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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你的月光】 ...

  •   江边凌凌风声如呜咽。
      他哭到双眼都红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跑离江边很近的一个小巷中,拼命用力想扒开墙上爬满的藤叶。
      藤叶后面是漆红砖墙,他扒了许多片叶子,目光在寻找什么,一路看到墙下,终于找到他曾经刻过的字,净白手指推开错杂的藤条,那几个字在眼里完整的清晰可见,他再次哭起来。
      跪对那一面藤墙,巷子里他就是个小小缩影。

      他摸着深刻入墙砖的字,眼泪一行一行往外流,把眉头皱起,嗓子已经有些疼,眼角泛起梅花红色,眼框里都是水雾朦胧。
      可摸着那些字,他一直在心中跟自己说,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为了你我可以再坚持一下的。
      他一直哭得浑身颤抖,衣服不断随他的颤抖而动。
      四面深巷里无人问津。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慢慢止下哭声和眼泪,通红着眼,抽咽,只呆呆跪着凝望那几个字。
      那是许久以前刻下的。
      现在哭够了,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还是如昨日般平淡,万事好转。
      他一路沉默回府。

      回了府苌欢房里还亮着灯,他轻轻敲了敲苌欢的房门,苌欢并没有开门,也没有回应。
      他只好站在门外说这些话。
      “苌欢,明日是七夕,我们去看灯好吗?最后一次了,我以后不会再烦你,你陪我最后看一次灯吧,明天我会一直在江边那座桥上等你,你一定要来好不好?”

      没有苌欢的声音,他就一直说话,“体书……等我抽了空写一封放在书房里,你以后自己来拿好不好?”很没骨气的又哭了,双目湿润,泪溅在地上消无形状,像那些无声无形已经消失的岁月。
      他还是有些哽咽,“我本来也打算写一封给你的……”

      房里苌欢坐在桌边,打开手中一小张纸片,还是他的隽秀小字,吾妻苌欢安好。
      她听见房外传来剩下的声音,“先前做了很多事让你伤心了,对不起啊,全部都是我的错,苌欢对不起……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把手贴在房门上,脚边不断有眼泪砸下,“真的很对不起。明天,我会一直等你,你一定要来好不好……最后一次了……”
      他一直在说,最后一次。
      说完这句话他道,“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苌欢再也没听到房外有声音了。

      第二日七夕夜。
      他早早去了那桥上,可惜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苌欢,只有来来去去的成双成对人,不断从他身旁掠过。
      等了这般长的时间都没见到她,终于明白她不会来的。

      侍从跑过去跟陆远之说,百里公子来找他,他还挺惊讶。

      陆远之跟着侍从绕到花园,才看见有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便也走过去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下,问他,“这大半晚的,找我干什么?”
      “聊天,不行吗。”他轻声道。
      陆远之笑了两声,转头说,“拿点酒来,”

      他看着陆远之,陆远之又笑,“聊天嘛,哪有不喝的?啊?”

      喝了两壶陆远之问他,“我看你是有心事?”
      他又喝了一杯,隔了半会儿委屈说,“苌欢不理我,也不跟我说话,我惹她生气了。”
      陆远之斜着身子伸手拍拍他肩膀,良师益友般开导,“正常正常,这所谓相处啊,就会偶尔踩了对方的尾巴,再捋顺对方的毛,这样才真实嘛。”

      他又喝了两杯,然后双手攥着手里的杯子,低头看着里面半盏清澈颜色,“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跟她好好的,我有种给别人当夫君的感觉,然后这段时日……”他抿了抿唇,“我好像回到以前一个人的时候……”
      马上他又说,“也不是,是成过婚,又被别人写了放君书……”
      说罢,又慢慢悠悠仰头饮尽杯中剩下的酒。

      陆远之再来拍他的肩,“哎呀,什么叫给人当夫君,你们行过礼拜过堂,大家都祝福过,你这就是她夫君,只不过大姑娘上轿,你和她都是同一回哈,总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陆远之蓄蓄叨叨跟他聊了很多话,但他只答了几句。
      又不知喝了多少,已经有些醉醺醺了,他又说,“不喝了,我走了。”

      “你去哪?”陆远之问。

      他迷糊垂着眼帘说,“找苌欢,我跟她约好了,要跟她去看灯的。”

      陆远之甚是忧心看他,“前言不搭后语的,你喝上头了?你刚才说她不理你了。”

      他扶着桌沿摇摇欲坠站起来,反复念叨,“我跟她约好了……”

      陆远之送他到门口,还是不太放心,“偲年,我看还是让人送你回府算了,你别去看灯了。”
      他摇了摇头,“苌欢会找不到我的,我跟她说好了。”
      陆远之皱了一下眉毛,也只能随他去了,看他撑着墙往街道的方向去,半暗的影子一直从脚边连去墙上。

