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爱之城》慕时因

10、从新手村起航

　　叶阙是在一周后入职的华成影视传媒公司。面试她的HR是个年纪刚过40岁的短发干练女人，虽说她能进来有一大半的原因是邵航的引荐，但是对于像华成这样沿用外企管理模式的新公司而言，应聘者本身的资历也是相当被看中的。

　　从前叶阙的确没有做过电视媒体，不过毕竟是出过几本不痛不痒的书，加上自身条件尚可，还有邵航的引荐自然就拿到了Offer。

　　对此叶阙并不感到意外，倒是在正式上班后，那名带她入行的Lesley让她隐隐感到了不对劲。Lesley的本名叫杨紫玲，跟女明星杨紫琼隔了一个字，也许是怕人在叫她的名字时想起杨紫琼，于是就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Lesley，Lesley十九岁入行至今已经有十年编剧经验，换句话说Lesley现在二十九岁，比叶阙不过大了刚刚三岁。

　　但即使是这样她俩的情况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准确说叶阙才刚刚进新手村，Lesley就已经能单刷中级副本了。原本说有这样的一个师父带着叶阙应该满意才对，但叶阙从看见Lesley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这个女人对自己有敌意，尽管她并不清楚这种敌意的原因为何。

　　Lesley给她安排的第一个任务是重新编排《人鱼岛屿》的大纲，因为这本书早已经出版上市，所以说不可能做太大的改动，不过既然它的影视版权已经卖给了华成，那么一切后续的调整就必须听从华成方面的安排，这真是身为作者也不得不低头的无奈。

　　好在公司最大的要求不过是让故事里的男主复活，这并不能难倒叶阙，作为这部作品的创作者，她只需要多加几处伏笔就能够将故事调整为开放式的结局。但Lesley显然不满意，甚至将才抽了几口的烟摁灭在叶阙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并用不尖锐但绝对犀利的语调道：“公司请你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制造问题的，do you understand？”

　　使令动词用的是do不是can，叶阙纵然英文再烂，也总还记得这初中生都知道的基本语法。她抬眼看着这个一身黑色朋克风格的高瘦御姐只得点头，却见Lesley撇了撇红唇最后扬长而去。

　　“如果不是她眼中显然的敌意，那多该介绍她和宋佳佳成为朋友啊。”叶阙在心中叹了口气，拿起水杯和包速溶咖啡起身去往茶水间。

　　趁着休息的时间，叶阙将华成好好参观了又参观，如同邵航最初介绍的那样，华成的员工贵精不贵多，不过区区五十来人，但据说都是从四处挖来的以一当百的江湖猛将，此刻这些江湖猛将们正在自己的办公位上默默耕耘着，并无心理会叶阙投来的异样目光。

　　是的，但凡演义故事都告诉过我们一个道理，通常越是肚里有真货的江湖猛将就越是不在乎栖身之所，但或许是为了颠覆常理，又或许是为了激发这些文字创作者的想象力，华成的装修吹毛求疵到就连办公间的天花板和墙壁都一律做成了3D错觉的宇宙星空图，至于办公桌椅那就更是五花八门，有浮夸华丽的洛可可风，也有简约清新的宜家风，有典雅隽永的明式仿古，也有质感冷冽的后现代风……

　　估计是因为风格太多，所以叶阙到这里的第一感觉是乱，但这乱中似乎又糅杂了些别的东西。所以更多的又像是一个多彩的虚幻迷宫，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块格子，然后钻进去，建筑出故事长城的一部分。

　　在这里唯独有一间是不同的，就是邵航的办公间。钢化玻璃的外墙显示着装修现代简约的办公间里空无一人，这样的情节和叶阙预设里的相差太远，又据Lesley透露CEO兼策划总监的邵航平时基本不在公司。

　　于是初来乍到的叶阙为了不表现出自己的无知，趁着上洗手间的功夫立刻搜索了下策划总监的职能，简单说来，这就是皮条与奶妈功能的二合一。一方面，要统筹公司所接下项目的早期的策划与开发，另一方面，还要协调各影视项目间的制作以及盯紧发行。

　　至于说将叶阙这样的写手资源挖进公司，自然也是他工作内容的一部分。更何况，叶阙手上的那本融合了爱情、惊悚、悬疑三大元素的《人鱼岛屿》，也是他比较看好的一个发展方向。再者说，现代剧的制作成本较于古装剧也相对低。

