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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戚顾古代]<那时风景,两处沉吟> ...


  •   [戚顾]那时风景,两处沉吟
      By 苍瞳

      戚少商死的那天顾惜朝还在千里之外的扬州.

      很平常的一个初春日
      难得太阳正暖,青衣书生便把放了一冬的书卷摊开在小院里晒.
      小心翼翼展开泛黄书页,纤细的手腕便从宽大的袖口滑出来,阳光下白得有些透明.
      长发微卷随意地挽了一些用乌木簪子簪了,蹲下时候发尾浅浅扫过泥地,他也恍若未觉.
      小七抱了一大堆书册站在他身后,小小圆脸都有些呆,吸了吸鼻子
      师傅真的是什么时候都好看!

      然而下一刻,他最最喜欢的师傅左手揽着的一大摞书册就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师傅?!]
      小七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看到那书生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左手撑了地,右手按住左胸,紧得五指关节都泛白.
      [师,师傅!!]
      孩子的声音都带了些哭腔,怀中的书也洒了.
      [哈…]
      那人忽然轻笑出声,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抬眼看向小七,摆了摆手
      [我没事儿…]
      小七愣愣地站着,仍然不知所措.
      [还愣着干什么,把书都捡起来.]
      直到他平静的声音响起,才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收拾.
      抱书进屋的时候,小七还是没忍住再看了他一眼,依旧是一个清瘦的背影,头习惯性微微扬起,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只是…
      有一点点… …落寞…的样子.

      三日后,金风细雨楼楼主戚少商死讯已传得沸沸扬扬,关于死因的猜测千奇百怪各种都有.甚至这闭塞的扬州城郊,都有百姓议论纷纷.

      小七风风火火闯进来屋,就看到他师傅坐在桌前抄书目,旁边有一大摞整理好的书册.
      窗外一帘雨烟,燕子正呢喃,音浅浅,说着春去来香满轩.
      他就安静地靠窗坐了,执笔的手指纤细修长,听到脚步声转头过来,眸黑得像是被春雨晕开的墨.

      小七愣了愣,才想起把药篮放下.
      [啊,师傅!镇上都在说都在传…传…好像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死了!]
      那人的动作微微一滞
      [叫什么…哦!那个什么风什么雨的楼主!九现神龙!九现神龙戚少商…神龙哎,好帅的名字哎…]

      [戚少商--------]
      书生像是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复而笑了笑,又念了一遍
      [戚少商… …]
      很轻很慢
      久久未动的笔尖啪嗒掉了滴墨下来,在素白纸签上化开,一层又一层.

      小七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连忙凑到他面前
      [师傅师傅!你认得他?]

      何止认得…
      想笑,却终是有什么挂在嘴边沉重得弯不起唇角.
      没有回答,他闲闲地搁了笔,侧过头.
      窗外的雨仍旧似下非下的样子,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水滴轻敲上檐上瓦片,小巷青砖,淅淅沥沥着弄着轻软伶仃的调.

      三月江南,
      二十四骨纸伞千转,三十六场旧梦阑珊.
      空气中总有种两相无言,不自知的惘然.

      [你…]
      很久之后他问
      [想要听一个九现神龙戚少商的故事么?]

      +++++++++++++++++

      那时,距轰轰烈烈闹得满城风雨的逆水寒一案已有一年.

      结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邪不压正
      义薄云天的大侠冤情得洗,接替朋友的职位在六扇门做捕快,仅一年神龙捕头的名声就传开.
      而背信弃义的反派下场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被大侠兄弟两枪戳了个对穿.若不是前名捕铁手力保,估计当场就得没命.
      最后的说法是,那逼宫作反的恶人半痴半疯,从此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戚少商却是知道他在哪儿的.甚至半个月前,他都还曾去过.
      虽然这么久了也只去过那么一次.

      半个月前,是在外的铁手拜托他去给那时醒时疯的人送些日常用品.
      戚少商捏了信函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顾惜朝”三个字越看越是刺眼.
      这么久来他好不容易压抑下的仇好不容易磨平的记忆,因为这个名字在胸口翻腾得厉害.

      他并非传言所说那么侠义心肠放过他
      仅仅是…找不出一个更好的收场.

