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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学 ...

  •   “叮铃铃!!!”发条闹钟在脱漆的旧木桌上蹦跳,刺耳的声音把余邵荣从温暖的被窝里吵醒,他迷迷糊糊睁眼,对着熟悉又陌生的冰冷屋子发愣。

      伸出手看了又看,嫩嫩小小的双手绝不是成年人该有的样子,这样说来昨晚也不是梦,余邵荣确定自己是真的回到七岁了。

      他极不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但今天得上学,没得选。

      冰冷的棉袄和棉裤套上身冻得余邵荣直打哆嗦,倒抽着冷气穿上棉袜和鞋子在地上蹦了好几圈以后身体才慢慢暖和过来。用筷子戳戳,昨晚放在脱漆小木桌上的杂酱面已经被冻成了实心大冰坨,原本早餐的愿望就这么破灭了。

      外头天还没亮,余邵荣费力地抱着暖瓶倒温水洗脸刷牙,尽管他依旧很迷茫,但新的一天要开始,他也不能老发着呆。

      “邦邦邦……”

      “余绍荣!你起来没?”有人敲窗户,听稚嫩的声音是个小丫头。

      “起来了!我妈还没回来!”余邵荣高声应和慧慧,慧慧是他同班同学,每天都和他一起上放学。

      “噢,那我在家等你!”她“咚!”地从余邵荣家窗外的煤袋子上跳下去,踏踏踏跑了回家。

      慧慧跟她瘸腿的爷爷住在一起,跟余邵荣家就隔几间房,她是少数不介意余邵荣下贱身份,愿意跟他一起玩的孩子。

      余邵荣没坐多久开锁的声音就响起,随后破木门被扛开,妈妈回来了。

      余枫华很意外儿子已经准备就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咧嘴笑着伸手揽儿子出门,她很少会跟余邵荣笑,但余邵荣觉得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经过慧慧家的时候她像个小兔子一样从厚布门帘里钻出来,两个麻花辫毛毛乱乱的被橡皮筋绑着,脸红扑扑像苹果,只可惜她的活泼在看到余邵荣脸之后就戛然而止,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到了余邵荣脸上的淤青跟嘴角的血痂,没说话,就默默低头走凑余邵荣旁边。

      余枫华走在儿子另一边,疲劳的脸上多少有些尴尬,她没开口说话,只是沿着坑坑洼洼的砖路把两个孩子送到校门口,然后转身离开。

      “你脸疼不?”见余邵荣的妈妈走远了,慧慧才敢小声问他。

      慧慧跟余邵荣记忆里一样,一对单眼皮小眼睛,脸上是冬季被冷风吹过后特有的红血丝,一张嘴就露出有豁口的黑牙。她个子跟余邵荣差不多高,两个毛糙的麻花辫一高一低随意耷拉在脑袋两边,身上偏大的军绿色男式大衣脏兮兮,袖口和领口渍着漆黑发亮的厚厚油污。

      “还行。”不提余邵荣都忘记了,一想起就又觉得疼起来。

      余邵荣拽起自己袖口看,一样是黑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污渍,隐隐还有难闻的味道散发出来,让他直泛恶心。

      “喔!”慧慧安心地点点头:“你昨天看威力童子没?黑风婆又把彩珠姐姐抓走了。”余邵荣的伤她见多了,这程度不够大惊小怪。

      “看了。”余邵荣昨晚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电视里到底演了什么,所以慧慧接下来说的剧情他也搭不上茬,只一边点头一边装作在认真听的样子。

      余邵荣的小学是县城里最好的小学,它那栋老旧的三层教学楼是县城里三所小学中的独一份,低年级在平房里上课的小朋友最大的梦想就是到四年级,然后去那一栋高大的楼房里上课,高大楼房中央那道触目惊心从上到下贯穿整个建筑的宽大裂痕也无法阻挡大家对它的景仰跟向往。

      九七年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大事,南航发生了震惊全国的空难,长江三峡大坝截留成功,戴安娜王妃去世,克林顿连任美国总统,香港也回归了祖国母亲的怀抱……余邵荣跟慧慧一年级,在靠近校门的成排旧砖瓦房里上课。

      低矮的房屋,歪扭狭小的木头窗户,昏暗的光线和凹凸不平的青砖地板,这就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小学教室。

      教室墙壁上张贴着伟人头像和红纸抄写的名言警句,教室中央被两大排课桌包围的是一个圆肚皮铁炉,戴着袖套的女班主任正蹲在炉前捏着柴禾往炉塘里塞,同学们像机器人一样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拿着课本假装看书,眼睛却不时偷偷往炉子上瞄。

      余邵荣跟着慧慧坐到自己第六排的位置,也装模作样掏出课本,本能般地朝老师手中的火柴张望,寒冷和昏暗里中的火苗对小孩子具有像魔法一样神秘的吸引力。

      跳动的火苗给昏暗教室里带来一丝明黄色的亮光,班主任的咳嗽声之后干柴燃烧特有的好闻烟味散播开来,煤块被添入炉,温暖的气流缓缓向外升腾。

      “呐,我数学作业,”慧慧捏着自己毛糙的麻花辫目不斜视跟地下党员似‘不经意’地用胳膊肘把一个小本子从桌上推过来,嘴唇不动,声音细得像蚊子:“你快抄,牛老师要检查!”