      他脑袋晕晕的,到了街上。
      今日可是七夕,街上仍旧很多人,喧声灌耳,看到卖灯的铺子,他就去买了一盏灯,是要给苌欢的。
      给钱的时候他整包银子都给了老板,老板取了花灯价钱的几锭银,又从后面追赶上他,把钱带交到他手里。
      好心告诉他,“公子,这灯用不了这么多钱。”
      他迷糊把钱袋收好,带着灯找苌欢去了。

      苌欢没有多久就赶到了陆远之家,是左一非要她去的,编排了一堆话,说公子见不着她就不回来了,但其实,是陆远之教左一这么说的。

      那时苌欢冷情,“不回来就不回来,他在外面如何都成。干我何事。”
      左一就差挠头,憋了半天又讲,“少夫人……公子……公子做那些……”
      他不知道公子为什么做那些,可他知道公子都做了什么,又是为谁。
      左一终究没跟苌欢说这些。
      左一讲,“你就当可怜公子几分……公子见不到你真的不会回来的。”

      现下陆远之站在门口跟苌欢讲,“偲年离开很久了,往街上走的。”还指了指那个离开的方向。
      苌欢刚想去,陆远之又叫住她说,“刚才偲年在我这,跟我说他前段日子同你在一起,有种给人当夫君的感觉,我还奇怪,你们不本来就是夫妻嘛,什么叫当夫君的感觉。”

      苌欢有一瞬间失神。

      陆远之又说,“你们是夫妻,你不心疼他,谁去心疼他。做朋友的,再或者管家和谁,再多的关心也只能到那个点了,你才是最能亲近他的人。”

      陆远之随后跟苌欢说的,像细心回忆:
      “你没出现那三年,他在这长安过得不好不坏,我从来没看他对哪个女孩上过心。
      第四年了,苌欢,我可算能肯定的说了,是你的话,你就算让偲年即刻死,他也甘之如饴没有抱怨。”

      苌欢定定望着夜里某处,没回答什么。

      百里偲年提着那盏灯走了很远,最后停在一个地方,那里面又来又去的人很多,七夕也有很多人来找乐子的,烫金的大字写着,满风楼。
      他以前可从来没去过这样的地方。
      可现在他嘴边有一点笑,来这里的话,肯定能找到苌欢吧,可以带苌欢去看灯了。

      但是他向前迈了一步后,不知为何突然疑心抬起头,然后看见环廊的窗边有两个人影,那两个人影在亲吻,姿态在一起亲密无间。

      他嘴角慢慢拉拢下去,眼里面开始有水色浮现,朦胧一层水雾覆盖了视线,积满眼眶的时候落下来。
      手一松灯掉了地上,着了火。
      烛火像一座小山一样蔓延,烧坏了纸笼,碎纸搭在青色竹架上。

      口里有一丝腥甜血味,他咽了嗓子。可还是有血,顺着嘴角慢慢滑落出来。
      他抬着头,窗边那个女子,好像怎么看都像苌欢,所以这就是苌欢不来找他的原因?因为苌欢跟别人在一起。

      苌欢不跟他在一起,但是苌欢跟别人在一起?

      一个人独显寂寥,他眼睛映起一层橙色水光,嘴边还挂着血,一直望着环廊的人影,他背后匆匆路人虚行。

      抬手很随意地抹掉嘴边的血迹,转身走到人群里,嘴边每次滑出一点血迹,他就抹掉一点。
      步履漂浮耳边吵闹,全世界都放空了,走了很远,有人从身边擦着肩而过碰到他,人群推搡不停,他喝的太多,一碰就突然跌在地上。苌欢在后面的人群里看到他跌地的身影,大喊了一声。

      “偲年!”

      但这一声被掩在人群的叫嚷里,他坐在地上慢慢抱着自己,咬着衣袖子,丝毫不顾虑周围人群来来往往,忽然就那么呜声哭起来。

      苌欢挤在人堆里一直往前赶,最后终于才从后面跑上来。
      又慌忙蹲在他面前,查看他有无异事。
      可握着他的手臂将他身上看来看去,最后一直握向他的手,发现袖口几抹还未干去的鲜血。
      “为什么衣服上有血?”她抓住他的衣袖上问他。那是片片血迹。
      他嘴巴埋在臂弯吸声抽泣了一下,回避了这个问题,双目是泪。