      一夜知音,他就下不去最后穿心而过的一剑.
      千里追杀,他就放不下中间万千人命血海深仇.
      最好不过两不相见 他想
      相忘江湖.

      挣扎了几天,他才提了早准备好的包裹往城郊去.
      知道顾惜朝在哪儿的除了在外的铁手追命就是诸葛先生了,总不能让先生去吧,更不能饿死顾惜朝吧?

      城郊 竹林惜晴小居
      就算听追命念叨过顾惜朝现在怎样怎样,推门而入时候戚少商还很是愣了一下.

      已经是傍晚,秋末的傍晚很是有些凉.
      就是戚少商也翻出厚实的衣衫穿上了,那个坐在床沿的人却只着一身鹅黄色单衣,没穿鞋,脚背的骨骼清晰,只是被冻得有些红.
      像是感受不到四周一般仰着头望了窗外,微卷长发披了一肩.
      他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维持着刚进门的姿势.
      顾惜朝的脸色有些苍白,听到开门声音便侧过头,眼神迷茫.

      [时疯时醒,疯的时候就谁都不认识.]
      铁手这样说过.

      不认识?戚少商心下冷笑,你倒是推得彻底!
      握剑的五指紧了紧,他再未多看顾惜朝一眼,把包裹放在屋中央的木桌上转身就要走.

      相逢不识咫尺陌路.
      等到这一天真正如他想象中来临,又为何会隐隐不甘?

      顾惜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呆了半晌,忽而醒来
      [---------大当家…]

      戚少商脚步一顿,并未回身.
      [戚少商!!]
      第二声喊出来,便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追出来的顾惜朝还赤着足,神色狠厉
      [为何不杀了我?这样就走算是什么?我顾惜朝不要你可怜!]
      萧瑟的风呼呼吹过,最后的尾音破碎在其中,隐藏的无望没有人懂.
      戚少商到底是什么都没说,提了剑一步步走出惜晴小居.
      到最后也未曾回头.

      而后他就再没听到顾惜朝的消息.就连追命也不再时不时地提起.
      顾惜朝这人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
      当然也就是“像是”.铁手不在时追命什么时候会送东西过去,送些什么过去他都知道.
      就这样罢,总好过你死我活,不共戴天.

      直到那天追逃犯闯入惜晴小居,他才猛然觉悟,那样竟也是不可能.

      远远看到逃犯慌不择路往竹林深处跑,戚少商就在暗暗叫糟.
      果不其然,逃犯一看到蹲在墓前发呆的顾惜朝连忙扯过挡在身前,然后冰冷的剑锋就架上他白皙脖颈,一按就有血色的痕蜿蜒而下.

      [戚捕头,]
      连砍伤几个狱卒越狱的犯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仗着自己有人质在手喝令着已追至几步外的人.
      [你若再靠近一步,小心就牵连了无辜百姓送命!]
      戚少商还没来得及说话,被挟持的人忽然笑起来.
      [无辜?]
      顾惜朝根本不管脖子上的伤口,反而把头又向上抬了抬
      [我毁连云寨屠毁诺城烧安顺客店拆神威镖局逼宫造反,哪里无辜了,恩?]
      [顾惜朝!!]
      戚少商忍无可忍吼了出来.

      倒是逃犯难以置信地问
      [你…是顾惜朝?]
      那人勾了一边唇角笑
      [正是.怎么阁下难道还以为用我的性命威胁就可以让他放过你么?他怕是巴不得你一刀了结了我.]
      [你..你就是顾惜朝?!]
      怎么也想不到传言穷凶恶及的魔头竟是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书生,他不由一愣.

      然戚少商哪里容得他愣神,一晃步子已近了身抬手迅速封了逃犯几处大穴.
      [你-------]
      转过身还未想好要对那人说些什么,就只听得一声利器没入血肉的钝响.
      脸边有血溅上,温热.

      地上,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人犯挣扎了两下,到底是没有喊出声就咽了气
      旁边人收手,银色斧头边缘殷红一滴滴缓慢下落.极轻微的滴答声,戚少商却觉得那声音似乎被放大了无限倍,一声声震得人心头发麻.
      以顾惜朝现在的内力身手,戚少商要阻止他本不是问题…只是,他根本没想过顾惜朝会忽然杀人
      …他根本没防备他!

