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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坠凡 ...

  •   一树繁花照影,斑驳一地。
      天帝自嫡子谋反后,生性多疑,姬沉渊一番算计也算是自找罪受。唯一的慰藉是每日周旋下来,还有穆洵在榕树下等他。姬沉渊勾着他的脖颈,跳起来亲他。偶尔在朝堂上气急了,便冲过去在他胸口重重一撞,伸手试图将他往地上推。然而穆洵高了他一个头,一身肌肉。常常推了半天,太子就地往那榕树下一躺,冲他傻笑。
      只是世上永远没有不透风的墙,宫中不知何时就开始传起太子是个断袖的流言蜚语。传入天帝耳中,本是当个笑话来听。男儿家生的如姬沉渊这般精致,也是少有,合该为太子纳个妃子来,堵了悠悠之口才是。
      哪知小俩口干柴烈火,选妃宴上偷溜了出来画天为婚书,画地为庚帖。穆洵和姬沉渊心里都不悦,把酒饮了几杯。几杯下肚,俩人晕晕乎乎,相拥哭了一夜。是以大婚当夜,姬沉渊身着着霞红婚服,琳琅青玉冠,翩翩少年郎。本应稳坐高台的太子殿下,却在敬酒时与穆洵对上眼神。穆洵遥遥瞧下姬沉渊,眼中炽热爱意难掩。
      穆洵用广袖掩着,去拉姬沉渊的手,附耳在他耳边低声道:“榕树下见。”
      结果姬沉渊刚提着行李到榕树底下,二人正手拉手打算私奔。只闻得一声龙吟,天帝自云端下来,后头还跟了一众天兵天将,手执火把。火舌窜上榕树枝丫,巨树轰然倒下,化作灰炭。
      此刻姬沉渊虽已褪去稚气,然论起手腕来,自是差了天帝一截。他跪于座下,原本乖顺之人顿抬了头,一言不发,眼中杀气令人心惊。在天帝看来,便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当日勃然大怒,太子软禁东宫。
      然而在太子看来,天下可以不要,穆洵不能不要。
      举朝哗然,纷纷上言,除去穆洵仙骨,推入轮回,永不得入天界半步。
      穆洵端坐刑场,血痕囚衣无损他半点风姿,神色坦然。天帝越瞧越气,他晚年猜忌不止,儿子们又互相倾轧,而今只余姬沉渊一个活着,怎能出此丑事?定是这道人引诱。
      天帝在首座坐定,扬手示意行刑。穆洵被死死按住,剜去仙骨的刀直直向他脊梁刺去。他闭了闭眼,鼻尖萦绕梨花清香,夹杂一丝血腥。他骇然睁眼去瞧,姬沉渊背对他死死握住刀刃,血一丝丝从掌间流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筋骨皆断。
      姬沉渊另一只手上的玄铁剑,沥沥淌血。穆洵平日里只见得姬沉渊美好的一面,此时疯狂的模样却是不曾见。平日里在榕树下,姬沉渊翘着腿靠在穆洵肩头,与他说今日又故意去激的天后发疯,平平淡淡,都在算计内。
      只有一事脱离了掌控,便是穆洵。姬沉渊就算再能打,也不能阻止天界之人剜去他的仙骨,赤红金眼的九尾狐浑身浴血,试图朝他跑来,被锁仙链捆住四爪拖翻在地,口中哀嚎,响彻云霄。
      穆洵被剜去仙骨,喉间腥甜,呕出几口鲜血,背上却已然疼至麻木。失了脊骨,拖着身子向那狐狸爬去。却被几个仙官抓住臂弯,丢下诛仙台。耳边猎猎风声,眼前只余一片雪白。
      这云真好看,白的像那年枝头的梨花。他边坠边想,混沌瞧见一抹赤影在眼前,瞧着像是一只小狐狸的模样。
      他这仙骨丢的还算值得。与其让太子在宫中,只得与他遥遥一面,倒不如痛快一回。待他过完一世行过奈何桥,他同孟婆说他不想忘记。孟婆当他是个凡人,递给他一碗汤,道:“人世间好看的风景多得是,有什么忘不掉的。”
      穆洵端着那碗汤,不知何处飘来一瓣梨花,落入碗中,荡起小小涟漪。他问孟婆这冥界哪来的梨花,孟婆说冥界没有这玩意。他边喝边念着。
      ——枕上鸳鸯,鬓边梨花。
      穆洵自此漂泊人间,他轮转何处,姬沉渊总是能精准找着他。纵相遇而不相知,纵他作了梁上燕雀,枝头鸣蝉,岸边蜉蝣。朝生夕死,又或百年人间。若是他有回眸仔细瞧瞧,他的生命里永远会有一只狐狸。
      又是一个黄昏,穆洵突然开始畏惧黄昏,他怕这一年时光倏忽而逝,也怕姬沉渊因为自己的一剑,从此断情绝爱。
      此刻姬沉渊正趴在几案上,抓着笔在纸上乱画,脸上落了墨点,难得的安静乖巧。斜阳照在他身上,留下金色余晖,背后的阴影却浓的像团墨,化不开地缠绕。穆洵羡慕云清歌,没有前尘打搅。无论他怎么躲藏,过去总是一次一次地追上他,叫他不得宁日。鬼知道他只想在树下与狐狸烹茶赏花。
      穆洵没有出声,替姬沉渊理着鬓边碎发,无限温存。
      直到这份温存被一声平地惊雷打破,姬沉渊的金色眸子在一片黑暗中成为唯一的亮色。昏沉阴云压于山顶,凄风骤雨。天上开了道缝,一个人影倒栽在凌清山峰顶的雪地里。只见那人挣扎几下,浑身焦黑蓬头垢面地爬起来,满头的头发都炸起,甚至还卷了几个卷儿。
      见着穆洵房里的姬沉渊,来者顿时热泪盈眶就要上去抱:“崽啊!”