　　在一个公司的新生阶段，最重要的就是确保它先能活下去。悬疑题材的票房虽然不比商业大片，却有着相对固定的观影人群，从这点看将这样的影片作为投资项目之一的确也是稳妥的。

　　但对于叶阙来说，公司的发展再如何科学稳健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眼下更实际的问题是如何将男主复活，要说这个问题……嗯，那还真是个问题。

　　《人鱼岛屿》主要讲的是一位年轻的大学生来到泰国最南部的岛屿后，发现了一处诡谲的地下迷宫，在这里他邂逅了神秘的女主，并最终为能将女主带离迷宫而牺牲了自己的曲折爱情故事。

　　等好不容易将男主“复活”的一稿修改好以后，液晶钟上的数字已经显示21点了，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向外看去，整栋写字楼都像是沉入了惶惶的夜色里。

　　此时的办公室里除了叶阙外再无旁人，唯剩她头顶的那盏灯还在孤零零的亮着，她伸了个懒腰，视线不自觉地就被天花板上的那3D错觉的星空图吸引了。

　　白天看还不觉得，但在夜里当其他光源都暗淡下的时候，那点点幽蓝的色泽才愈发显了出来，就像是行走在浩淼的星海里，随手一掬，都是掠影浮光的梦幻。

　　看到这她的嘴角弯得更深了，表情也更加放松，谁知一声忽来地脚步声伴随着推门响，让她刚要酝酿的哈欠生生给咽了下去。

　　“都这么晚了，你还没走呢？”磁性的嗓音来自一天都没见着面的邵航，叶阙听后心中一声叹息，她本以为起码是可以安稳渡过今天的，谁知道……

　　但显然，六年时间过去早已变得魔性了的邵航并不是她一声嗯就能糊弄过去的，他径自走过来，目光在桌角上那叠被用黑红两种水性笔标注过的打印文稿上微微停顿上几秒，就重新落回到叶阙的脸上，“为了庆贺叶大作家加入华成，我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

　　对于这人的礼物，叶阙想都没想地就要拒绝，谁料——

　　“呜呜~”一声软糯的呜咽在角落里响起，接着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委屈，却又像是要冲破什么似的，让叶阙的眉头不由皱紧了。

　　邵航很满意她现在这个表情，他将目光示意向暗处角落里那个原先装曲奇的饼干盒，不咸不淡地继续开口：“如果你不要，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把它给扔了，反正都是客户顺手送的，你说是吧。”

　　“……”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了，我竟无言以对。叶阙狠狠瞪他一眼，起身将那个饼干盒抱了过来，并没有预想得沉，可见里面的小家伙该是多小的个头。不过她绝没有因此就打算原谅邵航的意思，横下心索性不看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盒盖。

　　角落幽暗的光线下，只见苹果大的脸上，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和她对了个正着，就像是被谁狠狠欺负过一样，几个月大的小狗崽刚一见到叶阙就畏生地又要缩回去，但可惜小小软软的身体已经被她抓住，毫无抗拒之力地给抱了出来。

　　灯光下，那咖啡色的小狗崽浑身毛茸茸的，四条腿又短又小，即使放在办公桌上也颤巍巍地仿佛站立不住。叶阙刚要摸它的脑袋，它就一副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似地想向后退，可惜四条小短腿实在跑不动，只得嘴里呜呜呜地叫着以示抗议，叶阙看后心中一软，嘴角不自觉地就弯了。

　　“它有名字了么？”也不去问这狗崽究竟是什么品种，多半是身为女人的她也逃避不了在这种时候被狗狗萌化了的事实，甚至说话间手还不自觉地在逗着它。

　　“Resucitate？”低声呓语般，邵航道。

　　“Resucitate？”叶阙无意识重复，三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个英文单词的意思，“复活？你说它的名字叫复活？”

　　话音落，这方发觉自己是上当了，这个男人还真是腹黑得可以了啊！明白了这点，她索性连白他一眼的机会都不给，当下就道：“它既然是我的了，就也该是由我起名，嘟嘟，对不对？”

　　被刚刚起名为嘟嘟的狗崽显然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拼命地就是摇着尾巴，仿佛叶阙就是总想着把喜洋洋抓走的灰太狼。可惜摇尾巴拒绝也没用，因为很快它软软的身体就又被叶阙圈进了臂弯里。

