神爷，听说过耶稣，还真没听说过妈祖。趁他大姐不注意，拿了妈祖就跑，被他大姐追了五条街。要不是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娃，他大姐一定扒他皮抽他筋。

　　妈祖住着家里最好的房子，他大姐每天三炷香，贡品没断过，不管大事还是小事，都会跪在妈祖面前掷筊。薛雷松能当他大姐夫，就是他大姐掷筊掷出来的。二姐和前二姐夫离婚，和现在的二姐夫结婚，也是他大姐这么弄出来的。

　　两人离婚没多久，前二姐夫因为见义勇为去世。前二姐夫是孤儿，二姐和前二姐夫生的两个孩子又小，一个刚满5岁，一个才7个月，两个孩子都没独立生活的能力。二姐这时候已经再婚，不打算把孩子接到身边养，让孩子破坏她现在幸福美满的家庭。二姐思来想去，决定给她和前夫生的一儿一女找个养父母。二姐已经给妹妹找好了养父母，养父母一个是高中教师，一个是退伍转业军人，男的因为执行任务受了重伤无法生育。

　　夫妻二人跟着他二姐去接妹妹回家，正好撞见哥哥费劲抱着哭声虚弱的妹妹找隔壁邻居借奶。隔壁邻居是一个年轻小媳妇，第一次当母亲，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把不好好吃奶的自家胖小子放一边，连忙奶妹妹。哥哥感激邻居，端盆出门给邻居洗尿布。

　　不知道为什么，女教师见到两个孩子，无缘无故生出她和兄妹俩认识了一辈子的错觉，很莫名其妙。

　　夫妻二人按照原定计划收养了妹妹，哥哥问夫妻要他们的住址，说他长大了，会去找妹妹。他不会打扰妹妹，他只是替爸爸看看妹妹过得好不好。

　　回到家，女教师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们家墙上贴满了哥哥妹妹的奖状。她和丈夫去世，穿着海军制服的哥哥和坚持做法律援助的妹妹给她和丈夫的墓前放一束丁香花，说下辈子他们还要做她和丈夫的孩子。本来只打算领养妹妹的女教师从梦中醒来，拉着丈夫，半夜找他二姐，问二姐有没有给哥哥找到养父母，如果没有，他们要收养哥哥。

　　他二姐很开心，他大姐却横插一脚，态度十分强硬把哥哥送进了福利院，没人知道大姐把哥哥送到哪家福利院。

　　把哥哥送进福利院，也是他大姐掷筊掷出来的。

　　兄妹俩不姓陈，妹妹是否被人收养，哥哥在福利院有没有被人欺负，陈虎不关心。

　　他只是觉得他大姐既疯，又魔怔，快没人的感情了。陈虎已经坏到骨子里的一个人，竟害怕看他大姐的眼睛。

　　有他大姐的例子在，不管林北做什么，陈虎都觉得正常。

　　林北蹭掉手心的汗，摸牌，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这两张牌不是好牌。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他抬胳膊擦汗，抱着侥幸心理翻牌，他输了，顷刻间脸色比那白墙还要白上三分。

　　“这点小钱，输就输了，就当去大酒店吃饭吃掉了。”林北做张做势说。

　　他家大酒店最低消费一千，不会这么巧，这家伙也去他家大酒店吃过饭！
　　能去他家大酒店吃饭，不是国有大厂，也是私营大厂，小会计连块手表都没有，职位不会高，工资自然也不高，这一千块钱赌资根本不是小会计能拿得出来的，很可能小会计挪用了厂里的钱。

　　小会计很会装腔作势，陈虎怀疑小会计是个老手，极有可能经常挪用厂里的小钱赌博。至今也没被发现，小会计有点本事。

　　陈虎有意跟小会计结交，要借钱给小会计赌博，还不问小会计要利息。他这么做，就是把小会计拽进泥潭，让小会计陷得更深。到时跟吴奇一样，只要陷得够深，就会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在赌，那么就会不间断拿厂里的钱来赌。

　　“工商局、税务局、市场监管局联合行动，万一他们到我们厂，厂长找我，让我配合税务局调查，厂长找不到我，我就完了。我得走了，改天再来赌。”林北十分心动，十分艰难拒绝了陈虎的好意。

