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与撒旦》神族历史记录者

2、异乡人

　　教历273年（圣博尼法斯12年） 安哥拉斯帝国 首都柏塞亚（柏都）
　　清晨，厚厚的雾笼罩着街道，铺路的大理石上附着着细碎的水珠，一只白色的猫咪从门洞里跳出，轻轻踩在地面上，走了几步水就濡湿了她脚掌旁的毛发。
　　街很窄，两边是典型的如芬族风格的住宅，都矮矮的，不超过4层楼。楼的特色很明显，阁楼上有镶着彩色玻璃的拱形窗和墙体上有细致的浮雕，浮雕大多带些宗教色彩，要么是侧墙上仰着头祈祷、头发如海藻般漂浮的欲望与收获女神芙蕾雅，要么是被铁链锁住，面容狰狞的巨狼芬格尔。
　　街上安静极了，刚刚归巢的乌鸦都静了下来，白猫仍不急不慢的走着，不发出一点声音。这里是如芬族聚居区，如芬族习惯晚起晚睡，在依旧寒冷的初春，太阳蒸发地面露珠前，不会有人起床。这意味着在讨厌的人类打扰到她之前，猫可以进行一次愉悦的狩猎。她已经闻到了老鼠的味道，下水道的恶臭也掩盖不了它们血液的芳香。
　　她慢慢的接近，接近······，突然，她停住了，她偏头望向街角，侧耳听了一会，转身，鬼魅般窜回了家里。街角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人出现在街角，他穿着灰色的西服，带着一顶灰扑扑的贝雷帽。年轻人左手捂着右胳膊，慌张地跑着，一直跑到街尾，犹豫一下，选择了向左拐。
　　紧接着，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士兵出现在街道上，沉重的军靴踏在地上，在清冷的晨间显得格外突兀。士兵腰间都别着漆黑的枪，枪体上刻着断了八只头的九头蛇。他们跑地明显快很多，到了街角，毫不犹豫地左拐，显然是注意到了先前那个年轻人的去向。
　　左拐后是一条主干路，南边是他们刚刚离开的如芬族聚居区，北面就是柏都最著名的茵赛河，这是茵赛河最宽处，空旷乳白的河面被飘渺的雾笼罩，湖面上没有一只船。只有一座老旧的拱桥连通了河的两岸。河对面是一座废弃的教堂，伊莱莎娜大教堂，它本是柏都最大的教堂，比教皇居住的路易斯安娜教堂还要大几千平方米。废弃的教堂钟塔早已作了喜鹊的窝，可黑色的指针仍精准的走着。
　　士兵们脚步慢了下来，他们失去了年轻人的踪迹，为首的军官最终停下了脚步。
　　街上没有行人，只有道边停了一辆白色的轿车，轿车线条很流畅，看起来不怎么便宜。
　　湖边有一排长椅供行人休息，座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她面前支着一个画架。从军官的角度看不到女孩的脸，只能看到她酒红色的长发散落在白色大衣上，也遮住了她的侧脸，大衣遮住了腿，只露出了一双口径处镶了一圈红色狐狸毛的白色短靴。
　　军官想上前问话，可随着一阵引擎的咆哮，一辆黑色的汽车从街角拐了出来，停在他面前。
　　那辆车的外形很普通，和任何一辆民用汽车比都没有任何出彩之处，与道边上的那辆风骚的白色轿车比起来，更是简陋。
　　可迎上去的军官知道，这是一辆经过军需处处长亲手改装的战车，这辆车不仅有三个引擎，而且它内含的军火可以把湖对面的伊莱莎娜教堂炸得粉碎，教堂钟指针的残留物不会超过一根小拇指长。
　　肩上别着校级肩章的军官弯下腰，俯身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条长腿随即伸了出来，黑色军靴、军裤。裤脚一丝不苟的掖在系紧的靴子中。靴子落地时，正在用力的肌肉把裤子绷紧，勒出了一个流畅而充满力量的弧度。紧接着腿的主人从车门后现身------一个一身黑色的年轻男人。
