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爱之城》慕时因

30、饭局风云

　　叶瑾瑜安排的地点是在香山附近的酒楼，叶阙实在搞不清她为何要选一个这样远的地方，有一个说法，说你在德国，往西经过一个小时，你到了法国；往东经过一个小时，你到了波兰；但你在北京，经过一个小时，你还在朝阳。

　　开车的路上，叶阙无聊时把这个段子当做冷笑话讲给邵航听，邵航听后沉吟了一番道，难道你不知道，在这里天气预报都是分区播报的吗？

　　叶阙听后也沉吟了番，心上说不知，嘴上却是道，那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选择来这里？

　　邵航听到这个问题时本在看窗外，柏油路面的车道旁，一片草木葱郁，是了，毕竟现在已是谷雨，是谓雨生百谷，万物复苏。

　　雨生百谷，万物复苏，他在心里默默重复了遍，这才将话接上：我跟你来的原因大概不一样，你是为未来来，我却是为过去来。

　　这话说的像是谶语，简直不似他以往说话的风格。叶阙将它消化了好一阵，终于不再言语，开起了车来。

　　说起这次见面，她本来是没想过要带邵航来的，毕竟他和父亲沈启明是有矛盾在先，但为了骗过沈天宇，她又不得不将戏做全……她默叹了口气，心道这真是一件矛盾又需要演技的事。

　　车开过足两个半小时，终于在香山国际大酒店停下，饶是北京的郊区空气清新环境，也抵不过此时一阵突来的恶心头晕。

　　看情况，多半是晕车了。不过这开车都开晕的，这世上怕也不多见吧，她边自嘲想着，边又找了个停车位，这才好不容易将邵航的那辆银灰色的BMW塞进去。

　　“看样子，今天到场的人还真多。”说话的是邵航，叶阙望着停车场成排的自驾车点头表示同意，正此时她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了。

　　来电人毫无疑问是叶瑾瑜，叶瑾瑜得知她已经来到了地方，不由长吁了一口气，倒是她的下一句，瞬间又将气氛的弦绷紧了。

　　“妈，我和邵航重新在一起了，既然父亲他想见我，那不如也一起见见他的未来女婿吧。”叶阙深吸了口气，不知在心里演练了多少次，才将这句一气呵成地对叶瑾瑜说了出来。

　　突然安静下的手机里，叶阙能听到周围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走动的声音，想必她的这句台词对叶瑾瑜甚至对站在她身边的那位便宜父亲沈启明的震惊，都不亚于当初得知真相的自己吧！

　　算是报复么？他们的那位看起来温温吞吞的女儿居然有胆量敢逆袭了？

　　也许，但并不见得就快意。她向邵航投去一个眼色，很快，便是十指紧扣，仿佛顺理成章。

　　六年了，他们又重新站到了一起，尽管是以这样不齿的名义。

　　.

　　和昆山饭店同样，香山国际酒店亦是五星水准的酒店规模，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雍容的水晶吊灯将光线投射在亮如明镜的地面上，四十多台铺着雪白桌布精心布置过的酒席更显得气派非凡，宾客座无虚席，仪表风度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叶阙的确没想到为了他们的这第一次见面，沈启明会将一切安排得如此正式。但越是这样，她也越觉得，沈启明这样其实是在……赎罪。

　　这种感觉并不是她此时此刻产生的，实际上，早在叶瑾瑜突然来到北京说要给她介绍谭嶂为男朋友时，这棵苗子就已经从她心里冒了出来。而现在，当她看着眼前这声势浩大的一片，那种感觉被蓦地放大了。

　　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你父亲看来很重视你呢，”邵航脸上挂着笑，话语却是言不由衷，“叶阙，你现在还可以反悔。”他忽然说。

　　可她却不想要后悔了。是，她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攒钱，她也很想要有一个爸爸，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真需要一个用钱堆出来的爸爸，她活了二十六年，见识了二十六年的人和事，但在这二十六年的人和事里面，没有这个爸爸。