　　“你是江安区那一片的！”吴奇惊讶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林北好奇问。

　　“最近只有江安区三个部门联合整治市场。”江安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吴奇吓死了，怕新台区的税务局跟风抽几个厂抽查账本。他撬邻居家的门，跑邻居家偷户口本，跑街道办跟街道办主任说邻居回家奔丧，正在家里收拾东西，托他来街道办开证明。他随身带着户口本和证明，随时可以乘坐火车跑路。

　　新台区税务局没半点动作，吴奇没把户口本还回去，跟往常一样到厂里上班，今天又找借口来这里赌博。

　　吴奇说：“我在粮油厂上班，你在哪个厂里上班？”

　　粮油厂。

　　怎么这么巧。

　　是巧合吗？

　　林北压下震惊，说：“小厂，和粮油厂没法比。”

　　说着，林北爬到地面，骑车离开。

　　做戏做全套，林北没回食品厂，他骑车回江安区。

　　陈虎从手下那里拿了两包钱，骑摩托车回市区，意外瞥见林北骑车往江安区方向去。陈虎朝林北的背影吹了个口哨，心情十分好拎钱走进大酒店，上了三楼，直接推门走进他大姐的办公室，把钱撂到沙发上，他自己也躺沙发上：“大姐，你和我前大姐夫的小儿子大概12岁了吧。你把他留在当地当渔民，不如你把他弄过来，跟着我干。”

　　他大姐和薛雷松生了一个女儿，两口子把这个女儿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孩子才多大啊，大姐给孩子屯了很多原石，说是等孩子长大后，自己开原石，还攒了很多金条，还准备孩子上初中，一家人移民到欧洲。

　　二姐说漏了嘴，他才知道大姐居然有这个打算，关键大姐没打算带他一起出国。陈虎很气愤，想搞事情，但大姐不肯告诉任何人她当初在哪里下乡当知青，他爸妈也忘了。陈虎接他大姐孩子回来搞事情的计划落空，搞事情的心没死，每次见他大姐，都提一嘴他大姐的小儿子。

　　“没领证，哪门子前夫。”陈虎大姐叫陈诗诗，为了和过去划清界限，给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留了一个错误住址，如果兄妹仨按照地址找她，一辈子也找不到她。回来之后，她给自己改了名字，现在叫陈林溪。陈林溪不仅给自己改了名，也给她二妹改了名，她二妹现在叫陈潇潇。

　　大姐回城，看得出来没受什么苦，就皮肤粗糙了些，天天被海风吹，皮肤粗糙一点也能理解。由此可见他前大姐夫对大姐很好，他不懂大姐为什么那么恨大姐夫，恨孩子，恨不得他们出海遇到海浪，死在海里。陈虎不死心问：“那可是你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孩子，你对他们真的没有一丁点感情？”

　　“你记住我只有一个女儿，还有你下次再敢在Lily面前说胡话，我让你大姐夫下年再给你结工程款。”Lily是她的命根子，陈林溪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们母女感情，她小弟也不行。

　　陈虎果断认怂：“大姐，我错了。”

　　被大姐横了一眼，他讨好道：“对了，你上回托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今年五月初，省里举办的第一届少儿英语大赛一等奖获得者确实是咱们淮市阳县永新乡下面村子的，他叫林聪，他妈妈在淮大上夜校，时常带林聪去上课。据说有一次课间，他妈妈向他请教英语发音，被夜校英语老师撞见，发现林聪发音比她标准，当即问林聪跟谁学的英语。林聪说他爸爸妈妈在淮大职工家属楼租房子住过一段时间，他妈妈在屋里学习，他下楼找宿管奶奶玩，宿管奶奶带他到处窜门，那些教授见到他，会逗他，也会教他一些知识，他的英语发音跟好几个教授学的。”

　　“夜校英语老师提起了这个比赛，这事谁也没当成一回事，过了几天，陆瑞霖突然找上林聪妈妈，要教林聪学英语。说来也奇怪，林聪学了两三个月，一直都是一个老头接送他。我听说那老头天天找不到路，在淮大校园居然也能迷路，小孩跟他一起到陆瑞霖家上课，简直在渡劫。在这种情况下，林聪居然打败省城精心培养的小孩，我觉得不止你说的那样陆瑞霖水平高，人家小孩也聪明。”这么聪明的小孩，陈虎心痒难耐，想教他出老千。不过小孩现在还小，等过几年，他再接近小孩，教小孩出老千。