      以前余邵荣脑子不灵光,数学作业不是偷工减料就是干脆不做,为此没少挨老师的打,同桌慧慧在漫长小学生涯中无数次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我写了。”余邵荣小声跟她说,一边用手把她作业本推回去。

      “啊?”慧慧一脸不可思议:“真的?”

      “方慧慧,咳咳咳……又在做小动作?”班主任一边用烧火棍通得炉子猛冒黑烟,一边皱着眉头大声呵斥,吓得慧慧赶紧化身机器人开始念课文。

      昏暗的光线里看书上的字很费眼睛,但没人在乎。

      半小时的早读过后天已经越来越亮,铃声响起,所有人都鱼贯而出在低矮的教室门口的小院子排队跟其他班级后面跑圈,随后是在教室门口做广播体操,余邵荣早把广播体操忘差不多了,做得很生硬,班里大个子的体育干事没少朝他皱眉头,早操一结束就趾高气扬小跑着去告班主任了。

      “余绍荣啊,又是你!”身高一米六不到的女班主任拽着余邵荣胳膊像提小鸡仔一样把他从队伍里撕扯出来,正想习惯性给这不长眼的小杂种两巴掌,但看到余邵荣脸上的乌青和嘴角的血痂之后手停在了空中,只嫌弃地连戳了几下余邵荣脑袋就把他推回了队伍。

      “这次算你好运气!”喊完解散之后体育干事阴阳怪气地朝余邵荣笑,其他人也满脸讥讽地看余邵荣。

      余邵荣是坐台小姐的儿子,是坏孩子。

      欺负坏孩子、跟坏孩子们划清界限是所有好孩子都热衷干的事情。

      早操后是半小时晨读,由学习干事带着全班一遍又一遍朗读课文、背九九乘法表,下课后大家欢叫着冲向小卖部买早餐,但也有不少人像余邵荣和慧慧一样坐在自己位置上装模作样翻书‘学习’……他们没有吃早餐的钱。

      第一节数学课老师果然检查作业了,大家都战战兢兢把作业本摊开放在桌上等待老师的检阅。

      数学老师年过五十,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脸上有不少皱纹。

      她是出了名的严厉,当然,在现在这个年代里“严厉”代表要求严格,更代表打得狠。

      “啪!啪!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随后是凳子跌倒的声音和中年女人恶的叫骂声:“一共就几个题错三个?”随后又是几巴掌。

      你得承认,无论多么重的处罚,永远会有学生不做家庭作业,比如接下来这一位。

      “往家里了?忘!你!妈!逼!”

      沉重的耳光声让所有人都浑身发麻,也让数学老师吃痛收回了手,咬着牙揉搓。

      被打的男生很硬气,低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一声不吭,任由牛老师捏着他课本劈头盖脸打他脑袋、肩膀上,然后把他拽着一脚一脚踢出教室。

      如果你抬起头,就能看到她咬牙中隐含的激动、兴奋和眼睛里异样的光,这世界真的很奇妙。

      捏着课本做武器的女老师慢吞吞往过检查,课本扇在脸上的声音和喝骂声不断响起,她就这么向余邵荣一步步走过来,而余邵荣空有二十多岁的‘成熟心智’,却也只能无助的低着头等待厄运降临。

      “啪!”早已经破了皮的课本被摔在慧慧脸上,刺耳的声音伴随着浓重的口臭喷发出来:“给你说了多少次数字必须要贴着横线写到四分之三大小,你日你妈写这牛头大什么意思?”一边抡课本砸慧慧脑袋,一边骂:“跟你那死瘸子爷爷把手也学瘸了吗?”

      跟其他人一样,慧慧也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任由课本砸在她脑袋上,她本来就乱的麻花辫被砸得更加蓬散。

      慧慧数学成绩很不错,她相信老师总是对的,她心里现在大概只会有愧疚,只会下定决心以后写数字要更整齐标准。

      终于到余邵荣了。

      那只沾着粉笔末的肥胖大手捞起他的作业本:“这你写的?”

      余邵荣闻到了浓重的口臭,让他窒息。

      “嗯。”余邵荣昨晚写作业的时候专门仿照自己先前笔迹写的,虽然有点歪扭,但看着还算顺眼,也没错题。

      “啪!”薄薄的作业本摜在他脸上:“是你妈逼!”

