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后道侣会死》见机行事的剑

5、第十四天（四）

　　回雁宅的路上，秘书小赵一边开车一边不断借后视镜回望秦冰雾。

　　窗外夜景飞驰，五光十色，高楼大厦如弹指的幻觉，植被绿荫像别致的光影。秦冰雾披着雁融宽大的外套，端坐车后座，察觉到他的目光，便把注意力从窗外的海市蜃楼上收回，问：“你有话要说？”
　　小赵肚子里犯着嘀咕，心说老板已经做出了如此明显的暧昧暗示，他该不该对这位先生殷勤一点呢？

　　他不是雁融身边的主要助手，那位老牌秘书最近心脏不好，夜里不能加班。所以他还拿不准雁融的脾气。

　　想来想去，小赵试探着问：“您跟老板是朋友，还是客户？”
　　秦冰雾本想回答：“点头之交。”忆起出门前雁旋冰怀抱画轴连珠炮吐出的话语，改了口。

　　既然大猫是雁融，那画中人自然就不是雁融了。
　　雁融没死，这点叫他挺高兴。

　　秦冰雾的心跳不自然地加急两下，又恢复正常。
　　“不知道，他可能喜欢我吧。”他说。

　　小赵：“……”
　　这是单箭头的意思吗？

　　小赵小心翼翼地手握方向盘，不敢再问了。

　　秦冰雾却反问他：“你知道雁融的钱都去做什么了吗？”

　　在秦冰雾想来，雁融身为位高威重的强大修士，自然可以辟谷，不崇尚物欲。纵使崇尚，也会有大把大把的人为他送上礼品，根本不必亲自在世俗界这么努力地打拼。
　　雁融既要处理修仙界的事务，又要定期闭关修行，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投身世俗界了。如果说他是钟爱世俗界的物质和风景，更不合理，忙成这样，他哪还有时间闲玩？

　　难不成雁融喜欢单纯地数钱？

　　秦冰雾想不通，就干脆问了。
　　完全没料到他这个问题会让小赵再度心生波澜。

　　小赵大吃一惊，霎时间为雁融感到有些心酸。他也没有料到，老板找的这个情人，图钱图得这么奔放直接。

　　小赵只好战战兢兢地回答：“他……老板的大多数积蓄都投去做慈善了，几乎没留底。”
　　“慈善？”秦冰雾接着不懂就问，“慈善是什么？”

　　忧心忡忡的小赵：“就……帮帮病人，帮帮残疾人，给无处读书的小孩创建学校，让穷人吃饱饭之类的。”

　　“哦。”这回秦冰雾懂了。这些的确都需要钱。
　　“他是个好人。”秦冰雾点了点头，眼望窗外，若有所思地评价。

　　小赵彻底无话了。

　　车子穿越霓虹，在秦冰雾的些微钦佩和小赵心乱如麻、百般考虑是否该将这张好人卡转达给老板的复杂情绪中驶回雁宅。一接近大门口，秦冰雾就嗅到了一股清新的草气。

　　他下车，目送小赵把车停往车库，穿过花园，看真原来是雁旋冰等在门口。雁旋冰对他一改之前的态度，笑眯眯的，说：“你回来了？爸爸说你是他的好朋友，快进来！家里在煮夜宵！”

　　进门秦冰雾先按照雁融的建议换了一身衣服。

　　他换衣服时雁旋冰也站在他背后，看到他不避不讳地脱了上衣，露出上半身白玉似的皮肤，连忙移开视线，溜到一旁。过了一会，才试着回头。
　　刚才匆匆一眼，雁旋冰瞄见秦冰雾背部纵横有几道粗犷的血痕，硬生生破坏了身体的美感，宛如玉裂冰截、雪地割碎。

　　迟疑了一下，雁旋冰开口问：“你新近受了伤？伤口不疼吗？”
　　秦冰雾刚刚拎起裤腰带研究着用法，闻言漫不经心地回答：“疼。”

　　“那你怎么不包扎？”雁旋冰迷惑，“怎么搞的？”
　　“下车的时候被雷劈了。”秦冰雾的口吻就像在讲述“下车的时候吹了吹晚风”一样平静。接着他才服下一枚复愈丹，反问：“可以借我一本书吗？”

　　听见他的答案，雁旋冰脱口想笑，笑到一半又有些笑不出来，只得哑然点点头，看秦冰雾道了谢，径自进书房去了。

　　坦白说来，复愈丹对眼下的秦冰雾效用不大。复愈丹只能用来修复外伤，哪怕失去一条手臂也能再生长出来；可内部的伤势，修士们一向也只能用时间和精力来慢慢滋养；至于劫雷留下的伤势，是最严重的惩罚之一，人间丹物难以抗衡。
　　不过在秦冰雾眼里，雁旋冰的感情多到几乎不像修行之人，多得有些泛滥，秦冰雾无意跟他不断问答。

　　当然，秦冰雾根本不了解俗世凡人有一套普通的包扎止血方法。

　　他只管走进雁旋冰的书房，思考着临别之际雁融欲言又止的神色，在书架中抽出了第二排第三本书。

　　随后不到五分钟，雁旋冰经过书房门口，意外看见了才被他鉴定为“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秦冰雾大惊失色、瞳孔地震的表情。

　　？
　　雁旋冰定睛一看，只见秦冰雾手中正持着一本《动物百科大全》。捕捉到他的脚步声，秦冰雾难以置信地抬头问他：“雁融——不是猫吗？”