      [顾惜朝!!]
      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头,戚少商二话不说扳过他肩膀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脆生生的一声响,那人头被打得偏向一侧,手里的小斧也哐啷落了地,九现神龙盛怒下的一掌力道惊人带起他长发散了一半,发梢扫过他脸颊,很柔.
      还觉得不解气,戚少商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把人扯到自己面前
      [为何要杀他?!还嫌造的孽不够多么?!]

      [他踩了晚晴的墓!]
      顾惜朝使劲挣开戚少商的手
      [谁让他不知死活-------]
      依旧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表情.
      顾惜朝摸索着向后退,却被地上的身体绊了个踉跄差点跌掉.

      [你…]
      戚少商忽然不知说什么,只是忽然睁大眼
      [你…]

      扶住门框,顾惜朝终于抬起头来,唇角还带着方才被打出的血迹却勾起几分讽刺的笑,夕阳余光下那点血色衬着他白得不正常的脸色还有额前漆黑的发,有种邪魅的味道.
      只是…那双眼睛…眼神是空的.

      [没错.]
      乌紫的唇平静开合
      他说得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我看不见了.]

      戚少商忽然就觉得…心口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

      是半个月前就中了毒.
      后来追命被戚少商逼问得狠了,也顾不得答应过那人的话,挠挠头说了.
      原本住的地方被人发现,一帮子报仇的或是想借顾惜朝的血打响自己名号的人围了顾惜朝安身的小屋,恰好那时他又正犯疯病,痴痴的都不知道躲,铁手护不过来.也不知道谁恨他入了骨,一柄小刀扎过来,刀口漆黑漆黑.

      自作孽!
      戚少商一脚踢开惜晴小居的门,把怀里的药材往桌上一搁.抬眼瞧那人方才警惕地坐直身体,听到桌椅粗鲁地被拖来拖去,又缓缓放松背脊…

      [像是来自异域的毒.]
      一刻钟前,无情冷冷的声音还在耳畔
      [经血脉游走全身,似乎会慢慢侵蚀人的感觉,他疯病发作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只是,如果一直这样被它侵蚀下去------]

      恶狠狠把药罐拖出来,恶狠狠捣碎药剂,戚少商恶狠狠地想
      他是活该,这样的下场他明明是活该!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耗尽生命.]
      手有些微颤,他死死按住煎药的灶台,按得手背上都隐隐浮出青筋.
      他会死.戚少商想,牙关咬得死紧.

      “砰”
      把药碗重重砸在那人面前,漆黑的药水溅了不少在桌上,又迅速地浸入,留了几点黑褐色痕迹.
      [喝了.]
      他说.
      顾惜朝终于微微抬了抬眉,还是那种刺人的笑.
      [大当家何必作态,不用自己动手就可以杀死仇人,难道不高兴么?]
      压压火气,戚少商重复了一遍
      [药喝了]顿了一下,又补充[能压一阵是一阵.]

      [戚少商!]
      扬高声音,顾惜朝藏在袖口里的拳头拽得很紧,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亏你自诩侠义,非要看我狼狈不堪什么都没有了才好?我这个样子你高兴了.满意了,戚大侠?!]

      戚少商抬眼看他起伏的胸膛
      失了血色的唇有一点颓败的灰,像天鹅垂死的泪.
      [… …顾惜朝.]
      猛然凑到他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
      [你就那么想激怒我?你就那么想死?]
      有再明显不过的恨意,似要冲破胸膛汹涌而出.
      过近的距离让两人间压抑的气息无端升起几分迷离.
      顾惜朝呆了一瞬,本能地想要张嘴反驳..

      […这不像你…]
      却听到那人最后叹息一般说过,轻得像个幻觉.
      什么都放弃了的你,不像那个心比天高,神档弑神佛挡弑佛的顾惜朝…

      直起身,戚少商再看了那睁大双眼呆坐的人一眼
      转身离开.

      屋子里少了一个人的温度…顾惜朝忽然觉得有些冷.
      冷?
      哈,可笑.不是早该感觉不到了么?
      他便一个人低声地笑,笑得五脏六腑都痛.

      之后戚少商每天都会来,也不多话,只把药碗往顾惜朝面前一砸再死盯着他喝下去.
      暗地却在四处打听寻着解毒的方法.