　　从前没有，以后，也不需要。

　　“女儿，来，”门口的迎宾处，叶瑾瑜穿着身墨绿的真丝旗袍向自己走来，叶阙的目光从她脖颈上那条颗粒饱满的珍珠项链移到身旁站着的高大男人身上，静静停了三秒，便移开了。

　　怎么说呢？大概跟从在报纸或电视上看到的，都不太一样吧。

　　也可能是因为老了吧，她听见心底的一个声音说。但她还是极力避开了这种情绪，倒是对于邵航的意外出现，沈启明绷紧的脸上终究是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这样的小动作，叶阙自然捕捉到了。

　　“沈启明，”男人向他礼节性递出手，意料之外的，邵航竟也向他回去了手，“邵航。”

　　都说男人间的交锋真正是藏在眼神里的，电光石火间，叶阙只觉整个宴会厅的气场都像被他俩压下去了，虽然他们分明没有多说话，但分明又像说了极多话。

　　当真此时无声胜有声。

　　“邵航，我也没想到你会来。”接下来说话的是叶瑾瑜，叶阙提了口气，以为她会说更多，没想到后一句却是，“当年的事，我替小阙父亲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不过你俩在一起，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妈，你胡说什么呢！”叶阙试图上去拽叶瑾瑜的手，但手腕已然被邵航拉住了，他上前一大步，身板直挺，落字沉稳，“沈夫人，看来您对我还不是太了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话的意思就是，现在占主导权的，是我。”邵航说着将叶阙的手一并握紧，“再者说，我和叶阙是自由恋爱，又是成年人，您以为您凭什么能干涉我们呢？就凭您找来的帮手，或者是，找人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打压我的公司？”

　　他这后半句纯属说给沈启明听的，精明如沈启明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脸上顿时一阵地挂不住，好在有叶瑾瑜在旁边扶着。

　　然而，人群中另一拨嘈杂的人声忽地响起，很快掩去了尴尬。叶阙侧过脸，只见不远处一名穿着绛红礼服裙披着黑色貂毛披肩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她看起来大约五十的年纪，高挑的眉毛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就仿佛自己才是这出戏的正主。

　　她难道是？心声疑问的同时，忽听叶瑾瑜幽幽吐出两字：苏米。

　　竟然是苏米！叶阙闻言震惊不已，想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高中快毕业时，一天放学后她撞见一名从自家的单元楼里匆匆离开的女人，她本想说对不起，却见那女人看见她一副惊愕不已的神情，紧接着就是那句让她如何也忘不了的恶狠狠的诅咒。

　　她深吸口气，觉得自己被陌生人咒骂真是一肚子气，但等进屋见了叶瑾瑜，才发现母亲神色不对劲。她大声问叶瑾瑜，刚才那个混蛋女人是谁？不想叶瑾瑜却是想都没想就道，是苏米，说完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继而又飞快补了句，这是大人之间的事。

　　后来叶阙才明白，这其实不是大人之间的事，这是女人之间的事。是一个女人跟另一个女人的竞争，而男人不过是战利品。

　　但现在，作为作者这场竞争曾经的胜利者，名都集团的CEO，沈启明的前妻，沈天宇的生母——苏米闪亮登场了，一时间她的风头甚至盖过了他们所有人。

　　邵航则趁此机会将叶阙拉到身旁，压低嗓音道：“现在忽然来了个砸场子的，一切还要按原定计划进行吗？”

　　事实上，一开始他们的出席仅仅是为了迷惑沈天宇，但现在苏米忽然搅局，看来还需有应变的计划才行。叶阙锁眉，与邵航对视一眼，立刻将两套方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一者，为了迷惑沈天宇，继续假意向他的生母苏米投诚。二者，逞一时口舌之快，毕竟再如何说，苏米当年都是对叶瑾瑜冷嘲热讽过。

　　但是，这两套方案在叶阙看来都非是现下最合适出击的手段，因为，苏米实在太高调了！

　　“叶阙，还记得我吗？”不等她这边想思路理清，苏米已然先一步走到她面前，“当年我若再大度些，现在你合该也该喊我一句母亲。”

