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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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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眠对母亲的印象不是很深,记得她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家里没有母亲的照片,据说是被父亲藏起来了。
书房是禁地,除了父亲之外,谁都不能进去。
谢眠上初中这一年,正好是十二岁。
姑姑说她没有父母那样的资质,虽然她的天赋在同龄孩子中已经算是优秀的,但是和那两个人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谢眠长得好看,自己都觉得很不错的那种,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身材也很高挑。
一双紫水晶一样的眼瞳,漂亮的像是掉落在水中的宝石,神秘而纯净。
谢眠摸了摸自己的脸,所有人都说自己很像父亲,但是她左看右看,自己没有父亲一半的气质。
父亲年过四十,容貌却好像一点也没有改变,和她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半分区别。
谢眠放学回来,照例去书房门口敲门。
“爸爸,我回来了。”
书房的门没有开,谢眠也不意外,她等了一会儿,门内依旧没有动静。
就在谢眠要再次敲门的时候,手机响了。
谢眠吓了一跳,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消息推送。
她松了口气,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要不要……进去看看?
谢眠突然很紧张。
正想推门进去的时候,谢眠身体僵住。
身后,那人没有一丝感情的看着自己。
“爸爸……”
谢眠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定是谢椋。
谢椋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孩子。
谢眠还在长身体,个子不算很高,一米五八的个子让她在谢椋面前看上去很小一只,穿着校服,黑色的长发扎成了一个马尾辫,紫色的眼眸里透出恐惧。
谢椋沉默,瞥到了她紧握的双手。
“有事?”
谢椋淡淡问。
谢眠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向谢椋,欲言又止。
“爸爸……今天……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饭?”
怯生生的,谢椋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忐忑不安,他不禁感到几分烦闷。
转动左手的戒指,谢椋思索了一下,点头。
谢眠就像是被点亮了一样,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小脸微红,兴奋的看着谢椋。
“真的吗!谢谢爸爸!那我先回房间啦!!”
说完,小跑下了楼,消失在拐角处。
谢椋沉默,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身影。
谢眠不太像清然,这是谢椋最遗憾的地方,若是能像几分,他也不会这么冷淡。
孩子?
如果不是清然执意的话,谢眠根本不会出生。
谢椋眼眸阴沉的可怕,推开书房,走进去。
玫瑰的香气从书桌上的那瓶花中散发出来,窗帘紧闭,光照不进来一点,空气中却飘动着点点光芒,如同夏日树林中的萤火虫。
书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清然的痕迹。
谢椋极力将书房保持着清然离去前的样子,可是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办法掩盖她不在的事实。
谢椋无力的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一本书。
那是清然生前最爱的一本诗集,里面有一张书签,是一只光明女神蝶。
谢椋还能想起来,他和清然发现这只蝴蝶时候的样子。
她眼底的星河烂漫,是他见过最美的世外梦幻。
谢椋捂着心口,他以为自己能够习惯那窒息的钝痛,却在触及到与她相关的事情的时候,再次复活。
一次有一次,他抱着希望寻找让她回来的方法,但是他再也感知不到清然的存在。
按理来说,人死后是会有灵魂的。
但是诅咒就像是两人之间的玻璃,她一旦不见,谢椋就再也感知不到清然。
谢椋抬手,试图触碰到清然的灵魂。
荧光在他指尖停落,然后消散,短暂的仿佛只是一瞬间。
谢椋双眸灰暗,不复往日清明。
晚餐时间,谢眠特地穿了一件漂亮的裙子,让管家好好准备了一下。
点上烛火,叫了音乐,选了谢椋最喜欢的《月光奏鸣曲》。
她记得,陆叔叔说过,爸爸最喜欢这首曲子。
谢眠坐在餐桌的一侧,等待谢椋。
时间一点点流逝,下午六点,谢椋准时出现在餐厅。
看到面前这一幕,谢椋愣了一瞬,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清然。
谢眠满心期待的看着谢椋,试探的开口:“爸爸,这样可以吗?”