　　“我打算送Lily到陆瑞霖那里学英语，一方面，老师教两个孩子，肯定没有教一个孩子用心，另一方面，我的女儿生来就是享福的，我不能接受她和农村小孩用一个老师，你懂吗？”陈林溪生理上不喜农村孩子，甚至她恨不得全国所有农村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消失，抹去她当过知青嫁过人的经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金条撂给陈虎。

　　陈虎双手接住金条，登时眉开眼笑：“大姐，我是Lily亲舅舅，她和农村小孩在一起上课，我也不能接受。”

　　陈虎把金条塞包里，拎着两个包离开。

　　他理解他大姐的意思，就像当初他大姐为了防止那对夫妻寻到福利院，领养二姐的大儿子，他大姐把人送去了外地福利院。他大姐这是不让他跟林聪父母沟通，以防林聪父母不听劝固执地送林聪去陆瑞霖那里学习英语，那时他只能拐走林聪，把林聪送走，如此一来，林聪父母肯定怀疑到他身上。

　　为了避免惹祸上身，直接拐走林聪是最好的选择。

　　把这么聪明的小孩送走，陈虎于心不忍。他打算把林聪送到乡下他表舅家，等小孩忘记了父母，他把小孩带到身边。

　　*

　　林北本来已经进入江安区了。胡凤仙被粮油厂的人欺负，吴奇又是粮油厂的，不可能这么巧合吧。林北掉车头往回走，到烟酒店打电话回厂里，告诉黄益民他在市里。

　　有些话在电话里不方便说，林北让黄益民到店里，他们在店里碰面。林北付电话费，跟老板问路，骑车去了粮油厂。

　　粮油厂门卫五六十岁了，他之所以能当上门卫，因为他儿子是粮油厂一把手。他从车床厂退休，别的工程师都能被原厂返聘，就他不能。

　　他到车床厂自荐，厂长一个劲给他戴高帽子，就是不提返聘。他一肚子火气骑车回家，从铁轨上经过，不小心连人带车摔倒了，还晕了过去，被好心人送到医院。他有了意识，女儿低声哭，儿子也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他还以为他死了，以灵魂的状态看到一双儿女呢！

　　儿子让他别折腾了，安排他到粮油厂当主任，他不干，非要当门卫。

　　门卫室有一台台式风扇，这个门卫的身份肯定不简单。林北观察门卫，书生气十足，桌子上还放着几本俄文书籍。

　　林北眼睛立刻挪不开了：“大叔，你会俄文？”

　　门卫王新程没抬眼睛，指了指桌子：“给我你的介绍信，你在表格上填写你的名字，你来干嘛的。如果介绍信没有问题，我把介绍信还你，你就可以进去了。”

　　“大叔，我是来找您的。这么回事，我给我家小孩买了几张俄语磁带，小孩抱着录音机听磁带弹舌头。小孩既然对俄语感兴趣，我们当家长的没理由制止，但我身边没人会俄语。如果您会，我能带我家小孩过来找您，您教我家小孩吗？”前段时间，聪聪和陆瑞霖爱人丽莎老师互送礼物，聪聪又送对方一张自己最爱的俄语磁带。陆瑞霖地地道道的伦敦腔，还会西班牙语，唯独不会俄语。聪聪送丽莎老师俄语磁带，打着让丽莎老师和陆瑞霖老师学会了俄语，教他的算盘。他得知了小家伙的想法，林北震惊他家小孩居然长脑子了。一直想给小家伙找一位俄语老师，寻了这么久，终于寻到了，林北异常激动。

　　“你不送小孩学英语？”现在流行说英语，不怪王新程这么问。

　　“我家孩子现在周日全天在他陆老师家学习英语，他陆老师6月份到首都办事，一直没回来，学习的事就停了下来，不过他陆老师八月底回来。”林北听好好说陆瑞霖遗憾不能带聪聪到首都，说聪聪再大些，定带聪聪到首都长见识。

　　“学两门外语，你不怕孩子语言混乱？”听到小孩有了一个外语老师，王新程就没有兴趣给小孩当老师了。

　　“我现在回去把他带过来，您见他一面。您见了他，觉得他真的不适合学俄语，我绝不会再来打扰您。”林北争取道。

　　“合着我不答应你，你还想继续打扰我！”王新程被他强盗做法气笑了，“你不怕我一个门卫教坏你家小孩，你就把小孩带来我看看。”

　　林北连忙跟他道谢，兴高采烈骑车离开，把他来粮油厂的目的完全抛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