      穆洵习惯性伸了一脚出去,生生给他绊倒在离姬沉渊还有一寸的地方。咔嗒,他耳边似有一声若有若无的骨裂声。
      那团黑炭爬起,抓着姬沉渊雪白的中衣袖子擦脸:“崽崽,还记不记得舅舅?”
      姬沉渊一脸嫌弃地将手抽回来,忍了许久才没用手上的锁链勒他,半晌憋出一句能想到的最脏的脏话:“日。”
      “诶小孩子不可以讲脏话哦。”
      姬沉渊又是思忖半晌,“哦,淦!”
      “……?”
      姬沉渊自到了人间以后行事逐渐狂放,也没人敢管教。穆洵此刻不敢置信地瞧着姬沉渊被那团黑炭追着满屋子打,为防止事情闹大伸手拦了拦,连带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爆栗。
      待闹剧歇停了,姬沉渊跟个小鸡仔一样缩在穆洵背后,拽着他袖口瑟瑟发抖。对面那团黑炭洗净了,中年面孔,红光满面,笑容可掬。穆洵极想往后躲,只可惜再往后躲,姬沉渊就要被挤扁在墙上了。
      “呀,小洵你怕个啥,当年你追这个小混蛋的时候,还是我替你加油打气呢?”
      穆洵一头冷汗,点头哈腰:“这我哪晓得,您老人家就是沉渊的舅舅。”
      穆洵当年刚对姬沉渊起了心思,跑去月老庙求红线,顺便求签讨个吉利。月老那会喝的舌头都大了,整个人走路都在飘,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手劲之大险些给他拍进地里去,语重心长地教导他:“求人不如求己,你如今的地位,哪家姑娘求不到?”
      穆洵捂着肩膀,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追一个男人。
      月老打了个酒嗝,迷迷瞪瞪地伸出食指指着他,身子还晃来晃去:“嗝,有志气。就现在,把你最大胆的想法说出来!”
      穆洵立在那,深呼吸,再深呼吸,连对着空气说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月老塞给他一本春宫册子叫他研习。每周还有课业考察,把他往不要脸与厚脸皮那教。口号是:每天都离对象近一点。
      后来终于成了,他给月老送礼,月老还感动的老泪纵横,连连夸赞他。
      不过而今的月老气的脸更红了,一挥手:“崽崽,你给我过来!”
      于是曾经差点颠覆天道的姬沉渊吓得腿都在打颤,逼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月老面前:“舅舅,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九尾狐一族,特别是你这样的男孩子,要保护好自己。”月老抬手一指那边的穆洵,“你瞧瞧,这种人,是个变态,是不是你不愿意还拿铁链给你锁上了?他当年在天界,每周都研习春宫话本……”
      穆洵赶忙出言解释:“这不是你让我看的嘛?”
      “你闭嘴!你咋还给我们崽崽锁上了呢,玩这么大呢?”月老提起那段链子,三下两下给解开了,
      “不是,他老想往井里跳。”穆洵百口莫辩。
      “变态闭嘴!是舅舅害了你啊崽崽!”月老往地上一坐,就干嚎也不见掉泪。
      姬沉渊与穆洵不情不愿地对了个眼神,互相推搡来推搡去。直到姬沉渊发了狠,伸手在穆洵大腿内软肉处狠狠一掐。穆洵咬着牙忍下痛呼:“您老人家为何从天界来?”
      “哦,也没啥事,也就天帝快死了。崽崽我跟你讲,我给你和你娘报仇了。你猜怎么着,你娘死那会儿,我就把天帝的灵药从天上丢下来了,等他们发现都已经化人形进轮回了,嘻嘻嘻。哦对了,我被赶出来了,没地方住。我想着穆洵这小子我以前认得,我就来了。”月老笑的东倒西歪,半点也不客气地占了穆洵的床榻。
      “您老人家以后说话能捡重点说吗?”姬沉渊目眦欲裂,这位当代大孝子连连说了三个好字,感慨不已。
      月老把腿一盘,啪地一抚掌摊开,阖目沉沉叹了一口气:“想登基去啊?就你小子逞英勇贞烈。就你这毁了大半的仙骨,我瞧你怎么回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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