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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01-4 ...

  •   刚分手就给前男友找老婆,不管这老婆是真是假,事情本身都太过魔幻,根本不在正经生意人的思路里。陆闻襄红着眼睛讲了一会儿他前男友的个人情况,封铭心知这生意不能接,要接也不是眼下他们刚分手没几天的时候,于是一边走神一边听几句意思一下,然后半是安慰,半是敷衍地送走了这一人一狗。

      阿拉斯加仍想抗争自己时不时被人抱着哭的悲惨命运,出门的时候呜呜了好久,最后立起来,两只前爪搭在封铭的鞋架上,明摆着是不想不想不想跟神经质主人一起走。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陆闻襄上臂的肌肉和狗子后腿的肌肉同时发力,毫无意义地消耗着各自的卡路里。封铭抱臂旁观片刻,有些看不下去这塑料至极的饲养关系,正想伸手拍拍狗头,不料欠缺一个发泄时机的陆闻襄突然发飙,猛地大力一拽狗绳,咆哮道:“你给我老实点!”

      狗子呜呜咽咽地认怂,一步三回头,但还是跟着走了。

      封铭站在阳台上,若有所思地目送了好久,然后终于可以躺回床上,却再也没了睡意。

      打扰连着打扰,意外接着意外,调时差的最佳时机已经彻底错过。僵卧着跟自己较劲纯属浪费时间,封铭当机立断,给自己塞了两片药。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杨忱了。

      药物催生的睡眠里本不该有梦,封铭一直以为这是一条真理,所以卧室门轻轻一响,脚步声逐渐接近的时候,他一开始并没意识到这是梦。

      杨忱是做销售的,出差多,后来换过一份工作,更是连周末都未必得闲。封铭一个人在家也是没事干,经常外头天光还亮着,他就由着性子在屋里睡了个天昏地暗。然后杨忱回来了,就这样蹑手蹑脚地开门,溜进来,也不管他醒了没有,按在枕头里就是一通乱亲。

      “唔……你不是说昨晚就能回来么。”

      杨忱笑着在他唇上啄一下:“客户爸爸请吃饭,我只好改签了嘛。”

      人靠得近了,气息交织,味道也跟着明晰起来。杨忱常用的香水是封铭跟他一起挑的,薄荷和榉木清爽的调性里,有一丝若隐若现的酒味突兀地出场。

      封铭的脸色一眨眼就冷下来:“又喝多了?”

      “没有啊……”杨忱下意识想抵赖,但封铭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不信,他也只好中途改口:“还行吧,不算多,吐完睡一觉就好了。”

      封铭懒得跟他纠缠着这个问题上,一边把自己上半身从床上撑起来,一边扫了一眼对方。

      “我帮你预约的今天下午体检,你这刚喝完一顿,下午还去不去?”

      “不去了行吗,改到下周?”

      “下周下周,每次都拖个没完。”

      杨忱明智地选择闭上嘴,装出一副可怜相,讪讪地冲他笑。

      跑客户虽不至于风餐露宿,但怎么都比坐办公室的要辛苦得多,而且白天谈完正事,晚上还得陪着一顿一顿的喝个没完。杨忱换了工作之后格外拼命,每次见他回来,好像都稍微瘦下去一点。

      封铭最爱的,他身上那种永不服输的朝气,之前是在给杨忱这个人增光添彩,眼下却显得像是他的脊梁骨——整个人都累得黯淡了,只剩这一股精气神还撑着。

      两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封铭的脸色稍有一点松动,杨忱就看出了端倪。笑容在他俊朗的面容上逐渐加深,然后他倾身慢慢凑到封铭眼前,十分缓慢地,像一头跑得快没力气了,还想要讨好主人的犬似地,偏头蹭一蹭封铭的脸。

      “下周我一定去,好不好……我很乖的,真的。”

      封铭叹了口气,张口想说点什么,这个亦幻亦真的梦却骤然断在了这里。

      他醒了,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窗帘没拉严,缝隙里露出一块寡淡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繁星。

