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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往事:结 ...

  •   永历十二年。

      仙水镇。
      沐家。

      沐老爷自打长安城一回来,便急忙叫府里的人收拾东西,意欲把家中子女送走。
      家中老大因为早娶了妻,便另立门户了,不在府中,而余下的三个子女,急忙问他什么原由,他不肯解释。
      母亲在一旁啜泣,问了母亲,母亲也不答。

      “只管收拾东西走便是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他一再的撕心裂肺般的催促下,众儿女只得散场纷纷回房收拾。

      苌欢回房行至一半,却又偷偷返回。

      果然,二哥又折回去了,还在问父亲原由。

      苌欢很是好奇,为何父亲去了一趟长安,回来便急着送他们走。

      在门外偷听好一阵,才知道父亲原来是惹上杀身之祸了,祸从长安来,怕是一家性命都不保,父亲才想着要把他们都送走。
      然而二哥重孝,不管父亲说什么,他都执意要留下。

      苌欢也想留下的,只是又怕留下,不过白白送死罢了,忍住哭出声的时候她离开了。

      她与沐泠被送上马车时,她抓住二哥的手道,“二哥,跟我们一块离开吧。”

      但是二哥摇了摇头。

      “那大哥和大嫂呢?”她问。

      “大哥本想留下,但顾虑大嫂,决定先回府一趟,看看爹娘再带大嫂走。”

      “都什么时候了,来得及吗,不如先让大嫂跟我们走,她可是还怀着孕。”
      闻言,二哥摸摸她的头道,“大嫂说生死不离大哥,别看大嫂老凶大哥,其实爱大哥爱的紧呢。”
      “什么生不生,死不死的,大嫂那是傻,大哥也傻,你也傻,爹娘更是,为什么都不离开?万一以后都见不到你们该怎么办?”

      哥突然皱眉,定定的看着她,道,“你都知道了?”

      “我……”她已经流出泪,“我偷听的。”

      二哥抱抱他,望一眼马车里的沐冷,然后说,“别让沐冷知道了,她还小。”

      “我知道。”

      二哥又拍拍她的肩,“你和沐泠都要好好活下去,别再回来了。”说完放开了她。

      她却哭得更凶,五官都皱在一起,说,“要是要……是你们……”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她想说要是你们都不在了,苌欢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
      可她觉得这话太不吉利,所以没说。

      她和沐冷两个人被连夜送出了镇,同行的还有乳娘和一个府上的马车夫。

      几日后,她瞒着沐泠打探仙水镇沐家的事,听到的却全是沐家一家被屠的惨事,她泪流不止,央求马车夫带她回镇去看一眼,沐泠则交给乳娘看管。

      快马加鞭,两日便回了沐府。

      只是未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息。

      车夫不忍进去看,她却鼓着勇气进去了。

      满目鲜红,头不是头,身子不是身子,没一块完整的,杀戮的味道令人作呕,庭院里横躺着的满是人,没有气息的人,没有生命的人,死不瞑目的人。

      死不瞑目,每一个人都睁大惊恐而惧怕的双眼。

      她在这些人里找到了爹娘的尸体,二哥的尸体。
      竟然还有大哥大嫂的尸体。想

      来大哥大嫂回府的那一趟,正碰上这场杀戮。

      她抚上大嫂的肚子,里面原本有个孩子,原本连名字都取好了的,现在却成了一团死物。

      她看着这满院的尸体,曾经那么温热而鲜活的生命,现在都冰冷了,像石头一样。
      她跪在地上抱着他们僵硬的身躯痛哭。

      最后的最后。

      她一个人在庭院里挖了一个很大的坑。

      一直挖到深夜。

      深夜,月光惨淡,气氛似乎都有些恐怖,她好像能看见那些游离的亡魂,她害怕,可她依旧挖着,直到最后把那些所有的尸体都埋入坑中。
      直到车夫看见出来的她,已经是浑身脏兮兮的样子,面无神色,眼神空洞,犹如离魂的死人。只有破烂出血抖动的双手,似乎还证明她还活着。

      又两日快马加鞭,才回了沐泠处。

      她回时已是晚上,沐泠已经睡着,可乳娘见着她如此模样,直抱着她哭。她却早已干了泪水,只轻轻说了一句。

      “我要去长安,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一定要报了这仇。
      一定要去长安。
      一定!

      一路往北去长安的路上,遇到了春季大雨造成的洪灾。
      乳娘和马车夫为了救她和沐泠,在洪灾中丧了生。
      至此,她和小妹彻底成了无根的浮萍。

      这一路很是艰苦,可她从没放弃过,她心中有怨念,她便撑得下去,她是一定要去长安的!

      越向北走,所过之地越繁华,说明离长安越近了。

      一日中途歇脚,邻座坐了两个人,一为浓妆艳抹的妖艳女人,一为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只听那男人对女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为了你,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杀人放火我都愿意!”
      女人听后便大声笑了。

      她听后,却走到那男人面前,冷冷淡淡的问那男人。
      “若我的牡丹裙也能任你风流,你也愿意为我杀人放火吗。”

      男人看着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满脸□□道,“姑娘好容貌!在下自然愿意!”

      跟着他的那女子却一甩手怒道,“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烂人!”

      女子气冲冲走的时候,那男人就追了出去。

      而苌泠走来她身边牵住她的手,抬头担忧望着她,道一声,“姐姐?”