　　黑色的衬衫系紧了每一个扣子，衣摆束在裤子里，腰上紧扣着泛着黑色光泽的皮带，长款黑风衣上没有一丝褶皱。
　　没有标志的黑色的军帽端正的盖在头上，露出来漆黑的，钢针般利落的额发，额发下是一双狭长锋利的眼睛——
　　浅蓝色的瞳孔幽幽的，倒映着清晨灰白的雾气。他的目光是锋利的，带着锐利的寒气。
　　男人苍白的下颚紧绷，他扫视了一圈等待命令的士兵，最后将目光放在了带头的少校身上。
　　少校低着头，说：“对不起，大人。维克托跑了。
　　“废物。”男人冷漠的吐出两个字。少校低下头，心中一阵羞愧，倒是没觉得自己在下属面前丢人。他平时在人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厉害人物，可他现在恭敬地弯着腰，像一个奴仆。
　　“大人，那个人是在这条街上甩掉我们的。”少校主动承认自己的无能。这位大人鲜少动怒，今天这样骂人，显然是气狠了。
　　男人没有说话，他注意到了长椅上暗红头发的姑娘。那个姑娘丝毫没有被他们影响，仍在专心致志的画着，她时而低头作画，时而抬头比对景色。她仰起头，修长的脖颈挂着一条银色的项链。
　　男人走线那个姑娘，他的步子不大，速度也不快，每一步都很稳。军靴踩在地上，发出规律的响声，像是沉闷的鼓点，每一下都踩在人的心上。
　　女孩完成了最后一笔，她抬头，看向正好在她面前站定的男子。
　　风吹过，扬起她如百年葡萄酒般颜色浓郁的头发，她仰着头，宝蓝色的眼眸闪着光，她轻浅的笑着，像······
　　像一个天使。男人心中默念。像梦一般美好。
　　她笑着，笑容仿佛融在了风里，让这初春凌烈的风，终于多了点春天的味道。
　　她并不是西大陆经典的长相，和东大陆人也不像。可能是个混血。如果是，那这绝对是一次完美的基因交流。
　　“早上好，小姐。”男人没有行脱帽礼，声音很冷，却比较礼貌地询问，“刚才有一个穿灰色西装的人跑过，可以告诉我他的去处吗？”
　　女孩依然笑着，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反问：“你们为什么要抓他？他犯错了吗？”
　　那么说是看见了。男人面色未变，平静的回答：“是的，他犯错了，而我的任务是抓到他。”
　　“什么错呢？”女孩刨根问底，她的语气不急切，甚至可以说是舒缓的，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猫，或是在敷衍自己年幼的弟弟。
　　她在逗我玩么，还是在拖延时间？男人望进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大而清澈，颜色是深蓝的，浓郁纯净到不可思议，像是蓝色的宝石，完整的倒映着男人的身影。
　　一支枪抵在了女孩光洁白皙的额头上，男人仍是淡漠的表情，黑洞洞的枪口轻摁在了皮肤上。一丝阳光透过雾霭照下，枪体上同样漆着断首九头蛇，铜灰色巨蛇断了头的八个身子痛苦的扭曲着，仅剩的一只头面色狰狞，獠牙在微弱阳光的照射下，森冷的闪着光，竟像是活得一般。
　　“他的错？身为异端，传播邪说。还有一点，我不喜欢他。”男人的语气很冷，不见了刚才的风度翩翩，他俯下身，军装上沾着清晨的湿冷雾气，像一只于晨间觅食地野兽，野蛮的气息比他手中的枪更危险。
　　女孩没有躲，脸上仍是惑人的微笑，“你要杀我？那就真没有人能告诉你答案了？”
　　“我不会杀你，”枪口离开额头向下滑去，一直到了肩膀，停下，用力，枪口陷进了白色毛呢大衣，“但我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得到答案。”男人深深地看着女孩的眼睛，想从中发现什么，“大多数情况，疼痛会使人屈服。”
