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灯记》四站

85、淮安纪事

　　这么多年来长易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的温暖，虽说自从拜师在徐府门下后师傅和师兄弟们对自己也好，可总还是隔了一层。长易敬重徐鹤，也感恩徐鹤，可徐鹤虽性情温和，却毕竟是师傅，总还是有些严厉的。且师傅有那么多的弟子，自己只是其中之一，纵然师傅再喜欢自己，总也还是比不得那些在徐府多年的弟子们。两师徒时间尚且短，长易理解也体谅师傅，从不会怪师傅。

　　外公和母亲是自己幼年时候最亲的人，如今母亲早已渐行渐远，外公虽多年未曾见面，可长易心里却一直记得这份亲缘。在没有人爱自己的漫长岁月里，想起小时候外公亲昵的对待，仿佛觉得是一种唯一的惦念，可转心想到连母亲如今也这样对待自己，又觉得外公应当也是如此，没有例外。

　　师傅说要来淮安，要带自己一起来，长易心里是有些许期盼的，可是又觉得大抵还是会失望的，可是又仍然还是想过来看看。

　　如今来了，真的见到外公了，他仿佛见到自己很惊喜，甚至还把他祖传的压箱底的做菜秘笈也给了自己，还跟他道了歉，说母亲偏心。

　　如此明确的说出了这句话。这是他一直压在心里不能提及的事情，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是一母同胞，母亲却要这样对自己。为什么明明小时候也是疼爱自己的，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为什么长晔可以做那么多的错事，而自己却只犯了一次的错误就永远不再被原谅。他无法理解，也一直无法释怀。

　　虽如今早已对母亲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也已在心里渐渐治愈这个伤口，可他还是无法理解，也从不愿去深想。如今外公的话，却是仿佛又再次揭开了这个伤口，而且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他知道，世人皆是知道，母亲偏心。

　　清楚坦白又硬生生的摆在了台面上。

　　这是一个伤口，但因为有了外公的承认，仿佛又多了一些有人知晓自己甚至被理解被安慰的心情，外公甚至责备了母亲。

　　可是多年来的轻微生活，又让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以及任何人的示好，哪怕这个人是外公。

　　他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事情，亦或是外公和母亲有什么事情在隐瞒自己，否则何以如此对自己好。

　　他不觉得自己如今对他们有什么价值，虽是拜了徐鹤门下，可如今的徐府早已不是以前风光时候的徐府了，在江湖的地位已岌岌可危，论财论名皆是比不上聚汇全。父亲又不重视他，所以长易并不是十分相信外公所说的话，可是他也不会反驳他，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会点头，也会回答他的话，他问什么，自己就答什么。

　　徐鹤仍是会每天出门去江中酒楼，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徐卫。反正已经到了这里，长易刚和外祖相认，两人已经多年未见，他觉得也算相认，徐鹤就想让让两人多相处些时日。老人家一人孤单在淮安，女儿外嫁，身边也没个亲人陪伴，他觉得杨家丰有些怪可怜的。而长易在沈府也是没什么亲人爱护，他见这杨家丰似乎是挺喜欢这个外甥的，所以他也想让长易在这里多住些日子。自己也可以多些时间去寻找徐卫，他相信郭伯不会看错，既然江中酒楼在淮安这么出名，只要徐卫还在淮安，就极有可能会再去，所以他每日都会去走一趟，除了江中酒楼，别的地方也会去寻，留长易在家里陪杨家丰。

　　杨家丰有了外甥的陪伴，每天都神采飞扬，杨家丰会给长易讲他小时候的事情，讲他的聪慧，讲他的调皮，讲他的孝顺。长易小时候是跟着杨家丰和杨春月在店里的，开始还小，到了三岁左右，便会帮铺子里做事了，会简单的叫人讨人欢心，有时候也会帮着递个物什拿个东西什么的。因为长的清秀可爱，又如此懂事，所以当时铺子里的客人们都很喜欢他。其中有一个客人也是个做生意的，经常走南闯北的，小伙子算术也很好，他有一次逗留淮安的时候又来铺子里吃饭，见孩子如此可爱，反正也有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便是教起了孩子算术，没想到短短几日，长易竟就学会了，从此以后他便会帮忙简单的算钱了，惹的来吃饭的人都惊诧不已。夸他小小年纪已有如此神算，都说他将来会很有出息，那时的杨家丰和杨春月别提有多高兴了，对那位客人也是感激不已，小伙子豪气的摆摆手，满不在意，自己遇到了这么有天赋的孩子，教出了这么小的徒儿，有些高兴也有些得意，爽朗的大笑着走了。第二年再来淮安铺子里看长易，发现孩子已经被父亲接走去苏州的时候还黯然伤神了好一会。

　　长易安静的听着杨家丰说的这些，仿佛觉得是别人的故事，因为他在沈府里的算术一直不太好，是直到繁星来了府里教他以后，才好起来，也是那时候，才开始会用算盘。

　　杨家丰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接着笑着说起了他的调皮，“别看你灵光是灵光的，但也是调皮的。那时候，你经常乱跑，愿意待铺子的时候会帮下忙，很是乖，但是不愿意待铺子里的时候就会到处跑来跑去的。铺子里客人多的时候，我们忙的脚不沾地的，哪有时间去寻你啊，我们就用根绳子系在你身上，在柜里的凳子腿儿上绑上打个结，凳子重，这样你就不能乱跑了，但是也能慢慢的走动。可是你啊，经常就会自己打开了那结，然后一转眼，就又跑出了门外，见不到你人影了。还好地方小隔壁邻居都认识我们，店里的客人也会帮着拦你，就没走丢过。后来我们就打了死结，想这样你就出不去了吧，可没想到，你带着凳子，慢慢的慢慢的挪动脚步，竟也能走到门外，还好都被客人给拦下来了。后来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就用好几根绳子把你绑在两条凳子腿上，两条凳子一左一右，这样你总算跑不出去了。唉，你说你多调皮。”

