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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婚礼 ...

  •   身后传来脚步声。
      夏知白转身看到陆维桢拄着拐杖从红木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他走得极慢,就像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

      他深深得望着叶清漪:“清漪。”

      “你···你怎么···"叶清漪眼中划过一瞬的惊讶,可是很快被了然的表情代替,她冷笑道,"你来看我的报应?”

      “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陆维桢,”她的泪水簌簌落下来,划过面庞,“当年,我娘说,你模样生得太好看,又是少年得志,不会是我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让我考虑清楚要不要嫁给你,可我那时太年轻,没有信她的话。”

      "对不起。"陆维桢心疼得从口袋里掏出帕子想擦掉她眼角的泪,却被躲开了。

      “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了的。”陆维桢放下手,叹了口气,“只是,你放过自己吧。”

      阳光洒在她的发梢上,陆维桢想起第一次见到叶清漪时的情景,在顾世昭家里,她穿着女中校服,黑色的裙子刚刚到膝盖。

      湿漉漉的风吹过她的发梢,庭院里的海棠花落下一阵花雨,小姑娘倚在窗边,托着个腮帮子微微翘起唇角,问他是谁。那一瞬间,她的笑容落到了他的心里,一记就是许多年。
      在上海读书时,她借着学生的身份帮他们做掩护,共同经历了许多的生死。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当年的爱笑的小女孩不见了了。

      她做的那些事情,其实他都知道,只是出于愧疚和各种原因,他选择了帮她隐瞒。

      “是我输了,可是我的归处总该由我自己决定。”叶清漪眼神空洞洞的,低声呢喃,望向夏知白的眼中似乎只剩一片灰烬,猝不及防得,她站起来奔向门柱,陆维桢只来得及碰了一下她的裙角。

      砰一声,她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表姑!”夏知白惊恐得捂住了嘴。

      她靠着门柱回过头,如释重负得笑起来。
      “清漪!”陆维桢扔掉了拐杖,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接住了她缓缓倒下来的身影。

      一切都发生得突然。夏知白反应过来立刻跑向电话机,颤抖着拨打了医院的电话。

      血从发际淌下来,覆住了她妍丽的面孔,她向夏知白伸出手。于是夏知白小跑到了她身前。
      “我错太多,走太远,回不了头了,给所有人都添麻烦了······”叶清漪的嘴一开一合,发出微弱的气音,“对不起。”

      夏知白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维桢。”

      陆维桢俯身,将耳朵贴到她的脸颊边上想听清楚她的声音。

      “人活这一世可真没意思······我不想要来生了。”

      陆维桢怔住了,没想到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

      叶清漪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了气息。

      玻璃窗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红色的海棠花从外面吹进了屋子里,其中几片落到了叶清漪的头发上,陆维桢轻轻将它拂去,他低着头,夏知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发现他的肩膀一下一下地耸动着,发出抽泣的声音。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她。”

      “不放过叶清漪的从来不是我。”夏知白叹口气,最后看了叶清漪一眼,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她来到警车边上,慕笙被两个警员押着,坐在后排,他看见她走过来,眼神闪烁透露着几分内疚和不甘。

      她站在车外,平静得说:“慕笙,我希望你平安离开南京是真的。可你为什么还要回陆家?”

      慕笙似乎急于解释,激动摇着头试图站了起来,只是两边的警员立刻压着他的肩膀将他摁了下去:“我不是想害你,我只是想,如果你失败了,会愿意跟我一起走···我只是···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如果这次是我输了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夏知白咬牙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平复自己胸中翻滚的情绪:“我放过你。”

      “知白!”

      “但是,我不会原谅你的,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夏知白毅然决然地离开,即使听到身后慕笙在喊她的名字,也没有停顿脚步。

      之后的日子里,局势一天天地愈发严峻,文化界在战与不战的舆论中吵得不可开交,笔杆子打仗打得火热。许多人认为就当前国力来说,对日本没有一战之力,但仍旧有更多人认为应该正面反击。

      夏知白关注着舆论,每日都要买一份申报。长亭看着夏知白每日撕掉一张日历以后总要呆坐在台历前面惆怅许久,心中隐隐也觉得有些忧虑。

      温以渐给夏知白送来了结婚的请帖,烫金的大红帖子上写了新郎温以渐和新娘陶宛青。

      婚礼在温家的大宅举行,门头和窗户到处装饰着鲜花与喜字,熙熙攘攘的宾客,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温以渐是新郎官,自然是没空专门招待夏知白的,于是她自个儿在宅子里闲逛了起来,有女宾招呼她询问她要不要去看新娘子。她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拉了去。