　　女孩收敛了笑容，仿佛终于知道了害怕。她屈服了，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终于开始畏惧长辈的怒火。她撅了撅嘴，淡淡地说：“到河那边去了。”说完，她再次低下头，继续完成她的画作。
　　男人收起了枪。示意少校带队前去查看。士兵们立刻动身了，只留下了那个黑色风衣里裹挟着冬风的男人。
　　男人站在原地。这个女孩身上藏着秘密。
　　女孩画好了。她放下笔，取下画，认真的端详了片刻，把画卷了起来。
　　女孩站起身，仪态优雅，她轻巧的将画架拆卸折叠，然后把它们一丝不苟的装入放在一边的黑色手提箱里。那手提箱很小，若非男人亲眼所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么大的画架竟被塞了进去。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明，”男人冷冷的说，他终于不再假装彬彬有礼了。安哥拉斯户籍政策很普及，政府会给每个婴儿发放出生证明。
　　女孩没有惊讶，她抿了抿唇，慢慢说：“那你的证明呢？你是警察吗，还是神佑骑士团的人？“
　　男人表情淡淡，把手放在了腰间，“咔嗒”一声，是手枪保险栓的声音。
　　顿了顿，女孩乖乖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墨绿色的小本，并不是安哥拉斯帝国身份证的颜色，却像是海关的入境许可。
　　男人接过，小本封面上印着
　　圣安哥拉斯神圣帝国
　　入境许可
　　翻开一看，第一页上是女孩的全身照，黑白的，看来起码是去年办的证件了，因为彩色照片在今年年初就已经在帝国各个办事处普及了。照片里的女孩背挺得的很直，穿着汉中贵族女子传统裙装，长裙迤逦，衣带飘飘，她灿烂的笑着，美得让人窒息。
　　第二页是个人信息：
　　姓名（名/姓）：卡特琳娜·卓库拉
　　国籍：汉中王朝
　　出生日期（年/月/日）：教历257年（圣博尔基萨21年）4月21日
　　入境时间：教历273年（圣博尼法斯12年）
　　入境年龄：16岁
　　一个汉中人，却有一个西大陆语系的名字。很奇怪。而且她的西语说的很好。
　　男人熟练的翻到第3页，上书：
　　入境理由：高等教育
　　教育组织：柏塞亚大学
　　入学年龄：17岁
　　证明：柏塞亚大学入学通知，柏塞亚大学科学院院长博什利伯爵推荐信(证件照片
　　见附录 P11)
　　附：此入境者经柏塞亚大学物理学院理论物理系，机械与能源应用系联合邀请

　　原来是她。
　　男人想起上个月他受邀请去拜访他曾经的老师，也是柏塞亚大学校长---多罗主教时，偶遇了博什利伯爵。伯爵大人满面春色地站在在校长室里，兴奋的挥舞着手杖大喊大叫，好像是说他收了一个天才学生，5月份马上就要入学了。校长身着红色的长袍，带着金丝框眼镜，好脾气的笑着，似乎也在称赞这个新生。
　　男人站在门口，正要进去。听到博什利伯爵语气突然低沉：“可唯一的问题，多罗，这个女孩虽然有西大陆地血统，却是个汉中人，我怕······”
　　汉中是个古老的王朝，信仰仁义礼智信，文化传承多年。可惜帝制腐朽，大厦将倾，已沦为多个西大陆工业大国的殖民地，这些国家也包括安哥拉斯帝国。
　　男人停住脚步，侧耳倾听，没有一点听墙角的羞愧。
　　校长安慰伯爵：“别多想，博什利，虽然神子大人在西大陆英勇作战，可他现在还没有意愿与东方开战，我们在汉中租界的人传来消息，似乎是汉中的皇帝也期待着和平。”

　　博什利突然又激动起来，“是的，是的，可是，主教大人，我亲爱的校长，那群殖民地的疯子不那么想。教皇大人把他们派到东大陆的殖民地去传播教义，他们只想得到战争！他们征服了莫卧儿帝国，现在已经把主意打到了汉中的头上！”
　　校长问：“你怕打起仗来波及到你的学生？”