      他看着他即使睡着也依旧清冷的容颜,安静时候沉稳如水的眉眼.
      书生披着外衣伏在桌上,英挺的眉也敛了平日的凌厉,微微皱着.
      睡得像个不安心的孩子.
      他忍不住伸手,想帮他拂开额前垂下的发,却在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

      顾惜朝眼睑动了动,然后睁开眼,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他如梦方醒,连忙收回手,方才自己是要干什么?
      慌忙间手臂扫过桌上茶盏,发出细微声响.
      那人就一下子绷紧了身体,手指扣紧桌沿
      [谁?]
      低低一声喝问.
      一股涩涩的闷痛就从心口蔓延开,他重新吸了口气,才答
      [是我.]

      把那坛炮打灯拿出来放在桌上,戚少商说不准自己是什么心情.
      拿过碗,斟了半碗,顿了下又倒了一些在自己碗里方才递给他.不等那人举起碗,他就一仰脖子吞了个干净,还是那个味儿,火辣辣的.

      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去碰那种酒.
      要烧烂舌头牙花嗓子的酒, 冲得过瘾,烈得像毒.

      他在那一年那一天找到唯一的知己以为从此把酒言欢自在半生,琴剑相合时候那人还垂着眉一笑便是花落无声.
      他还记得自己那么天真,把知音两个字说得那么认真.
      却不知隔帐而来的一刀也会让人那么疼,背叛了他的人狠厉得陌生.

      该拿你怎么办顾惜朝.

      [好苦.]
      顾惜朝放下空碗,皱了皱眉头.
      [下次,多放些甘草吧.]
      戚少商伸向酒坛的手就僵住了,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起,他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
      [好苦?]
      [… …是.]
      觉察到他的不对劲,顾惜朝回答得稍稍有些迟疑.
      [你以为你喝的是什么?]
      [难道不是-------]
      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脸色白了白,抿紧唇不再说话.

      空气中有丝沉默的难堪.
      [什么时候没有味觉的?]
      戚少商问得很平静.
      [前几天...]
      [为何不告诉我?]
      [… …]
      [为何不告诉我?]
      顾惜朝烦躁地站起来,欲拂袖离去
      [我死不死的,管你什么事!]

      他却只来得及跨出半步

      然后巨大的力道就把他扯得后仰,戚少商铁钳般的手死死擒住他肩膀.
      当真是太久没喝酒了,冲劲冲上头时候他什么都不想顾了.
      他说顾惜朝你他妈敢死就试试看
      他说别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我还有天大的债要你用命来还.
      他五指交缠住那人粗布青衫,扭曲纠结,都要陷入血肉.
      他眼里全是他看不见的恨,入骨,噬心,那种想要啖其肉饮其血的恨.
      却为何恨得那么悲伤,怎样都掩不住的疯狂.

      顾惜朝 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办!

      一阵头晕目眩
      顾惜朝只觉得肩膀上生痛生痛,然后那人在耳边狂怒的低吼,一句一句接踵而至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
      他胡乱抬起双手只想找一个支撑的地方,熟悉炙热的气息却忽然压迫过来.
      嘴唇上的触感,很烫.

      狠狠的撕咬,让牙齿穿透柔软唇瓣,浓浓腥味在口齿间弥漫.
      他嘴里有他仇人的血.

      顾惜朝完全被他突如其来的凶狠弄懵,直到舌尖传来尖锐的痛楚.
      [戚…戚少商!你疯了!!!]
      觉得要窒息,要被这种汹涌而来带着浓烈绝望的感情淹没.
      他睁大没有焦距的眼,难以置信
      [你疯了!!我的血…我-------]

      [有毒.]
      戚少商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无可奈何闭了闭眼
      终于用一种认命的语气说.

      [顾惜朝,你本身就是无药可解的毒.]

      九现神龙戚少商在一年之后明白,
      先前想要将那人连同那段血色的过往一起掩埋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不可能了早就不可能了.
      旗亭一夜,千里追杀.
      顾惜朝的每一分都和戚少商的过往紧紧纠缠融入骨浸入血,要把它们全部抠出来舍弃干净的痛
      ------钻心腕骨.

      第二天他带着顾惜朝出了开封,策马赶往苗疆大理.
      顾惜朝在出发后三天,也终于听不见任何声音.
      戚少商用布满薄茧的手指在他冰凉掌心一笔一划写

      活下去.

