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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里庭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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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承义提议走官道,那样路途虽远些,但是地势平缓,不会那样劳累。可是五儿拒绝了,轿子还是沿着来路返回。
就在及笄前天的晚上,承智托紫环给她送来了一个香袋。滑滑的玉色锻面上,用丝线细细地绣了寒梅,中间的两朵略大些,五只花瓣上都镶了金线,花蕊却是杏黄色的,分外娇美。下面缀着同色的穗子,有两根稍微短了些,她还责怪过香雪太粗心,剪得不齐整,深悔未能事必躬亲。
送出去的时候是那样的忐忑不安,又喜又忧,没想到数日之后竟然又重回到她手中,一颗心刹时间如浸入冰窖中,那香袋拿在手中也是又冷又硬。原来袋里装满了茉莉花,喷香的茉莉花中,却还有硬硬的一个个小疙瘩。
他说若她觉得害怕时,可以打开香袋。茉莉的清香会告诉她该怎么办。
今天早上当她发现自己孤身一人时,就打开了香袋,满袋的茉莉缩成一个个乳白的花球,蓬松而饱满。一根细细的红线将它们一一穿起。
五儿突然想起了那月下的红线,缚住的是情男缘女的脚踝,成就的是无数的美满姻缘。
这一根究竟是不是她的红线呢。
每隔几个花球,就有一个纯白的纸团。沉甸甸的,散发着清洌的幽香。五儿小心地打开了第一个纸团。
那薄如蝉翼的纸上只有四个字:“小心二哥”。
她没有亲哥哥,二哥就是承义。
虽然如此,当承义提出要陪她来送军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拒绝。
她不知道要小心他什么,正如他不知道她要来送军的真正目的。
她没有答案,他却连问题都不知道。
下山的时候,五儿掀开了轿帘,令轿夫停下脚步,出神地看着那片山坡。
承义勒马停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但见柳拂长堤,燕语短树,芳草萋萋,落英满地。那堤下的碧禾千顷、繁花万点之中,只有几个衣着朴素的农人在劳作。
北地之民,性本粗犷,就是在劳作之时,也随口吟唱着信天小调,夹杂着农妇的尖声笑骂,顺着风儿传来,带着几分泼辣与猗旎。
五儿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恍惚之中又与祖母穿行在无边无际的青绿色庄稼地里,耳边是簌簌的叶片分开声和悠扬的山歌,只有祖母沾满汗液的手,传来阵阵热意与恐惧。
如果能在这山野之中,一家人宁静地生活,会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这个念头一冒出,五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一丝微弱的痛从心中弥漫而出,瞬间便传遍了全身。
五儿,你一定要听奶奶的话,就在这山中过下去。过一辈子!
你答应奶奶,不要涂脂抹粉,不要打扮自己!
千万不要到城里去,千万不要到大户人家去,千万不要嫁给有钱人!
弥留之时的祖母,白发披散,老泪纵横,枯瘦的双手挥舞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那模样吓坏了五儿。
她不知道祖母在说什么,只是悲伤地哭泣着,哀求着:“奶奶,奶奶!奶奶不要说了,快喝药吧!”
那药,是她瞒着祖母用卖身的钱买来的。明天,她就要到大户人家里去当丫环了。
祖母终究没有喝下那碗药,她的叫喊声嘎然而止,生命也停在了那个暮春的黄昏。
五儿也未能留在那个穷苦的小山村,她随着东家的小姐四处投亲,最后被杨硕接回了将军府。
往事悠悠,竟恍如昨日。如今,她才有一点儿体会到了祖母的良苦用心。
一入候门深似海。今日入宫之后,她便如黄雀入笼,哪能如这山中农人一般自由洒脱。她只能步步小心,尚不如这田间花草一般绚丽奔放。
“小妹若喜欢,二哥明日差人送几盆这花给你。”承义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奇特的地方,试探着说道。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看看的。”五儿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放下了轿帘。
承义正待前行,却听见五儿悠悠叹道:“二哥,你说我们要是在这里盖一座房子,耕织为生,从此不问世事,会不会过得很快乐?”
“这里?这里是太子的封地,寻常官宦人家是不准在此盖屋建舍的。”承义迟疑地说,“小妹喜欢什么样的房子,日后二哥在王府里给你建一座,一定胜过这荒郊野外。”
“嗯。”五儿轻声地应了,眼前闪过那只硕大的凤尾蝶,五彩缤纷的翅膀上洒了金子般的光辉,漆黑的触须颤动着,是那样的美丽而优雅。可是它不吃也不喝,徒劳地在竹笼里徘徊了几日,就那样安静地合上了双翅,遮住了翅膀上两只绿豆大的白色假眼。
这世上最疼她的那个人早已去了,永不会再回来。而她,也没有蝴蝶那样的假眼。
承义道:“现在时辰不早了,我们要快些回去。太后一向早睡,小妹若是进宫晚了,怕是不妥。”
“二哥说的是,是小妹任性了。”五儿轻声道。
“不,二哥并未怪你。”承义连忙说,“只是深宫之中,规矩太多,小妹日后还须事事小心,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谢谢二哥教导。”五儿的声音略显疲惫。爹爹临行之前曾再三嘱咐过她,以她的聪慧,又何尝不明白自己目前的质子身份。
承义听得五儿意欲在此盖屋建舍,与他耕织为生,心中早已开出万朵情花,铺满了欣喜愉悦,只碍于下人在场,不敢多言。
轿中的人儿,双手紧紧地抓紧了座旁的冰凉的栏杆,绸缎般光滑细嫩的脸上,珠泪渐渐风干。
马上的白衣少年却并不知晓,满脸仍是洋溢着欣喜的神彩,灸热的目光始终笼罩着那顶青色的小轿。
随着承义的一个手势,两个轿夫齐声喊道:“小姐坐稳了!”立刻就四脚如飞,轿子象一片青云一样向山下轻快地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