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芥]当芥川有了剧本》忘世音

1、第 1 章

　　爆炸的轰鸣声，火光与热度，以及穿过其中席卷而来的腥咸的海风。
　　芥川龙之介静静地躺在这样的废墟之中，红色的血液在他身上绽放出绮丽的花。
　　他很少会这样安静地躺在那里，工作，或者说任务充斥着他的生活。他一直在不停地奔波，不断地追寻，为了生存，为了得到认可——
　　太宰先生的认可。
　　他心知肚明，对于太宰先生，他的崇敬之情甚至变成了一种骇人的执念，连他自己也觉得狼狈不堪。
　　不过，一切都已经终结了。
　　灰蓝色的眸子注视着涌起的火光，橙红而灼热，伴随着黑色的烟雾。他觉得有些窒息，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身处这样的火焰之中，没有人能够正常的呼吸。更何况芥川本人的呼吸道就称得上是病弱，咳嗽常年伴随着他。
　　只是现在他却不再有想要咳嗽的感觉了。大概身体比之大脑已先一步清楚地明白一切已无可挽回，也无须再做出那等挣扎求生的动作了。
　　这样也好，最后的时刻，能够这样安静地待着，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十足奢侈了。
　　都说将死之人会将生之时刻悉数回放一遍，用以道别或是留恋。然而此时的芥川龙之介却并没有看到传闻之中的走马灯。
　　他想，若是有神明的话，或许神明也在怜悯于他，让他不必在自己混乱的，毫无意义的一生的回忆的折磨中死去。
　　这样也好。他的确是希望能够这样平静地死去，可以永远地安息。希望他的全部犹如水滴蒸腾，冰雪融化般无痕无迹，再也不能轮回转世。
　　讽刺的是，这时时刻，他却感觉自己稍稍有些理解了自己的老师——人间即是地狱。
　　而他，终于要从这地狱中解脱了。
　　芥川龙之介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被火光染红的横滨湛蓝的天空。起初他还能够闻到四周烧焦的气味，至于现在，他已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终于，呼吸也停止了。
　　黑暗之中，寂静将一切吞没。
　　芥川感觉到的是永恒的黑暗，永宁的寂静。
　　似乎连自己的存在都抹去的虚无。
　　他大概很快就会消失在这片虚无之中吧。芥川这样想着。仅剩的思想也会在逸散其中，如同水花落入浩瀚的大海，连同他本身成为这虚无的一部分。
　　虽是这样想着，芥川却并没有半点恐惧与抵抗。惟剩轻松与释然，甚至怀揣着一种隐秘的期待与感激之情。
　　然而，事与愿违。
　　下一秒，他渐渐趋于虚无的灵魂又被某种力量猛然地聚拢起来。猝不及防而无可抗拒。
　　“咚咚——咚咚——”首先是沉重的心跳声重新回到了胸腔，而后，自心脏而发，知觉渐渐向四周延申，手臂，关节，乃至指尖，他感觉到了身下坚实的地面。思想又回归大脑，如同溺水的人再次吸入空气。
　　芥川龙之介对这样的变故感到茫然，如同从梦中醒来，恍惚不知何者才是梦境。
　　睫毛微颤，他睁开了眼睛。
　　……
　　这是一个空旷的空间，与方才吞噬一切的黑暗不同，
　　它通体白色，向四周无限延伸着。
　　芥川轻轻地动了动手指，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让他颇感困难，一种难以言喻的脱力感在他身上覆盖着，四肢迟钝的如同面团一般。这让他感到及其不适，对于身体的掌控，是每个熟悉战斗的人的最基本的课程。
　　不过，好在几秒后那种无力感渐渐褪去了。
　　芥川慢慢地站了起来，从而可以真正地观察起这个空间来。
　　所及之处，入目的只有空虚的白色，一成不变地延伸着。
　　在距他不远处，唯一一处不同，是一个细长的黑色的台子，突兀地在一片白色中挺立着。如同刻意的提示一般。
　　芥川龙之介于是走了过去。
　　台子上是一本厚重的书，芥川用他一贯没有波动的语调读出了它的标题——“《文豪野犬》，朝雾卡夫卡著？”。
　　……
　　书已合上。
　　一种荒诞感在芥川的脑中膨胀着，逸散着，席卷全身。他还保持着捧着书本的动作，然而手指已然僵硬，说不出是寒意还是空洞感从心口蔓延开来，带着钝钝麻麻的触觉在全身蔓延着。
　　啊，原来是这样啊。
　　他有些想笑，然而常年保持不变的面部肌肉此刻拒绝着他的命令，只露出了一个僵硬的，抽搐般的表情。
　　在这极静的空间之中，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看着这本书，这本记录着他们的那个世界的书。神奇的是，在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心中惟余平静与悲哀。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般的悲哀。
　　如果人生就是这样，那么生存的意义又如何寻找？或者说，寻找这一行为本身就是无意义的。
　　是啊，本身就是无意义的。
　　即使知晓了自己身为一本小说中的人物，即使知道自己的一切挣扎都是无意义的荒谬的演出又怎样呢？
　　芥川灰蓝色的眼睛如同一潭沉静的死水。他垂下眼帘。
　　作为已死之人，他的一切感想本就是毫无意义的。
　　他将书放回那黑色的台子上。
　　如果这就是死后的归处，那还真是……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突生，金色的璀璨的光芒骤然从那书上爆发。芥川因这突然的刺目的光线，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那光芒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进去。下一秒，芥川龙之介和那本书都消失在了原地。
　　唯余纯白的空间和黑色的台子一如既往，亘古不变地寂静着。
　　恍恍惚惚中，仿佛听到了清浅的鸟鸣声。
　　意识再次回归，首先感受到的，是空气中满布的消毒水的味道。对于芥川而言，这种味道称得上是十分熟悉了。
　　然而这过于富有人间气息的味道更令人疑惑。
　　他死了？还是没死？方才的一切，是梦，还是现实？
　　芥川再次睁开了眼睛。
　　入目依旧是一片白色，却不再是方才那空间中死寂一般的令人窒息的白色，而是再普通不过，医院的颜色。
　　他灰蓝色的无神的瞳孔微微扩大。
　　感知进一步恢复，疼痛从腿部传来。却只有腿部。
　　这样的认知令他疑惑——按照自己之前经历的那场战斗，先不论之后的剧烈爆炸，无论如何，侥幸活下来，被搭救的自己，也不该仅有腿部一处伤痛。
　　这是怎么回事？
　　他坐了起来，随即更多的不妥便被察觉了。
　　芥川伸出自己的手，同样的苍白的皮肤，瘦长的手指。然而，却比自己的手要稚嫩许多。硬要描述这种感觉的话，那大概就是过去的，年轻的自己的手。
　　茫然。大概只有这一个形容词来准确地描述他的心情了。
　　不过，很快对这一切的解释便到来了。
　　那本记录着这个世界的书陡然出现，凭空浮现在了他的眼前，或者说悬浮在他的面前。书页无风而动，无声地翻到了某一页上，而随着它的翻动，一些记忆也涌入了芥川的脑海。
　　织田作之助……mimic……
　　在完全回忆起这具身体的记忆后，芥川望向窗外，外面是晴朗无云的天空。
　　他回到了16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