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脑子里奔腾着汪洋大海》阪漆

21、听说你想讨好我？

　　阮竹青死了，莫名其妙的。

　　是，阮烟罗讨厌阮竹青，恨他，甚至恨到想杀死他也不足为奇。但问题在于，阮竹青偏偏在这时候、这地方死了。在她想问清楚自己母亲情况的时候，在凡城的护城河里，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死了。

　　宋景南告诉她，从尸体头上被打砸的痕迹与口鼻中进水情况来看，阮竹青应该是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被人推到了河里，多次施压施暴将他的头按在河里，致使他窒息而亡。

　　这与她先前被阮玉澜与阮竹青戏弄溺水的冬天经历极其相似，之后她或多或少也报复性地想过要让他们尝一尝同样的滋味，但这样的仇被人抢先报了之后却让她感觉不寒而栗。

　　苏子吟和宋景南不知道这件事，只知道她听到死因之时脸色白得可怕，以为是被吓到了，便派人早早将她与苏子茗送回了府上，自己留下报了案。

　　阮烟罗怎么也睡不着，先审问了一并带回来地唐柏审了半宿，除了知道阮竹青是三个月前与他接触之外，一无所获。接下来，她坐在苏子吟院子的石阶上等到了天明，终于在日上三竿之后，苏子吟拖着一身潮气回来了。

　　“怎么样？查没查出是谁动的手？”阮烟罗三两步迎了上去，一宿没合眼，步子不太稳，差点就扑在他怀里。

　　“才一宿，怎么可能找到凶手，”苏子吟扶了她一把，看着她虚浮的脚步皱起了眉头，扫了扫满院的丫鬟小厮，“你在屋外等了一夜？没人将你扶进去？”

　　“少爷，”那个名叫青塘的小厮迎了上来，一脸的为难，“实在不是小的们怠惰，可少夫人就是不愿，小的们也不好来硬的，连少夫人的贴身丫鬟也没法子……”

　　苏子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绿檀正蹲在墙角砸石头，一副气上头的样子，连他回来了都没注意到。

　　“你想把自己再冻病？”苏子吟挑眉，语气沉了下来。

　　“呃——我觉得你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回来了，”阮烟罗嘟嘟囔囔，“而且你不在，我哪里敢随便进你屋子，要是不小心动了你的案卷，谁知道你回来以后会不会生气……”

　　“……”苏子吟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看着嘴巴叽里咕噜的阮烟罗，阮烟罗就不叽里咕噜了，以为他要说什么，也抬起眼跟他对望。

　　苏子吟的心有点抽痛，他是想待她好的，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早就用寒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星星点点的火光压根不能解开这层寒冰。

　　他很纠结，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他擅长隐藏自己，懂得进退有度，知晓礼数周全，在母亲不在的这些年里，他就是用这一副八面玲珑到跟假人一样的面具从豺狼虎豹般的续弦手里保住了嫡长子最后一份尊严和地位。

　　他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他知道怎么做能哄姑娘开心，可面对阮烟罗，这个曾经心心念念爱慕着他却被他弃之不顾，这个曾经被他明珠蒙尘又束之高阁的姑娘，他却没法戴上那副面具。

　　为什么呢？是因为愧疚吗？

　　愧疚到想把最好的给她，想陪着她看着她笑，想在她伤心的时候抱紧她告诉她不怕，甚至想在她跟别的男人说话的时候制止……愧疚能做到这么多吗？或者说是，仅仅因为愧疚吗？

　　阮烟罗在他的视线中眨眨眼，这个男人的眸子越来越深，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没说中。不过她旋即释然了，反正看不透他又不是一天两天，她拍拍裙摆，招呼着墙角的绿檀要走，却被拉住了胳膊。

　　“以前设的禁制都不作数，以后想去哪里随你。”苏子吟出声。

　　他脑袋很乱，但有一点他清楚，他不希望她以后不再来，更不希望她以后在天寒地冻的院子里顶着个冻红的鼻头等他。

　　“你是我发妻，那些……本就不合礼数。”他补充道。

　　他是想把之前欠下的都还来，一样样，一件件，他记得太清楚了。

　　“哦——”阮烟罗低下头不去看他，她不想要他对她好的，便硬生生地贬他，“最近你正常得过分，就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苏子吟双眼眯了眯，“本来还想把屋子里搜罗的医书都送你，如今看来，还是算了。“