      同一个后半夜,无巧不成书,赵梵间也刚从一个噩梦里挣扎出来。

      赵老爷子的情况一直不好,从这天下午起急转直下,人忽然就不怎么清醒了。尽管周升早就说了,希望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最坏的心理准备一定要有,但真的眼睁睁看着老人家失去意识,赵梵间还是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底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失重感。

      他在失重感里,提心吊胆地趴在病床边上睡了一会儿,梦见故乡的街道和屋宇,还有老房子一片缟素……理所当然地惊醒了。

      赵梵间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奶奶早几年已经走了,如果爷爷也……稍微想一想,他就觉得自己像一只再也没有陆地可以落脚的鸟,从今往后,只剩下漂泊。

      跟封铭和廖昕见了那一面之后,赵梵间就一直在医院陪着。老爷子这辈子两儿一女,严父的架子年轻时端得稳稳的,结果到老还是没放下来,跟儿女们都不怎么亲近。老太太先走一步,唯一的黏合剂都失了效,一家人明面上还算和气,实际上人心早已零落。

      现在他病到最后一程了,居然只有赵梵间一个孙子辈的守在医院,还不得不连续请假——一个个的都说忙,没人肯跟他轮班。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周升又来了一趟。

      这时候离查房的时间还远得很,老爷子这情况只会越来越差,没可能好转,照理说家属不吱声的话,医生来不来都意义不大了。这些赵梵间心里都清楚,所以周升人到了,站在床头例行检查一番之后,他没等人家开口说什么,自己先迎上去说了声“谢了”。

      医生都是见惯生死的,八十来岁癌症过世,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周升脸上自是淡淡的,当下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点了个头作为回应。

      一病房的病人喘气声都不大吉利,有的深浅不一,有的又虚又急,还有的喉咙里卡了痰,时不时发出古怪的咯咯声。刚才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又一个健康的人走近了,站着,彼此沉默,赵梵间才突然意识到,静静倾听生命的流逝是一件多么令人窒息的事情。

      他怕自己一旦睡熟,可能会错过关键时刻,因此几乎一夜没休息。眼前的周升也是眼底青黑浓重的样子,赵梵间张了张嘴,甚至连一句“我爷爷怎么样了”都不想问了。

      生死面前,谁都不必再废话。不如实事求是。

      肝胆胰腺外科病房里很少有轻症,病人家属普遍极其焦虑。平时哪怕不是查房时间,他们在走廊里遇见医生都经常一把揪住,非要拦下来问点什么才安心。像赵梵间这样完全理智的,属于凤毛麟角。

      他一直非常通情达理,偶尔与医生对上视线,眼里也都是平和,但在医院做久了的人都能看出来,什么样的病人家属是遵守社会礼仪,什么样的是真伤心。

      赵梵间很克制,但他是真伤心。周升愿意帮他的忙,把他介绍给封铭和廖昕,也就是因为他这份真实的难过。

      “你们家直系亲属,有没有在外地的?”

      因为不想吵醒了别的病人家属,又被揪住一通问,周升再出声时,精准地把音量控制在了赵梵间刚好能听到的程度。

      “有,我姑姑,说是要安排一下工作,周末赶过来。”

      周升俯身握了一下老爷子的手,然后顺手把病人整条手臂塞进被子里:“有点凉是正常的,也不用盖很多,病人可能会觉得身上重,更不舒服……让你姑姑尽快,能早就早。”

      赵梵间顿了一下,显然是明白过来了,“嗯”了一声之后,似是有些脱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的事……需要我帮你催一催,还是让他们先别开始?”

      这一问,周升等了很久,赵梵间都没给他答案。

      晨光尚未暖起来,老迈干瘪与英挺健康毗邻,一个无知无觉,一个掩面无言,像是黑白电影里截出来的,荒诞且冷漠的一帧。

      就在他以为对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正准备转身的时候,赵梵间在他身后说:“我不知道……我要考虑一下。”

      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呢,说“节哀”太早,可除了节哀,别的言辞都像是尘世的无谓喧嚣,不说也罢。在一个走向永寂的老者面前,周升觉得只有沉默才是尊重。

      他点了一下头才意识到对方那个视角看不到,又觉得没必要再出声,索性静悄悄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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