      她故作轻松一笑,“没事,姐姐跟人开玩笑呢……”

      说是这般说,她却一直想着男人最后那几个字。
      杀人放火都愿意吗?夜晚她在客栈对着铜镜喃喃自语,然后眼神忽然严厉而可怖起来,一场疯狂的计划就那么呈现在她脑中。

      又行至半月,才终于到长安。

      也是到长安的这一天晚上,她跟沐泠说,“泠儿,以后我们要改个姓了,就姓‘苌’,我只叫苌欢,你便叫苌泠,记住了吗?”
      沐泠便点点头,然后看一眼天,子夜了。
      沐泠一头扎进她怀里说,“阿姐,十九岁生辰快乐。”

      她皱了皱眉,都忘了呢。生辰,十九岁了。

      第二日醒来,沐泠却不见了,问客栈小二,说是一早看见沐泠出去了。

      至此,她便与沐泠分散了。

      整整三日,沐泠没回过客栈,她便在外寻找了沐泠整整三日,不分白天黑夜。

      她只有沐泠了,她怎么能弄丢她。

      找沐泠的第三日夜晚,天下大雨,她便在雨里找,淌着水浑身湿漉漉,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大喊沐泠的名字。
      但后来,出来的却是三个壮汉,笑嘻嘻道,“我们知道你妹妹在哪,跟我们走吧,怎样?”
      她低着头,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想跑。却被一个壮汉飞快的拉住,推倒在地,一直将她逼到墙角,然后开始撕扯她衣物。

      雨夜里她绝望而无助的长声叫喊了一声,“不要!”

      但他们并没有停手。

      直到片刻之后,她才隐约听到路边马车停下的声音,交谈的声音,东西落地的声音。
      然后那三个人都走了。
      她缓缓在大雨里支起身子,低着的头,看见一身月牙白的鞋,银灰色的衣袍沾在雨里。
      然后她缓缓的抬头……

      她抬头,额前湿发遮了半只眼,但她仍然模糊的瞧见,面前这个穿银灰色袍子的男子,脸上神情从淡漠到焦急,然后震惊,最后甚至有一丝心疼和喜悦?
      然后这个穿着衿贵的男子,便伸了手过来,似乎想拨开她一点发,更看清她的脸,但是她向后闪躲开了。

      男子的手就僵在半空,然后缓慢的收回,又用温柔的声音问,“你愿意跟我回府吗?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她皱着眉抱紧一点身子,片刻后,轻微点一点头。

      她本来不想哭的,在这个陌生又矜贵的男子面前。

      可马车里温暖的空气,还是让她想起来仍在外面受冻的沐泠,还有仙水镇那些冰冷的尸体,她无可抑制的呜咽起来。
      在这个陌生又衿贵的男子面前。

      当第二天,这个男人告诉她,自己姓“百里”时,她并没有在意他眼里那丝期待,而后他说,“我叫百里偲年”,她依旧忽视了他眼里的期待。

      她当然也听不到他心里默默低念的一句,“我在想什么呢?我在期盼她认出我吗?仙水镇的百里偲年?”

      直到她跟他说,自己姓苌,是草长莺飞的苌,他听完解释后笑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你不是姓沐吗。

      当她把画好的沐泠的画像递给他时,温热的指尖故意蹭过他的指尖,在他略微的震惊下,又故意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既然迟早要去引诱长安的那些公子们,不如从他先开始,让他为自己所用。
      可是当他把沐泠带回到自己身边时,她却放弃引诱他的这个念头了,他如此对她照顾,她便不能背着道德,做玩弄他感情之事。

      只是后来,他跟她说,“我想娶你。”
      她看着他便想起了沐泠说的那个“家。”

      当她嫁给他,沐泠就名正言顺拥有了一个家,沐泠还可以继续无忧无虑的当一个府上小姐。等到她完成这一切,当她不在这世上了,沐泠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家人,庇护着沐泠。

      至于他,他顶多是个丧偶的名声罢了。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以他的条件,他将来想娶多少娶多少,有什么关系。
      所以没什么关系的。

      只不过……

      只不过到一年之后她才发现,从她自长安见到他起,一直到她嫁给他往后那些时日里,她自己一次又一次盘算伤害的,是一个这世界上最爱她的男子。
      唯一只钟爱她的男子。
      将来会在某个夜里望着她哭,坦白一句人之将死不知该如何开口,道一声离别珍重不知如何说出口。
      可是爱她亦无悔啊。

      那个夜里他甚至都不奢求自己爱能他了,他唯一只奢求一件事,就是希望自己别忘了他。
      一边流着泪,一边反复跟她说,就算他死了,就算她以后另嫁他人了,她也要记得他,她不能忘了他,他求她别忘了他。

      现下这一刻是他们的婚礼。
      底下站着很多宾客,空气里是甜丝丝的花香味,喜乐是欢快的百鸟朝凤,今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而他和他的苌欢穿着一样的绯红。

      这世上讲不清道不明一命运,居然愿成全他所有慕恋奢望。

      而苌欢是主动过来的,苌欢握着他的手,苌欢离他很近,苌欢望着他,苌欢在吻他,所以他忍不住哭了。

      虽然这一刻苌欢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但是你该知道,他为什么要哭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往事: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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