　　雁旋冰：？？？
　　雁旋冰答道：“爸爸是老虎啊。是虎修。”

　　秦冰雾显得更加难以置信了，神色中还隐含一丝不悦。
　　他本来以为，至少他认得出两种动物：鹦鹉和猫。

　　没想到只剩下一种了。

　　夜宵时分比较热闹，吃夜宵的人只有秦冰雾和雁旋冰两个，但面对食物，雁旋冰能够大呼小叫制造出有一千个人在场的气氛。

　　“夜宵”是一个秦冰雾没见过的词，所对应的金黄脆皮肉类物质秦冰雾也全所未见。他从小辟谷到大，至多喝喝山间的涧水露水，全未想象过食物竟然如此好吃。
　　于是他心情好转，姑且抛开了错把老虎认成小猫的不快事，品味着新知识，对雁旋冰不耻下问。

　　“虎也是猫科，是吗？”秦冰雾说。
　　“……你这么说也行。”雁旋冰总感觉他就是一心想把雁融当成猫。

　　“书上说猫科动物习性相近。”秦冰雾又说。
　　“是真的。”雁旋冰大口啃炸鸡，指点江山，“我偷偷告诉你，其实爸爸半梦半醒的时候也会下意识抓逗猫棒。”

　　“傲娇又是什么意思？”秦冰雾抛出第三个问题。
　　雁旋冰一愣，有些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事了，不过依旧尽力解答：“傲娇嘛，就是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心里很想要吧。”
　　“原来如此。”秦冰雾似有领悟，“谢了。”

　　这一连串事情做完，秦冰雾抱着《动物百科大全》回到雁融借给他的那间卧室，昏昏欲睡地躺下来，眼盯天花板，整理了一下思绪。
　　这几天，他的所见所感太多了。

　　但何等的感怀也敌不过身体上汹涌强烈的疲倦感，没多久，秦冰雾就不知不觉被倦意推进海潮深处，垂下书睡着了。不知过去多少个小时，午夜过后，才重拾意识。

　　模模糊糊地，秦冰雾感到卧室门轻轻开启，有人无声走进来，卷入一阵微风，站在床畔俯身凝视他，很快注意到他手指上不再渗血的细小伤口，握起了他的手。他警惕地惊醒了，没有睁开双眼，却放出神识查探着四周。

　　室内窗帘遮光，月光浅浅如水，来人大半身蒙在黑暗里，辨不清面孔，只是浑身携带着一种好闻的味道。有点清凉，有点温柔，混合着一点夏夜里的花香。
　　秦冰雾一动不动，回忆起下午自己在花园中发现的杀阵，右掌心已悄悄地凝现了一柄袖珍小剑，蓄势待发。可等了又等，危险迟迟不来，那个床边人不单没有攻击偷袭他，反而低低地惋惜地叹一口气，放下他的左手，窸窸窣窣不知弄了一阵什么，重新握起他的手，缓慢小心地在他指尖的伤口上缠上了几张带黏性的细纸。

　　这下秦冰雾认出他了。
　　又是雁融。
　　一定是雁融。

　　说也奇怪，他从没和雁融握过手，连猫爪也没有好好握过。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貌似记住了雁融特殊的体温。
　　明明他没有有意去记过。

　　秦冰雾倏然睁开双眼，四目相对，雁融也倏然停住了动作。十来秒钟就这样白白纵去。
　　雁融还穿着几小时前，他在办公室里见过的那身衣服，不像是专程回家换衣服的。秦冰雾摸索着不太熟悉地打开了床头灯，半明半暗中，他发现雁融还在皱眉瞧着他的左手。

　　然后秦冰雾先一步靠在床头，开了腔。

　　“你不是明早回家吗？”秦冰雾说。
　　“一会就得走。”雁融背起双手，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公司的事情办完了，但一会我得去千奇宗一趟。很多人都去，闻宗主一死，修仙界震荡不小。”

　　秦冰雾说：“那为什么你要特地回来一趟？”

　　他好像问了连雁融也回答不了的问题。雁融突然不回答了。

　　雁融飞快地转而问他：“你手上怎么有这么多小口子？”

　　这问题也叫秦冰雾不想回答。他能够清晰地意识到，那一刻来得莫名其妙的闪电细雷和雁融有某种关联，所以他可以回答雁旋冰，偏偏不大愿意回答雁融。

　　他迟迟不说话，雁融也不介意，等过半晌，只是一笑置之，起身离开。秦冰雾自觉与他交情不深，仅仅几面之缘，亦没有挽留，心里隐隐对雁融这个人若即若离的作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

　　门重新关上，雁融不见了，过程短促得像一场梦。

　　秦冰雾独自留在原处，静静坐了好一会，克服掉胸口那股算不上剧烈却密不饶人、断续不休的疼痛，迈下床去，仔细对着光看了看手指上的创可贴，又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动物百科大全》，仔细看了看摊开的那一页。

　　——上面有一行清楚易懂地写着：“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猫是一种常见的动物。它们通常独来独往，但家猫并非绝不黏人，只是十分傲娇，天性敏感。作为主人，需要适时地鉴别它们的需求，满足它们的需求。”

　　合上书，秦冰雾变得胸有成竹了。
　　他打开窗子，跳上了灵气凝成的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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