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猎犬》灼夜晨

10、飞蛾扑火

　　周六下午

　　舒阳拘留期刑满释放，陆野驱车来接也没有多大抵触，毕竟在交过两千多的罚款后，他现在两个兜比脸还白。

　　“你……看到我写的信没？”舒阳有些不自然地扶了扶后颈，心底有些莫名紧张。

　　“看了，这是我的答复。”陆野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在舒阳铺开张对折的纸页。

　　舒阳瞳孔骤然缩放，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陆野昨天写的话，生活实在是比想象中的还要荒谬。

　　“你现在无家可归，暂时提供给你一个归处，租金就用打工代替好了。”陆野卷好手中的纸，卷成纸筒后轻轻地敲了敲眼前人的头。

　　“打工？打什么工？”

　　“你下周一到重案组报道。当我助手，主要负责我市悬案工作。”

　　突如其来的人生变故令舒阳有些无所适从，婚姻再到未知领域的工作。这个领域跨度就如同哈利波特穿越到哥谭市，然后奉命去缉拿阿卡姆疯人院的反派们，话说他个人还是挺喜欢小丑的。

　　“哦……那我们没有实质上的绑定关系可以吗？”纠结了半天，舒阳从一堆想问的问题中挑明了核心。

　　陆野转身向前走的背影不可闻地顿了一下，原来这小家伙害怕的是这点吗？他难道不知道平常的精神疏导并不需要哪些，除非是哨兵和向导彼此相爱，才能终身绑定为伴侣。

　　“可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可以把我当作房东看，不必太拘束。”

　　陆野抬手看了眼表，离预约的看诊时间还有30分钟左右。算上高峰路段日常烦心的交通堵塞，加之周五晚上的加成，留给他时间不多，看来只能带上某人一起了。想到这儿，他侧过身回头，握住了舒阳的胳膊，忽略对方不情愿的拉长音，拉着对方跑向停车场。

　　“这是要去哪儿？”坐上车，舒阳气喘吁吁地问。

　　“心理门诊室，预约过，时间有些赶所以带上你一起。”

　　陆野发动汽车前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让一个刚认识不久，可以说接近陌生的人介入自己的生活感觉还是有些别扭。但他此行时间紧张只是借口，心里有个不成形的猜测，有待他和老朋友方沫讨论。

　　“你换了辆车？之前是辆纯黑越野。”舒阳单手托脸，开始没话找话，他讨厌尴尬冷场的气氛，会让他觉得和自己有关。

　　“你懂车？”陆野挑眉，用余光瞟了一眼副驾上的人，打实有些意外。毕竟一个从深山老林与世隔绝的道观里成长的孩子，应该很少接触这些。

　　自己去文景村偶遇舒阳时开的是悍马H3，只因越野更适合颠簸于山路，而今天接他则是奥迪Q7，他一向不喜欢太商务的车款。

　　“不懂，但对车型多少还是知道点。”

　　舒阳吐舌，对某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怎么和陆野呆在一起，每句话每个动作都会被对方解读？他莫名想起之前手机上看到的网络段子：论一个警察男友是怎样的体验？穿多高的高跟鞋，什么打扮都能分析出自己要去哪里见谁，真相看透不说透。

　　这也是他抗拒离那人太近的原因，他讨厌没有秘密，更害怕别人偷窥自己的内心。

　　“想什么呢？”

　　陆野冷不丁的问话打破了舒阳的发呆，让他内心有些炸毛，这人怎么这么好奇自己想什么啊？！就不能让他好好地独处吗？

　　而后他转念一想，陆野马上就是他房东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默念三遍清净咒，化悲愤为笑脸相迎。

　　“我在想……陆野你身为刑警，就算是负责重案是队长，也养不起两辆车吧？难不成你是隐藏富二代？”

　　话音刚落，陆野突然一急刹，舒阳如果不是系好安全带，脸就和车窗玻璃亲密相吻了，陆野将车子停在离医院不远的眼镜店门口，便不再说话。

　　舒阳彻底炸了，就在他抬头要说出满腹的毒言毒语时，陆野此时浑身散发出的冰冷情绪让他及时闭上了嘴。

　　他从没见过陆野如此落寞的一面，像是笼子里受伤却虚张声势，俯身嘶吼的困兽，无声的嘶吼。

　　于是他不忍心张口，心中有股冲动，舒阳不想再继续问陆野什么，比起“试探”他更喜欢“接纳”一词。

　　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陆野的神经，但肯定和自己那句话脱不开关系。

　　他解开安全带，一条雪白的玉米蛇顺着他的胳膊爬出，他做了一个他从不敢想的愚蠢举动，温柔地抱住陆野，就像个小心翼翼去融化冰雕的愚者。

　　他将头依靠着陆野的肩膀，方便自己精神触进入对方的精神图景，舒阳搂着背脊僵硬的人，一下下地拍着他的背。

　　“我认识的陆野是个尽职帅气的刑警，其他的身份都不重要。”

　　舒阳语气就像在哄孩子般柔和，他趁着陆野没有极端反应时迅速释出无形的精神触。

　　在触角触及陆野的精神图景时，他感受到仿若沉溺于深渊的绝望。在海底深渊他听到周围男女老少的哭泣声，就像从深海传来，塞壬的悲歌。

　　朦胧中，他看到向黑暗下沉的陆野，对方紧紧搂住一小部分白骨，形状像是什么鱼的骨架。

　　舒阳屏息挣扎着向下坠的人伸出一只手，快抓住我的手啊！笨蛋陆野！睁开眼看看我！

　　任舒阳反复在内心呐喊着，也传达不到五感混乱，旧伤复发的陆野心里。

　　他想起青春期分化时，他分化成向导的原因，他不想再目睹任何悲伤离别，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一切转化别人的痛苦。

　　陆野在自己精神图景恢复意识时，他周围是一片冰封的深海，他置身海中，浑身动弹不得。

　　好冷啊，冷的就像记忆中的那场无尽无休的雨。

　　很多追求过他的人，最后都失望地对他说你生性太过凉薄，像是没有情绪的死水。却没有人知道，他并非无悲无喜，而是藏的太深。陆野不想伤害别人，于是伪装成没心没肺的样子，也等于变相拒绝任何情绪接触。

　　“陆野哥哥，不哭。”熟悉的稚嫩声音响起，他的梦魇再度上演。

　　那是葬礼结尾，他再也忍不住情绪蹲在巨大的白布帘背面，将脸埋在臂弯里，企图逃离这个绝望冰冷的世界。

　　“对不起，陆野哥哥。”那个小孩还不太会说话，坑坑巴巴地不断道歉。

　　“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没想到那么小的人，猛得抱住他，对方有些营养不良的细弱胳膊比起他还太小，无法完全搂住自己。梦里自己很惊讶地抬头，小男孩认认真真地对他说：

　　“哥哥，还有我，我在。”

　　那个男孩究竟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还是真实存在过的人，他不知道，只知道他病了，记忆随之开始剥离缺失，他分不清儿时很多事是真是假。

　　然而这次精神图景的梦魇没有就此结束，他看到小男孩消失后，有一个身影无畏地坠入头顶的海面。他所到之处，冻冰被融化成橘红的海水，就像被朝阳浇染成暖色调。逆着光的造访者向他伸出手，让他有些愕然。

　　“让你久等了，陆野哥哥。”

　　在陆野回握住那只手时，他分明听到熟悉的称呼，但是声线却不再是孩童，而是……

　　“舒阳……？”

　　陆野意识回笼之前，他看到了两个人，他曾爱上过一个梦魇，得了一场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