谢椋坐在位子上,轻轻点点头。
晚餐是典型的西餐,牛排做的刚刚好,七分熟的肉质鲜嫩可口,杯子里的果汁搭配相得益彰,就连配餐也符合他的口味。
礼仪课谢眠不是很喜欢,学的很笼统,但是在谢椋面前,她想表现得好一些。
刀叉放在手里,谢眠觉得别扭,切了几下,刀刃划过盘子,发出凄厉的声音,那声音格外清晰,回荡在餐厅,一时间,谢椋停下了动作。
谢眠顿时瞪大了眼睛,切肉的手僵住,呼吸都轻了几分,她甚至不敢抬头看谢椋。
僵硬的几秒之间,谢眠感知到谢椋冰冷的眼神,好像有些不满,又好像没有一丝感情。
顿了几秒,谢眠轻轻放下刀叉,低着头,认错一般的开口:“对不起……”
谢椋的声音淡淡的,像是从远方飘来一般:“错哪儿了?”
谢眠眨了眨眼,说道:“没有上好礼仪课。”
谢椋沉默,点点头。
“爸爸……你是不是讨厌我?”
谢眠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将困扰在她心上的疑惑说出口。
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感觉掌心渐渐湿了,她看向谢椋,眼底透着忐忑,表情却很坚定。
谢椋没有心情在吃饭,放下餐具,擦了擦嘴,看向谢眠。
那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谢眠浑身一僵,瞬间感觉有一道无形的压力落在自己身上,心跳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谢眠咽了咽口水,稳了稳心神,想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一些,不露怯。
谢椋看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到清然的影子。
清然很少情绪外露,若是能感觉到她的情绪,那必定是十分强烈的。清然身上带着的疏离让她有种神性,却不是那种悲悯的神,而是真正的神明。
清然的皮肤是白色的,只有关节处才会透着一点红,黑色的长发几乎与她的身高齐平,艳红的嘴唇像是吸了血一般,让人忍不住猜想她是不是真的是人类。
瓷器一般的肌肤,微凉的体温,可以说是完美的五官,让她看上去不像个人。
谢椋自嘲似的笑笑,轻叹一口气。
谢眠虽然是清然的孩子,却没有一点清然的影子,外型不像,性格也不像。
“并不。”
谢椋淡淡说出这两个字。
谢眠顿时觉得无比委屈,低着头,豆大的泪水滴落在桌面。
音乐声停止,管家识趣的带着所有人离开,留父女二人谈心。
“那为什么……您从来都不会关心我呢?”
班级的每一个人都是洋溢在幸福里的孩子,谢眠每天都能听见他们在抱怨自家爸妈对他们的管教严格。
或许是周末的时候全家出去游玩,或者是家里的弟弟妹妹调皮捣蛋,或许在烦恼打游戏的时间变少,爸妈对他们的说教。
只有在这个时候,谢眠完全插不上话。
羡慕的目光飘了很远很远,隔着万水千山,她从来不知道家是为何物。
谢眠感到很委屈。
她只有父亲了。
谢椋沉默着,不知该怎么和她说。
他们唯一的孩子。
谢椋一直很讨厌“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这句话,觉得很不负责任。
他恨过清然的决绝,为了一个孩子离开他,讨厌过这个孩子,他的基因里没有“父爱”这一段。
或许,也和童年有关系。
谢椋不知道从那里听过一句话。
“女性天生就有爱人的能力”。
可是然然,你为什么不能再多爱我一点?
无助和愤恨像潮水一样席卷了他。
谢椋看向谢眠的眼神依旧毫无波澜,灰暗的眸子映不出一个人影,整个人像个毫无灵魂的木偶,冷漠的看着她。
谢眠抬头,试图从谢椋口中问出点什么,好像被情绪操控,恐惧被她扔在了角落,她现在就想要个答案。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要生下她?
“爸爸,如果你们不爱我,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泪水模糊视线,从眼眶里划出来,谢眠突然看清了对面的人。
融于黑暗,看不清的五官,却在对上那双眼眸的时候,看到了宇宙的尽头。
黑色的,黑的令人害怕。
恐惧在他眼中得以映现,谢眠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等她回神的时候,谢椋早就离开了。
谢眠捂着心口,无助的趴在桌子上。
为什么呢?
——
谢眠洗了个澡,把作业写完,躺在床上看书。
床头的柜子上摆了一张照片,那是她很小的时候拍的,只有她一个人。
谢眠曾经试图问过谢椋这张照片是谁给她拍的,但是谢椋从来不理她。
谢眠努努嘴,把书放在脸上。
“又搞砸了啊……”
谢眠晃着腿,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妈妈……”
她轻轻呢喃着,看着天花板。
“怎么办呢?”