      苌欢再问,他只是把口里咬着衣袖子放了,满声呜咽说,“我不想喜欢她了……我不想喜欢苌欢了……她对我不好……”
      他边说边敛着眉眼在哭,又把嘴巴埋在手臂里,声音仍然不成调,眼睛哭红了一圈,说一下抽泣一下,“我想喜欢一个对我好的人,不会气我的人……苌欢总是气我……”
      苌欢抓着他的手,平静看他好一会,“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苌欢不好,你换个人喜欢吧。”

      没想到他听了苌欢这话,直接哭得更大声,都不管街上开始有人看他,苌欢扫开他额角的头发,给他抹眼泪,“别哭了好吗?回去吧,左一他们等一下就会过来接你。”

      但他还是哭个不停,在马车里也还是哭,头枕在苌欢腿上,抱着苌欢的腰还是一直在哭。

      左一和小六坐在马车外面,除了装听不见,也不能做别的。

      苌欢握着他的手臂说,“行了,你到底在哭什么?”她一点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还哭得这么筋疲力尽。
      苌欢拿着他沾血的衣裳看,又在问,“为什么你衣服上会有血,是你的吗?”
      他在哭的神情好像迟疑了一下,最后吞咽说,“不是我的……我不知道……”
      哪怕喝醉了,他还是那么有意识的,在保留这些话。

      苌欢只好作罢,没再去问,而他还是在哭,却在回复完那一句哭得更厉害,身子都在抖。
      她又皱起细眉去问,“你到底在哭什么?”
      他在苌欢怀里呜呜咽咽问,“是不是到江边了,我想下去。”

      马车确实已经行到了江边。
      片刻后他就跪在江边放声大哭,江水拍在岸边,他一边哭一边叫苌欢的名字。晚风刮着冷冷江水。

      苌欢蹲在一旁看着他的侧面,他还有脸上的泪,分明她就在他身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着江面喊她的名字,颤声在问,“沐苌欢,我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呢?”

      苌欢真的相信他年少的时候,有关于她的回忆,不然谁还知道她姓沐,谁会一直清楚记得她叫沐苌欢。
      苌欢看他开始仰头哭着,鼻尖红了一处,哭一下抽一下,眼泪划过脖颈流进衣领,所有情绪和脆弱的样子都没有掩臧。
      以前他总是偷偷的哭,谁都不会知道。
      苌欢也不会知道。

      过了好久他还是这样,苌欢把手放在他脸上,让他看着自己,“我小时候真的见过你吗?”
      “见过……”他双眼有泪,抽着鼻子说,“你叫我小哥哥……”

      他仰头闭着眼又哭了一阵,咧着嘴在哭。可惜好看的人连哭都不会让人觉得很别扭,他眼睫都哭湿,跪在江岸边,衣摆铺在沙土上。要哭虚脱般,然后才又睁了眼看苌欢,“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会怪我,只会一直怪我,不理我……”
      哭得抽气了一下,继续给苌欢控诉道,“不跟我说话,还气我……”

      别人可以很从容面对一生的挫折,气馁,不解,因为别人还很长的一辈子解惑,但他没有了。
      苌欢不会理解,他为什么崩溃一样哭得那么厉害,但他自己明白。

      她不晓得他到底在表达什么,只是边帮他擦眼泪边说,“你别哭了。”

      但他就是停不住了一样,也不肯回去。

      苌欢只好故作叹气说,“以前也不知道是谁,稍微哄一下就哄好了。”
      苌欢开始扮作两个人的表情,脸朝向左边说,“回去吗?”又朝向右边道,“不回,”
      再朝向左边,“亲一下走十步,回去吗?”
      苌欢最后又换了左边,更是极度浮夸的高兴表情——“回。”

      他愣着看完,然后又掉眼泪了,知道苌欢在演戏给他看了,还演了一个他,可是他印象中才没说过那么无耻的话呢。
      他又哭,还是带着呼不匀气的腔调,“你乱说,我才不会那样,我才不会讲那种话呢……”

      苌欢认真起来,望着他,“好,当这些你不记得了,但有句话你总记得吧,”苌欢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不差告诉给他,“你以为我对你好,就是为了从你身上找一丝快感,和别的男人一样?”

      他愣了一会儿,随后又哭着说,“可是我道过歉了,你为什么不原谅我?”他很主动的过去抱着苌欢,把头枕在她肩膀上,“你为什么不原谅我?”

      苌欢冷漠, “原谅就可以了吗?”她说,“凭什么你说伤人的话,做伤人的事,我就一定要原谅你?”

      他把她抱得很紧,手放在苌欢细腰间,把脸贴在她脸旁,眼边湿润泪水沾到苌欢脸上,涰泣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会一直怪我,一直怪我……”

      他抱着她哭,江边的江水从无边无涯的远方涌来,一浮一动映着他们的影子,他很久没抱过她了。

      哭也总是因为爱,很想要一个爱的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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