      他没想过他们也会有那么平心静气相处的时间.
      倘若明天顾惜朝就会死在自己面前,现在就什么都不管了,早就压抑到了极限,什么伦理道德血海深仇,都抛开抛开.反正一切都快结束,他和他已经晚了很久很久.
      那在死亡之前,可不可以就放纵一点?

      关于那个吻,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解释.
      也只是一遍一遍在他光裸的背脊上写过.

      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催眠般执着地写.害怕下一瞬就是永别.
      那人睁着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笑,还是骄傲倔强得让人心痛,却不知道自己伸出的手臂在细微颤抖.

      事情转折得很突然.
      在顾惜朝连话都说不出之后的第二天,渡他们过河的那个老伯把他俩来来回回打量了个遍,然后问
      [两位公子可是中了”噬心”?]

      噬心不是毒,是盅虫,而且是治病用的盅.
      虫能吸食血脉内残毒,伤口腐肉.放虫入血后三刻必引出,否则噬心无毒可食则会顺血流移至心肺处吸食宿主的血.一日后不取就再取不出来,直至宿主心衰而亡.
      而给人治过病食过毒的盅虫倘若取出晒干研磨成粉,就可制成各种各样的毒.
      噬心饲养方法在苗疆的医师世家如此一直默默传下.

      戚少商一把抓住老伯手臂,激动得声音都带了颤音
      [那,麻烦大伯送我们过去!]

      苗家的医师在他俩左胸相同的地方种了盅虫.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笑,眼睛像第一次遇见时候那般明亮,像整个夜的星辰都落入眼中.那人却只暗暗叹了口气,瘦削指尖点上他胸膛,心脏的地方.
      [戚少商,你蠢不蠢.]
      中毒已深,盅虫入血后已再引不出来.

      [这个日子,说不准.可能五年,可能十年.]
      [切忌大喜大悲,大爱大恨.]
      看惯生死的医师收拾了虫罐,最后淡淡如是说.

      戚少商抬手覆上他暂时还未恢复的眼
      [又有什么关系]

      当真中毒已深.

      之后要何去何从?

      南方的冬,都是暖冬.
      等顾惜朝终于模模糊糊看得清客店外梅花蜡黄色花苞的时候,他拉过他比自己大小半圈的手掌,写
      然后?
      戚少商转头望屋外小陌上薄薄一层霜,怀中诸葛先生的信似乎要烧烂皮肤.
      最后他反握住他快要滑走的手.
      [随你.你想去哪儿,我跟着就成.]
      顾惜朝看他皱起的眉,还有盛满与年龄不符沧桑的瞳仁,努力地看,认真地看,把他一切刻入骨髓那般地看,却无论怎样睁大眼,那人都只是个晃动不清的轮廓.
      于是嘴角勾了三分弧,抬眉时候漏了三分柔,声音里最后藏了一分狠,他说
      [好.]

      他说好
      然后背过身,唇边冷冷地笑.

      那晚,他梦到连云寨的兄弟.
      勾子咧着嘴说着有我这九尺腰带,行走江湖不败.
      劳二哥还拍着胸口问,谁再敢说辽贼可怕?
      小孟依旧笑得腼腆,跟在他后面,说起女孩子就闹脸红.
      红袍穿了那身最漂亮的红裙嗓子又拔了个高,一首山歌百转千回.

      他梦到未遇到他的很久之前.
      卷哥毒舌不改,斜睨了他叫他戚大胆.
      高凤亮的笑声大得要震落屋梁上灰尘,钢刀舞得虎虎生辉.

      最后,
      他梦到江湖上刀光剑影.
      他梦到沙场上百万雄兵.
      他梦到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时候,凌云壮志,发誓要拼命痛快活到酣畅淋漓.
      拍马沙场,或是仗剑天涯.流血流汗.男儿生于世就应成名立业才不枉此生.

      月光很冷.
      当戚少商大汗淋淋醒来时候,屋外三更的梆声刚过.
      额头上腻腻一层,他顾不得抹,只一动不动盯了旁边掀开的棉被.
      一摸,冷的.

      一下子就慌了,他掀了被子外衣都没披跳下床就往外冲.
      然而却在跑出两步后颓然立住.