谢眠翻看手机,指尖滑动屏幕,在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谢眠顿了一下。
或许……他会知道呢?
眼里流露出的兴奋,谢眠重新振作起来。
她一定要知道真相。
——
谢椋来到一个房间,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书柜动了两下,然后缓缓向旁边移动,将背后的暗道展露出来。
暗道很长,看不见底,谢椋沉默着,走进去。
越往下面,空气越凉越潮湿。
很深,很暗,谢椋走到一扇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光芒从缝隙中流出来,花的香气在潮湿的空气中蔓延,明明应该是阴暗的小房间,却像是无边无际的花田,种满了白色的洋桔梗,漫天的繁星闪烁着耀眼的光,却像是生命的流动。
花田中,有一条小路,延伸到了一个小亭子。
谢椋关上门,这是他的伊甸园。
慢慢向前走,风儿拂过,花儿点头,迎接着悲哀。
小亭子,玫瑰花爬满了架子,中间放着的水晶棺材,这一幕像是一场中世纪葬礼,她沉睡在花田中,找不到醒来的方法。
谢椋来到水晶棺材前,望着里面的人。
清然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肉身不腐,和睡着了别无一二。
像是一场骗局,表演者只有谢椋,他告诉自己清然只是睡着了,或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醒来。
他催眠着自己,日复一日。
“然然,十二年了。”
距离她的离开已经有十二年了。
谢椋笑着,拿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将清然抱出来,搂在怀里。
冰冷的体温是她离去的证明,谢椋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月华洒下一片寂静,落在随风摇曳的洋桔梗上。
“然然,今天阿眠问我为什么不关心她。”
谢椋抱着清然,开始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笑着,轻轻晃着,怀中的清然静静的靠在他怀里。
“然然,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回应不了阿眠的期待。”
“我也没体会过什么是父爱,我们都一样的,但是阿眠比我勇敢,她还能质问我,不像我,一个胆小鬼。”
“如果是然然的话,一定能做的很好吧?阿眠也不会这么孤单。”
“我无法爱她,就像我无法不爱你一样。”
“这一辈子好长,我还没有找到破解诅咒的办法。”
“然然……你转世了吗?为什么你每一世都比我小呢?是不是还没有转世?”
“那你在吗?在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回应他的,只有寂静的空气。
谢椋期待会有风,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但是都没有。
他说着说着,就不说话了,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的清然。
风也无法带去思念。
——
如果有一个人能知道谢椋和清然的故事,那君风眠就一定是不二人选。
谢眠和君风眠关系还不错,如果是因为两个人名字里都有个“眠”字的话。
君风眠至今未婚,容貌至今没什么变化,染了头发,丁香色的碎发染成了黑色,穿着也更加成熟。
曾经玩世不恭的风流小公子,现在也变得成熟稳重起来,偶尔会透露出一点邪魅,但不让人讨厌。
身边的莺莺燕燕不断,谢眠却从未见过君风眠开口说喜欢谁爱谁。
咖啡厅里,谢眠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的吊带上衣,一件黑色的罩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短裤,白色的板鞋,黑色的长发梳成了两个半扎麻花辫,带了紫色的发卡。
小姑娘青春又可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谢眠盯着手机,等待君风眠。
君风眠从门口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谢眠,笑了一下走过去。
“哎呀呀,我们的小公主今天也是光彩照人如此可爱呢,找我什么事儿啊?”
她调侃却宠溺的声音传来,谢眠脸颊微红,羞涩的笑了一下。
“姑姑就别打趣我了……”
君风眠是女子这件事似乎不再是秘密,但是中性的穿衣风格和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还是让人会以为她是个男的。
“想喝什么?”
谢眠把饮品单递给君风眠。
君风眠今天穿了件克莱茵蓝色的短袖,浅蓝色的牛仔裤,像个刚上大学的大学生。
“这么?小公主请我喝呀?”