　　“嘟嘟？”听到这个名字，邵航也来了些兴趣，他凑近了伸手摸向那小狗崽的头，奇怪的是那狗狗见到他却不躲，惹得叶阙心中一阵气急，奈何颜面上还要故作镇定。

　　“呜呜比较奇怪，嘟嘟才萌萌哒。”叶阙撇了撇嘴，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的脸上才能流露出一些少女时才能看到的纯真，“邵总，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哦，这么说还真是。”邵航听罢居然真做了个抬手腕看表的动作，直让叶阙刚要准备的那些所谓的后招都死在了瞬息之内，“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是送了人礼物，还要顺便请吃饭吧？”

　　“……”

　　这个男人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叶阙白了他一眼，这下真的收拾东西起身准备离开，倒是随后那一声“叶阙——”响在她身后空荡的办公间里，不知怎么地就让她回忆起当年那个相似的深夜里教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情景。

　　那时也仿似今日，彼此间的一静一动，一呼一吸，都因夜地洗礼变得纤毫毕现。

　　“叶阙，”那个执着的嗓音再次重复，仿佛是从记忆里跳了出来，一下子穿透了现实。此刻他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身影被对面建筑的广告牌上闪烁的光线拉长，像又变回了当年单薄的少年模样。

　　“那年圣诞节，我其实是给你准备了礼物的。”他的话音一如昨日，却沉得像敲进了魂里。

　　最后连叶阙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公司的，是的，她逃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好像只有这样，这样固执地不去听那个答案，她心里就永远能有个理由不去原谅邵航一样，但其实为什么要这样呢？

　　越是这样，才越忘不了这个人不是吗？她叹了口气，抱紧怀里那只会呜呜叫唤的小狗崽，一步步走上楼梯，谁说还不是呢，就为了这个男人莫名送来的礼物，害得她今天不能坐地铁，白白花了七十块大洋才打车回到小区公寓。

　　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她命里的劫数！

　　她咬牙切齿地想着，奈何怀里温热的小家伙却不停地蹭着她的胸口，一下轻一下重的，就像是在替他乞求她的原谅。“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她哼了声，惩罚似的将小狗崽高举到半空中，岂料它居然畏高，一个劲地就哆嗦起来，她摇了摇头，只好又将它重新抱回怀里。

　　“你啊！”她摸摸它的头，“你以后就是我的狗狗了，不能再胳膊肘往外拐，知道吗！”

　　“呜呜~”小狗黑色的大眼睛怯怯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

　　.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是夜里十点半，叶阙以为宋佳佳早就休息，是以所有的动作都放轻了许多。谁知她刚进门，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吓得她险些没把怀里的狗狗给扔了。

　　“宋大小姐，你要扮贞子麻烦也先找一口井成么？”她边吐槽着，边将电源的开关摁开，当光线铺泻下来的时候，她才终于看清面前人脸颊上的泪痕。

　　虽说宋佳佳身高一七二，蹬着双近十厘米的高跟鞋，也是雷厉风行的长腿御姐一枚。但不化妆的时候，她那张小巧的瓜子脸配上柔和中带出几分妩媚的相貌，多少还是能透出了江南女子的风情的，那就更不用说她现在一身棉质白色睡衣，中分褐色卷发下一张泪痕模糊的脸……

　　“怎么了，佳佳？”记忆里叶阙好像还没看过宋佳佳哭的样子，顿时便跑上前安慰道，“你别哭啊，快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他不喜欢我……”看清来人是叶阙，宋佳佳吸了吸鼻子，也不作想地就是伸手抱住了她，哪知那小狗狗还在叶阙怀里，她一愣，哭得更厉害，“现在连狗都欺负我！我……”

　　她没“我”出个所以然，注意力却很快被软萌的嘟嘟吸引，“不对，这狗是谁的？”

　　“邵航给的，”叶阙本就没打算骗她，虽然这样说很可能会刺激到她，“他说是一个客户送的，估计就是不好养，或者生多了什么的……”

　　“你才生多了，这可是贵宾犬里的贵宾犬，生多了那也是一条好几万呢！”话到着，她那显然也不短的反射弧终于跳转了回来，这下倒是不哭了，而是故作生气地给了叶阙的手臂轻轻一下子，“你们这些坏东西，偷偷的好，还不告诉我，我怎么这么倒霉，交上你们这些朋友。老天肯定是觉得我连交友都不慎，所以才让我好不容易表个白都被人给拒了……”

　　“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表白失败啊！”她捶胸顿足道。

　　“但你说了半天，也没说是向谁表白失败呢。”叶阙掐准时机问。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她撅着嘴，索性把叶阙的狗狗抢过来揉进怀里，“当然是谭嶂。”

　　“可他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末了补充，一脸得失落又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