　　“啊——”阮烟罗才想起来，昨天那卷医书还未读完，虽是野籍，编撰得乱七八糟，但其中对失忆之症颇有见地，她很少涉猎这方面，还很感兴趣。

　　正踌躇着怎么开口，苏子吟突然脚下一动，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带着她往院子里去。他牵着她的手绕过廊下雕花红柱，跨过圆形门洞，踏入一间青砖黛瓦的小屋。屋中几乎堆满了书架，唯有靠墙的一角摆了一张坐塌，一对桌椅。

　　书架上书册并未堆满，只堪堪摆了半数，但由于书架实在不少，书册数量已十分可观。

　　“与柳雁彤商量要修药庐开始，便派人四处搜罗这些了。本想等书架都填满再让你来的……”苏子吟垂眸看着身边的人，漆墨的眸子里流动着灿烂的光泽，掌心下握着的细瘦腕子在隐隐发抖，他知道她是高兴的。

　　但还是跟上次提药庐一样，她眉头紧紧拧着，一半是兴奋，一半是沉重。

　　于是在她开口之前，苏子吟便道，“这些本来是送给你的。”

　　“本来？”阮烟罗愣了愣。

　　“谁让你说我不正常。”苏子吟挑眉。

　　阮烟罗哑然，跺跺脚，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心里骂了好几遍小气鬼小心眼。

　　“没说不让你看，”苏子吟看那模样就知道她又在心里编排自己，叹了口气，“不准外借，要看来这里看。”

　　“……”阮烟罗刚要开口讽他两句小气鬼，忽又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收下了这份大礼，先前说好的要划清界限早被抛在了脑后，不禁怔了怔，咽下了话。

　　她看看他，又看看半屋子的书册，视线最后转到了脚底下二人拉长的影子上去。阳光从背后落下，将二人并肩而立的影子拖在地上，阮烟罗这才发现，之前苏子吟握着她的手腕一直没松开。

　　她慌忙地收回胳膊，又盯着脚底的影子看了一会儿，才想好了开口。

　　“没有必要的。”

　　她的声音又低又轻，风轻轻一吹就散了，比那蒲公英还纤弱，但苏子吟仍旧很灵敏地捕捉到了。

　　“为何？”

　　“补偿也没必要的，”阮烟罗揉了揉鼻子，“我们俩的烂账太多了，还来还去都没个头，牵扯到最后要分不清的。”

　　她歪着头想了想，刚要把前天夜里想明白的东西一一倒出来，却听得头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已经分不清了。”

　　阮烟罗抬起头，灿烂的朝阳打在身上、脸上、眼里，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双深色的眸子却一直盯着她没放。就好像在仔仔细细地看着什么东西，不让它偷偷跑出来一样。

　　事实上，她心里的话在这样的视线中被堵住了。

　　“已经分不清了，就别分了。”苏子吟又说。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不指望你因为这些就原谅我，但先前欠你的，我会一分不落的补上。”

　　“……这些是我听柳雁彤说的，说你那时候会缠着他要经脉和穴位的医书，就留意了些，”苏子吟指了指第一排书架，“后面那排是宋景南找的，我瞧着乱七八糟的，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先留着了。”

　　“还有些是之前书库中便存下的，日子有些久了，不知道你还用的用不上，等我多找些来，就把那些给换下来,”他顿了顿，“哦，还有，毒谱和药谱有些难找，再给等我些时日，我之后定给你补全……”

　　他絮絮叨叨了许久，才发现身旁的人没反应，抿了抿唇转过头，补了一句。

　　“你不喜欢的话扔掉就好，没有必要强迫自己收着，之后我给你再找就是了。”

　　阮烟罗怔怔地看着这些书。

　　药庐也是，医书也是，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他一旦想对一个人好起来，竟能这样的无微不至。他甚至会说，你不喜欢尽管扔，我能给你找到你满意为止。

　　温柔是最可怖的毒药，她十年前已经体会过这一点了，十年后，她仍旧不能逃避。

　　那天苏子吟带他出门，第一次那么温柔的看着她，她尚可拿着武器遮掩着她刚刚结痂的伤疤，跟他说，我讨厌你，我不会再喜欢你的，我不要被你再骗一次。

　　后来，苏子吟放下身段跟她道歉，跟她说你可以向我讨要东西，可她只讨了一次就受不了了。

　　幼时的记忆影响太大，这个人又是跟那时候如出一辙的温柔，她会一次又一次地跳进这个大坑里面去，爬不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对这种东西麻痹了，什么温柔，什么和善，都是假的。她无数次告诫自己，别人给你的，都会收回去的，只有你傻乎乎的在那里等着，渴望着一份再也得不到的施舍，却被投下的刀子扎得遍体鳞伤。

　　她的伤还没好，她不想再受第二次。

　　于是，她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