　　果然是嫡系商业圈里的女人，信口一句都像是从油锅里淬炼过的。倒是叶阙若真接了这话茬，那就几乎等同是认贼作母，但若不接，也必须得以分量相当的话以回敬。

　　是以这套下得还真是够毒的，她心想着，面上则堆出个笑，“瞧阿姨您这话说的，以前合该也在哪个编剧班学过吧？不然像这等偷换概念的技巧，一般人又哪里能想的到。”

　　实际上叶阙这话回得亦见几分功力，一来是，你的意思我已经听懂了，别想再给我下套；二来是，亲妈是亲妈，阿姨是阿姨，你别想借着我的手黑叶瑾瑜，她是个艺术家她不通人情世故也不太会说话，但是，我会！

　　不过，相比起叶阙一番心思地打太极，邵航则直接简单得多，他不过向苏米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道：“阿姨您的座位在哪里我是客人我也不知道，不过等我和叶阙结婚的时候，您的座位我一定会先安排好。”

　　对于这样的话，老练如苏米不会听不出，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邵航一眼，不多时便入了场。

　　讲真，叶阙虽然知道邵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他会这么讲，她显然也没意料到。实在他这话里也是两个意思，一方面，透露了会和叶阙结婚的消息，以间接安抚下沈天宇；二方面，那句你我都是客，则是在暗示他和苏米不是敌人。

　　这一出饭局还未开始就已经机锋处处，简直堪比一出豪门版的《步步惊心》，好在，等到正式开局后，彼此间的交集反倒因为座位的关系少了，只是叶瑾瑜对于苏米的搅局一路都表现出了忌惮，不由得让叶阙，乃至沈启明都对她处处维护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叶阙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沈启明最终还是会选择叶瑾瑜了，除去他和苏米是商业联姻感情不佳以外，比起强势的苏米，叶瑾瑜实实在在就是个需要呵护的小女人，她虽貌美又有才华，但确实不懂阴谋诡计，也没有过多城府。

　　但就是这样的女人，才会让一个浮沉商海的男人哪怕抛妻弃子也要重新找回，因为对他而言，她恐怕就是那茫茫大海上的一块浮木，也是哪怕片刻的真实。

　　.

　　饭局宾客散尽的时候，叶瑾瑜曾当着苏米的面交代她去探望祖父沈振业，叶阙望着身旁站着的沈启明故意不表态，于是气氛一阵僵持，直到沈启明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呢。

　　这应该是一句讨好的话，叶阙是明白的，但在这种情况下被他喟叹出，她却觉得心里堵，可能是有苏米在的关系，也可能是她自己太过敏感。总之，之后一路叶阙都兴致缺缺，直到二人进了市区，邵航提议说要自己开车，叶阙这才来了点精神。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啊？”她想了想，还是把那个老爸改成了他。邵航自然清楚她说的是谁，不过他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他不是个好爸爸，但他确实是你爸爸。”

　　是啊，如果不是有亲血缘，又怎么会如此相似？想以前跟叶瑾瑜站在一起的时候，旁人都说她跟叶瑾瑜生得像，到底哪里像？有说眉毛眼睛像，又有说身形皮肤像。但现在见着了沈启明，她叶阙才知道自己真正生得像谁。

　　倒不是说五官具体哪一处的模样相似，而是整个人透出来的感觉。哪怕沈启明商海浮沉了这么多年，但还是被她一眼认出。

　　这就是基因的力量啊，她很想感慨，但又觉得不该去感慨，只好假装对邵航车上那个红色阿童木的摇头公仔产生兴趣般盯看上许久，直到想出另个话题。

　　“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她将视线移向窗外，道。

　　全然一副中国合伙人的口气。

　　邵航听罢心中暗堵，就差要去踩刹车了，好在到底最后是忍住。他朝着副驾驶座上的叶阙扫了一眼，故作淡定道：

　　“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