      “你给我站起来!”高老师怒吼。

      她狠狠拧着余邵荣耳朵把他揪起来拽出位置,一脚踢在余邵荣腿上:“抄谁的?是不是抄你死瘸子同桌的?你说!”又是一脚。

      “这是我自己写的。”余邵荣腿很疼,但也只能尽量小声回答她。

      他现在弱小得吓人,连其他小朋友都打不过,更别说抵抗一个膀大腰圆的女老师。

      软弱无助这种滋味真的很难受。

      “臭贱货你还敢顶嘴?”数学老师几乎是勃然大怒!

      她骂人的时候哪个敢看着她眼睛,还敢还嘴?

      将课本狠狠甩出来砸到余邵荣身上,她嗓门瞬间提高了一个八度:“你个狗娘养的贱货还敢顶嘴!你日你妈什么意思?”一脚踢余邵荣身上把他踢倒在地:“你他妈什么意思?”又狠狠补一脚怒吼:“你什么意思?”

      她就一边喊着“你什么意思”一边一脚一脚把连滚带爬的余邵荣从教室后头一直踹出教室,她大概确实不知道余邵荣什么意思,而余邵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他脑子乱糟糟像是浆糊一样混沌,他后来受到的教育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但他却没有丝毫发声的余地。

      余邵荣跟之前被打出来的男生一起站在教室门外,冷风夹杂着沙尘飕飕地吹,其他教室齐读课文的声音和余邵荣身后教室里断断续续的喝骂交相呼应,又有几个人被巴掌和脚‘送’了出来。

      温暖的教室里授课正式开始了,剧烈运动后勉强喘匀气的老师语重心长而愉悦的声音透过窗缝流淌出来:“老师打你们也是为你们好,你看街上那些混社会的渣滓、流氓和乞丐我怎么不去打?就这样你们还不好好学习……你们知不知道打在你们身上,我也不好受?打人我手还疼,我又何苦要这么费劲呢?我还不是希望你们好好的……”

      旁边跟余邵荣罚站的几个学生有男有女,冷风里他们很快就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此起彼伏地搓手跺脚取暖,穿厚实的就嬉笑着捏起窗台上积沙往旁边人身上吹,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

      余邵荣毫不怀疑如果今天数学老师布置家庭作业的时候宣布不做作业的人明天要被判处死刑,第二天照样会有这样一排小朋友不做作业并且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上断头台。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门才再次打开,孩子们被呵斥回教室,课堂气氛依旧是压抑而沉闷,所有人都以标准的姿势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

      早晨三节课结束以后是半小时的课外活动时间,所有学生都可以在校园里玩耍,只有课外活动时间结束之后大家才能集合排队回家。每天两次课外活动是所有人都期待的快乐时间,值日生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其他人就在教室外或者操场上玩个痛快。

      这一排瓦房六个教室都是一年级,小鬼头们从书包里取出皮筋、沙包、玻璃弹球冲向外面占场地,女孩们猜拳分组玩跳皮筋或者扎堆玩丢手绢,男生们玩掼方宝、弹球、‘斗牛’或者拉帮结伙跑其他班去挑战“跨大步”,地上用棍子画条线跨步金鸡独立以后互相拉拉扯扯,玩得不亦乐乎。

      爱学习的一帮人在下课就急匆匆抢占了教室外面三个窗台,教室里要打扫卫生不能留人学习,他们就扒着狭窄的窗台摊开作业本,认真写下午要上交的‘正式作业’。

      提前做完作业,中午回家以后就有充足的时间放松。

      余邵荣和方慧慧不属于任何一派,他俩坐在教室外的砖台阶上,慧慧从兜里掏出条被绑成圈的红毛线,余邵荣就跟她来来去去翻花绳玩。慧慧手巧翻得花样百出,余邵荣急得抓耳挠腮都一次次失败,每次赢了慧慧就用手指刮她鼻子,笑得特别开心。

      “余绍荣!”有人叫他。

      “嗯?”余邵荣回头,一个穿黄毛衣的高个子男生站他背后,这虎头虎脑的男生眉很浓,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手里拿着瓶娃哈哈正朝余邵荣递。

      这时候所谓的‘AD钙奶’还没有诞生,娃哈哈只有小瓶装的,酸酸甜甜一瓶一块,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给你!”男生咧嘴笑得很友善。

      “干啥?”余邵荣看他身高不像自己年级的,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男生。

      “给你娃哈哈呀!”他又把果奶往余邵荣手里塞。

      “为什么要给我?”余邵荣不明白,这无功不受禄的。

      高个子男生把果奶和吸管一起塞余邵荣手里:“不是说好了么?你给我看小鸡鸡,我就给你娃哈哈!”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用第一人称写,感觉也很喜欢,但写到中间由于某些原因停下来了,后来休息了很久,仔细考虑以后决定把当初的想法给实现,于是一边修改另一本书,一边将这一本也修改成了现在的样子。
    大部分的内容没有什么变化,但主线会走向不同的方向,当然,对没读过先前版本的读者则不会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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