君风眠笑着看她,却已经付出了行动。
“一杯拿铁,一杯牛奶,牛奶放糖,再来一个巧克力慕斯,一份勃朗峰栗子蛋糕。”
向旁边的服务员点了单,君风眠合上饮品单。
“姑姑……我想喝咖啡……”
谢眠一听,就知道那杯牛奶是给自己点的,多少有点不开心。
她也不小了嘛……
君风眠摇摇头,微微靠前,看着谢眠说道:“不可以,你还在长身体呢,不要喝咖啡,喝咖啡会长不高的。”
说着,她还比划了一下谢眠的头顶,然后又比了比自己的,十分认真的点点头。
谢眠有些泄气,但还是乖乖的听话喝牛奶。
天气很好,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风轻轻的拂过,光变成很多很多的形状,却没有一个能让她满意。
谢眠盯着窗外,手中温热的牛奶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
君风眠吃着蛋糕,很是满足。
“小公主,找我什么事?消息说的那么神秘。”
吃了一半,君风眠抿了一口i咖啡,切入主题。
谢眠的心突然狠狠的跳了一下,越来越快,不知为何,她有些慌。
君风眠耐心的等,等她开口。
她大概能明白谢眠在想什么,想知道什么,但是要她来说出口还真有些难。
君风眠的思绪飘到了十二年前。
清然从生下谢眠后没多久,就开始失去五感。
先是味觉,一开始还能隐瞒,但是越往后越难。
味觉,嗅觉还能隐瞒,但是听觉和视觉,是绝对隐瞒不了的。
君风眠最后一次看见清然,是在那间别墅里,清然靠在床上,面容平静,但是那双眼睛已经失去了聚焦,手里紧紧握着什么。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孤独。
没有了听觉,她听不见爱人的声音,没有了视觉,她再也看不到世间的美好,没有了触觉,她甚至无法感受爱人的抚摸。
但是,她还能说话。
君风眠握住清然的手,晃了晃,告诉她有人来了。
谢椋不在房间,在门口等着。
清然叫她来,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君风眠拼命忍住泪水,但她忘了,清然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你来啦?”
清然轻轻笑着,她还是那样的美。
苍白的皮肤没有什么血色,唇色却很红,身形消瘦,感觉快脱相了。
君风眠哽咽着,晃了晃清然的手。
好轻,没有重量。
清然笑着,交代了之后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阿眠想知道什么,请你告诉她吧,她比我们要勇敢。”
君风眠泣不成声。
她的存在,是他们生命中最绚丽的色彩。
君风眠曾经歇斯底里的质问过清然为什么不选择他们,要选择一个侵蚀她生命孩子。
清然抚摸着肚子,没有说话。
“然然,如果你走了,我也不独活,诅咒有没有表示我一个跟随你的不可以殉情吧?”
清然笑着看她,道:“所以我留了一个孩子啊。”
君风眠愣住,不解的看着她。
“我太了解谢椋,他不会喜欢这个孩子,所以我希望你,好好善待她。”
君风眠绝望的仰头,努力压制住身体的颤抖。
清然低着头,轻声说着:“我不希望,你们困在我的牢笼里,你们本是自由的,我不希望我束缚住你们。”
君风眠抓狂,指着自己,眼眶猩红:“然然,我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的!!!”
清然看着她,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所以我才不希望,我困住你。”
她和谢椋是一体,所有的源头都是他们,这无法更改,但清然希望,君风眠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
哪怕只是这辈子。
君风眠的思绪飘回来,心脏隐隐作痛,她抿了一口咖啡,讲述了当年的故事。
谢眠原本不相信什么神明之说,直到君风眠一个响指,时间停止。
她不得不相信。
“可是……那我呢?有人在意我吗?”
君风眠顿了一下,随后拿出手机,递给谢眠。
那是一段视频,是在她记忆中已经很模糊的母亲。
视频里,清然穿着白色的衬衫,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的针织衫。
令谢眠震惊的是,母亲的容貌。虽然环境和穿衣显得她很单薄,但是气质温柔,一张脸打破了谢眠对于“美人”的印象,仿佛所有的词汇放在她身上都会黯然失色。
她的声音很温柔,却像是从远方飘来的一样。
视频里,母亲的身影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她的声音很温柔,告诉她,每个人都是爱她的。
视频很长,有半个小时,谢眠看着看着,红了眼眶。
“妈妈……”
她抚摸着屏幕,像是在寻求母亲的安抚。
妈妈,对于她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汇。
谢眠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阿眠,无论怎么样,你都是在爱的期待中诞生的……”
“妈妈很爱你,爸爸也是爱你的,但是他不懂得如何去爱,因为他也没有被爱过,妈妈是他被爱过的证明,阿眠,希望你不要怪他。”
视频结束,谢眠抬头,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瞪大了眼睛。
那人对她轻轻一笑,食指放在唇上。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