      夏知白远远得透过门便看到了坐在新房里的陶宛青,她穿着中西合璧式的婚纱,红色的西式洋裙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她听说陶宛青现在在金陵女大当老师。

      陶宛青正与人谈笑,只一眼便看到了她,夏知白捧着贺礼有些不知所措得站在一堆女孩子中间,双目相对的一瞬间氛围有些微妙。

      陶宛青颔首致意,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夏知白将前几日在老凤祥挑选的首饰递到她手上:“给你的,新婚快乐。”

      她笑着点点头,接过了盒子打开看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金猪牌。她没想到夏知白这样的人会送这么传统老派的东西。
      夏知白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忐忑,自己送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长亭给她出的主意。
      “谢谢。”陶宛青真诚得道了一句谢,”我也很高兴你来参加我和温以渐的婚礼。”

      多年前针锋相对的她俩肯定想不到,几年后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得说话。

      “好久不见。”她忽然说。
      “是啊,好久不见。”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些有了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陶菀青将她带到了阳台上。

      “自从你离开沪江大学以后,我们都没有了你的消息,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

      “我也还好吧。温以渐这家伙,就像口香糖一样,我去法国,他就跟去法国,我跑到广州,他就追到广州。我去哪他就去哪儿,感觉这辈子都甩不掉了。”陶菀青说话的时候低头抿着唇,笑容里带了几分羞涩。

      夏知白感觉明着是吐槽,暗地里却是一口狗粮。果真烈女怕缠郎,温以渐死缠烂打那么多年,终归是抱得美人归了。

      “说实话,读书的时候我不喜欢你。”陶菀青望向楼下草地上的宾客们,“你离经叛道,做尽了我从来不敢做的事情。我讨厌你却总是输给你。最重要的是,陆奚也喜欢你。”

      这个名字再一次被提起,夏知白心头仿佛被刺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他……他那时候才不喜欢我呢,我猜他天天睡前都要给我扎小人。”

      “有些事情或许旁观者更清楚吧。”陶菀青拉住了夏知白的手,“我和他自小就相识,所以我了解他,你对于他而言,是特别的人。”

      仿佛一个石子落下水面,夏知白的心中泛起了一阵涟漪。

      “他看上去总是礼貌而温和,我曾经也以为是这样,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内心的想法和喜怒哀乐,他将自己的心封闭在幽深的角落,鲜少有人能走进去,可你做到了,你可以牵动他的情绪,我看到他会因为你高兴,因为你难过,因为你紧张,所以,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对了,快毕业的那段时间,我还在大世界游乐场碰到他了,你猜他在做什么?”

      “大世界?”夏知白摇了摇头。

      “他在大世界扮小丑。我没想到,他这样傲气的人甘心会做这样的事情。”她的目光轻轻落到了夏知白的耳朵,那对漂亮的珍珠耳坠上。

      纷繁的思绪涌来,她想起多年前自己在大世界游乐场碰到的那个送了自己一朵玫瑰的小丑,原来,是他。怪不得,怪不得他会买得起那样贵的耳坠。

      “我当年也喜欢他,毕竟没有几个女生会对一个仪表堂堂又温和亲切的优秀学生不动心,但他只把我当朋友。所以我嫉妒了,甚至更加讨厌你。但警察局在沪江大学搜捕赤化分子那次你挺身而出,却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你是全校的英雄。而且我承认,我做不到你那样。”

      夏知白绞着衣摆:“当时我也只是一时冲动。”

      “但你做了我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

      “你们在说什么呢?”温以渐穿了一身白色西装,胸口别了一朵礼花,颇有些白马王子的味道,慢悠悠得跨着大长腿走过来。
      “那么多年过去,当初的少女心动如潮水般褪去,我要往前看了。你也要往前看。”
      陶菀青匆忙得说了句,转身跑向了温以渐。

      夏知白反应过来的时候陶菀青已经扑进了温以渐怀里,真是美好。她只好笑着向温以渐道贺:“恭喜你,心想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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