      他看到那人站在小院内,白色里衣外就是一层薄薄青衫随意挂着.
      仰着头,闭了眼,安静地呼吸.
      月华如水铺了他一脸一身,白梅冷冽地在开,香气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身后那人暗色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寂寞成殇.

      戚少商忽然有种强烈的关于失去的预感.
      有千万个声音在耳边盘旋,有千万种情绪在心口冲撞寻找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最后却都化作那三个字.
      顾惜朝.
      顾惜 朝.
      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陪他站了一夜.

      然后第二天,顾惜朝走了.
      留下一张薄签,几个字,走了.
      决绝得让人咬牙切齿.

      戚少商把那张纸看了无数遍,最后撕成无数片.
      从客店出来的时候,太阳耀得刺眼.
      他微微眯了眯眼,看街上人来人往,听吆喝着的,卖艺的,说书的,赶场子的在吵吵闹闹.
      真实得不真实.
      这是江湖,这是大宋,这是他不得不守住的地方.

      而那个答应了他承诺了他的人,已选择了另一条路.
      背向而行,渐行渐远,直到最后淹没在人海里再也看不见.

      直到两年后戚少商成了金风细雨楼楼主,京都江湖的台柱,挑起江湖八百儿大担.
      直到四年后宋辽边境再起纷争,有人运筹帷幄之中,逼退辽兵,却终无人知其名.
      直到六年后江湖势力中心向南转移,金风细雨楼吞并其他势力.
      直到八年后扬州城郊小村多了个总是有些冷淡,医术却高明的郎中.
      直到十年后,九现神龙的猝死--------

      他们再未见过一面.

      +++++++++++++++++++++++

      [……完了?]
      小七眨巴眨巴眼,大大的眼睛盯着那书生.
      [完了.]
      伸手拿过瓷杯,他浅浅抿了一口茶,肯定道.

      [啊?怎么会这样…]
      孩子委屈地别了别嘴小声嘟囔着,显然很不满意.
      青衣的青年却笑,眼角有细细的纹路,执杯的手虎口处有厚厚一层茧,已经被药草浸得有些发黄.
      看面前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微微一笑,望向窗外.

      那时风景,两处沉吟.

      在那之后,他有过长长的时间来回头
      看那个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自己,看那个人谈笑间的风生水起.
      看之前种种纠缠,之后半生寂寂.

      顾惜朝一生都够狠够绝
      唯一一次没有狠下心,
      是很早前追杀戚少商时候,每每要手起刀落的一刻他总是退却.
      然而最狠最绝的一次,
      是十年前离开戚少商时候,他要他们就此别过,连个道别都没有.

      他们纠缠了那么久,中间却总有过不去的坎,用血填满的坎,用人命堆积起来的山.
      可共死,却无法活着相守.
      那还不如放开手,还彼此一片天空.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如是而已.

      人生苦聚离散因缘匆匆谁又来去从容
      生死由天醉笑云间年岁恍然如风
      两处空,莫相逢.

      至少那份名为思念的疼痛,是两个人在承受.
      他们都足够强大和骄傲,那种噬心的痛,谁都不会比谁少受哪怕一分一毫.

      一盏孤灯如豆
      两分春寒入扣
      三更还添薄酒
      四季辗转年华暗换,青丝已白头.
      五蕴皆空往事如烟,伊人笑依旧.
      六情七欲说已看透,八街九陌繁华不留
      十年残忍温柔…
      赔你够不够?

      他嘴角有血,慢慢溢出,身体也微微有些后仰.
      小七抬头正好看到他最最喜欢的师傅闭上眼,唇边一抹笑似有似无.
      [师…师…师傅……]
      孩子惊恐不已,伸手要去扶住他下滑的身子,指尖却与那缕青丝一触而过.
      他听到师傅最后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很平静很平静.

      [啊,还忘了告诉你…那个盅,是双生连心.]

      脉搏停止那一刻他忽然想起那日离去时,自己留给戚少商的十二个字.
      一笔一划,同那时他在他手心写字时候一样毅然决然.
      墨迹氤氲开来,字体边缘有轻微的模糊.
      单薄纸张如何承受得住这各自的十年.

      [有一天,我们殊途同归,再相见.]

      ---------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戚顾古代]<那时风景,两处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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