　　“不仅是这个，”博什利严肃的说，“我怕这会阻止她接触到核心的技术。”
　　“伯爵，不管她是不是汉中人，只要她是个外国人，就不可能让她接触。”校长更加严肃，“这事关国家安全！”
　　伯爵气势再次低落：“我知道，我知道。但她是个好苗子，是个难得的天才，我知道她有潜力，我甚至可以断言她能够帮我们解决一些根源上的问题。根源上的！”他又激动起来，“如果我们不把握住她，可能会使别人抢先。你知道的，北方的多尼联合国对我们的技术垂涎已久！”
　　校长叹了一口气：“一个不到17岁的孩子，甚至没上过学，只是被家庭教师教导，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即使她入学测试拿了满分，这也不过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可自从你收到了她的简历，整个人都亢奋了。”
　　伯爵抿了抿唇，似乎有点犹豫：“多罗，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伯爵终于下定了决心” 哎！我在汉中时收到了她的简历，简历后面附了一张纸。那是图灵顿密码的解析！”
　　门外的男人面色一肃，图灵顿密码？！
　　校长似乎也被惊住了，“可是，可是，二十年前，阿莫博士解出了图灵顿密码后，就立刻把解析锁入了教廷图书馆的地下室，她是哪里得到的？”
　　伯爵定定地看着校长，缓慢开口，“那份解析与阿莫的完全不同，步骤少，理论用的也简单，却一样解答了这道流传一个世纪的谜题。那是她自己的答案！”
　　校长沉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他沉吟片刻，“你知道，我有一个很有名，当然也有一些权力的学生，他在入伍之前跟我学习过战术与指挥。正好，他今天也要来，也许我可以让他行个方便，另外，你要明白，神圣帝国不能容忍一个有太多秘密的人······”

　　······
　　男人把入境许可书合上，还给了女孩。
　　“你可以走了，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提起手提箱，把画递给了男人。
　　“给我的？”男人有些惊讶。
　　卡特琳娜笑了，“我的导师告诉我不可以得罪库里斯大人。刚刚耽误了您的工作，只好用这个赔罪。”
　　她早就知道我是谁。男人想。那她刚刚为什么装作不知道呢？
　　“雅加·库利斯。”男人伸出手。
　　卡特琳娜犹豫了一下，握了上去。两人轻轻的握了一下。
　　“那就再见了。”女孩微笑着点了点头。
　　“再见。” 雅加也微微点了一下头。
　　卡特琳娜转身走向那辆白色的车，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
　　白色的小汽车“滴滴”闪了几下，女孩从容地上车。掉头。加速。
　　雅加看着车驶离，淡淡地笑了笑。
　　他低头展开了画卷，内心惊讶。这幅画完美的复刻了清晨的茵赛河。河水，雾气，若隐若现的教堂，举起这幅画，比对实景，这简直是一幅彩色照片！
　　突然，男人眯起了眼睛，画上教堂的钟塔上的地面上映着一个影子。
　　男人转头看向钟塔，一个人偷偷探出头，正在观察他，贝雷帽，灰西装，那人见他看来，慌忙转身。
　　“砰“，一声枪响。速度极快，没有人看清他出枪的手势，等缓过神来，男人已缓缓收回手枪，插回腰间。
　　年轻的逃亡者从钟塔跌落，如断线风筝一般，良久，一声闷响代表着他的生命彻底结束。
　　这是一个合适的赔罪礼物。雅加漫不经心的想。
　　505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