　　说着数落的话，脸上却是半点责备的意思也没有，满眼宠爱又带着点骄傲的看着外甥，长易看着他，老人家似是在回忆，又似在感慨。

　　“调皮归调皮，孝顺也是孝顺的，这么小的孩子，客人给你吃的糖果，你第一时间竟都会拿过来分给外公和你母亲吃，我们说不要你才全部自己吃。我的乖外甥呦......”杨家丰摸摸长易的头，慈祥的笑了。

　　“可惜啊，三岁多我的乖外甥就被他父亲给接走了......从此外公想见你一面都难.......”

　　“外公......”长易听他说着这些自己小时候的故事，虽然陌生，却也觉得有些感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没事，外公都知道的，谁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惜我没有个儿子，我要有个儿子，那孙子孙女在我身旁，或许倒也能享个天伦之乐了。”杨家丰看看长易，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没有，外公不是这个意思，外公并不是觉得你母亲不好，你母亲对我总也算是孝顺的，只是唯独的亏待了你......” 发觉还是长易的身上戳了他的痛处，杨家丰又改了口，“有孙儿热闹是热闹的，但也不一定好，我们隔壁的刘老头，生的就是儿子，娶了儿媳又生了两个孙儿，可是一家子都嫌弃刘老头，觉得他老了不会干活了没什么用了，又嫌弃他穿的脏兮兮的，都不愿意跟他待一块，还是我好，我啊，也算潇洒，你母亲虽然人不在淮安，但是经常也会托人送点银钱东西过来，我自己也还能做点事情，所以一个人来去自由，比那受气的刘老头好多了，是不是？”仿佛是在安慰长易，弥补刚刚的过失。

　　怕说多错多，杨家丰干脆不再多提这些，尤其是杨春月，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他却尽量不在长易面前提起，免得让他心里难过。

　　在家里待的时间多了，杨家丰便带了长易出去到处逛，带他到处看，给他看他们小时候铺子的位置，带他去看他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早上带他去东头菜市场买菜，教他挑菜，回来再教他做菜，跟他讲自己做菜的心得。晚上带他去看戏，还会带他去逛茶楼，喝喝茶，听听说书的。遇到熟人的时候，偶尔还会来两盘棋，下的热火朝天的。

　　长易不会下棋，杨家丰刚听到的时候不可思议，但在茶楼里当着别人的面不好发火，只能生着闷气，然后等到回了家就开始骂沈衡，身在沈府这种大家庭，却连下棋也不教自己的儿子，想那其他几个儿子必定是都会，这也太偏心了。这句话还没出口，便想到自己女儿也是偏心，生生的就住了口。但心里仍是十分气愤，“来来来，外公教你！”从此便开始教起长易下棋。

　　短短半月，外祖孙两相处的十分融洽。可是再相处的好，也总是要分别的，马上快过年了，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寻找徐卫，徐鹤要回去了，府里还有那么多人在等他，沈府那边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总是要早些回去。

　　杨家丰舍不得长易离开，却也知道没办法。

　　“外公再带你去买几个老杨家包子吧，你以后要再吃到他们家包子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杨家丰最喜欢吃老杨家包子，长易来找他的第二天他就带着长易去了老杨家包子，给他买了自己最喜欢吃的汤包。发现外甥也喜欢吃后，每天买来给长易吃，连着吃了好几天才换了其他早饭。现在外甥快要走了，他就想在走前再给他买几个淮安汤包吃。

　　老人家的心意，长易不想驳了他，而且他也挺喜欢吃老杨家的汤包的，确实跟他以前吃的包子都不一样，皮薄而馅多，汤汁肥厚，十分鲜美，淮安包子，远近闻名。他也是来了淮安吃过后才知其味。

　　“杨老爹，你又来啦？”伙计们都认识他了。

　　“是呀，带我外甥来买包子，要热乎的，挑个头大的，来十个！”

　　“好咧，你这外甥长的真是俊，白白净净请清秀秀的。”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外甥！”

　　“哈哈哈......”伙计笑了，杨家丰得意不已。

　　“杨老爹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当年，喏，这个最大，这个也大，这些个都是大的，都给你！十个，刚好！”

　　“哈哈，谢了，给你！”杨老爹付了铜佃，转身笑着带长易离开。

　　多年来的主顾，彼此间早已熟稔。伙计们常与杨家丰开玩笑，这包子做的好吃，买卖做的也开心。

　　钱延第一次在望登城茶楼见到沈长易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这不是沈府的四少爷吗，为什么会在这里，旁边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老人，又是谁？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了，或许只是长的比较像的人而已。可是一碗茶水喝完以后，他听到了沈长易叫了旁边的人一声外公，如果说只是长相相似，倒也有可能并不是他，可是声音也相似的话恐怕就是他了。沈长易也看到他了，可是不像认识他的样子，也是，两人之间原本就没有任何往来，他不认识自己也是正常的。钱延也不在意，反正他对沈长易也仅仅只是认识知道这个人而已，其它的他也并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