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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相知为话推敲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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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花的花期极短,昨夜才是盛放,今晨已经零落了,满地的落英,带着浓郁的香气,引得蜂蝶扰扰,来来去去。
倒是院子天井里的合欢树开得极好,一树绯色的羽状花朵,在微风里摇曳,美丽异常。
顾惜朝骨子里总有些书生意气,走过那园子的时候,不由流连,半晌才忆起自己是受了无情所托,来看看安抚使大人的伤势的。
撩开长衣,跨入余润新所在的曲尘小筑那高高的门槛,迎面而来的药味已经盖过了春风里的花香。
顾惜朝轻轻叩门,门应声而开,开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书童。
一眼望去,房内垂下的帐幕间,有人斜靠在床头,应该就是安抚使余大人了。
书童问道:“您就是成大人说的,请来的大夫甘先生吗?”
顾惜朝微微一怔,继而明白无情顾虑自己仍是在逃钦犯的身份,就用了自己之前所用的甘且宁的名字。
顾惜朝点头,跨进了房间。
那书童说道:“我家大人本来就失血过多,这几天更不妙了,脸色很难看呢!前面来的大夫都没有什么用呢!”
“齐哥儿,别胡说!”一个声音自帐幕后传来,音质清冷,但是的确气力不济,带着喘息的声音:“这位是甘先生吧?有劳了!”
顾惜朝拱手为礼,道:“既然余大人身体不适,甘某还是先看看大人的伤势吧!”说着便走上前去,替余润新诊脉。
余润新看着这位甘大夫年轻沉静的脸,心里不由纳罕:早晨,成崖余推荐新的大夫来替自己诊治,自己到着实没有料到来的会是一个年纪不过三十以内的青年,这青年虽然礼数齐全,却远没有参见官宦的那种恭谨的神色。
余润新总是觉得有些怪异,那青年的眼神似乎有些熟悉的意味。
顾惜朝心里倒是明白,这位余大人虽然伤重,但是眉宇间的傲气和不惜一切要达成所愿的那种欲望和三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当然,即使此刻的自己也未曾真正把自己的那种傲气抛弃吧?只不过经历的多了,便把那张扬在外的光焰收起了不少,沉淀下来,以另一种方式保存着而已。
良久,顾惜朝道:“余大人外伤不轻,失血过多,加之内腑也受创不浅,有些经脉内有不少淤血堵塞,所以会觉得胸闷气短,不良于行,我开些散瘀补血的药物给你,按时服用也没什么大碍的。”说着提笔开了方子,嘱咐那书童齐哥儿去煎药。
交代了几句养伤要注意的事项后,便告辞出来了。
转过回廊,穿过一道天井,就是戚少商、成崖余此刻借住的院子留寒轩,和顾惜朝昨日入住的翠微居仅仅一墙之隔。
顾惜朝犹疑一下,还是踏了进去,推开了戚少商所住的西侧的房门。
戚少商显然早已经听见了顾惜朝的脚步声,顾惜朝一推门,就看见那人晨星般明亮的眼眸正看向自己。
顾惜朝的心莫名的怦然一下。
戚少商自榻上支起身体,估计扯动了伤口,表情痛楚地扭曲了面容,好在受伤惯了,忍耐力也比他人强些,很快调整了姿势,问道:“去过余大人这里了?”
顾惜朝过去,伸手将他扶端正了,塞了一团衣物在他背后垫着,不慎却有戳到了戚少商背后的伤口,痛得戚少商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哎呦,你见面就要杀了我啊?”
顾惜朝禁不住微笑,这人总是有些惫赖,两人之间的那样尴尬气氛一下子松弛了些。
顾惜朝松了手任戚少商在那里抽着气,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寻找不太疼的部位靠下,讥讽道:“我还以为大当家是有名的大侠、英雄好汉,不怕死不怕疼的才是,原来也是个普通人!”
戚少商皱眉叹气:“英雄好汉就不怕疼了?孩子才信这个!况且我只是个土匪头子罢了……”
顾惜朝看看他,摇头笑笑:“时至今日,你哪里还是个土匪头子?”
两人心头,往事都是一掠而过,气氛又有些沉默,顾惜朝打破一时的沉静,说道:“铁手跟我说起,你那日找他原是有事相商,你当时想和他说什么?”
戚少商盯着顾惜朝,不答,倒是反问道:“你这么问,可是发现了什么?”
顾惜朝道:“按你们说,余大人受的只是剑伤,有失血之象乃是正常,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内腑受内伤的现象吧?而且胸部经脉堵塞,气血混乱……”
戚少商并不惊讶,只是喃喃道:“果然……”
顾惜朝不客气地打断他:“果然?你和无情早已有了计较,使唤我去给你证实一下?”
戚少商有些讪讪,却也不逃避:“是,我和无情是有所怀疑,那日去找铁手也是为了此事,没想到,对方先行一步,倒是险些栽了跟头。”
顾惜朝不言语,定定地盯着他。
戚少商额角冒汗,干笑着解释:“你武功全废,又不是官府中人,人家也不知你的来历,借大夫的名义探查最好不过,我们有你的探查才能下结论嘛……”
顾惜朝道:“我既然都已经出马助你,你也不用这么惶恐。”
戚少商郁闷,心里说,我哪有惶恐,你不是一脸居然敢坑你的表情吗?
心里腹诽,嘴上毕竟不好说出来,就问:“那你搭脉时可察觉余大人是否身怀武功?”
顾惜朝却顾自在拎起桌上的瓷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喝了一口,才说:“你们如何会疑心安抚使大人的,你还没说!”
戚少商更郁闷:果然现世报,在这儿挖着坑等着我跳哩。
“那日自岐黄殿赶回来,我去了余大人房里查看,据铁手说,刺客入余大人房间行刺后离去,而刘添金说刺客是自房内的东窗离去,于是我在东窗查看了。”戚少商道。
“你发现了什么?”
戚少商摇头:“什么也未曾发现。无脚印也无痕迹,连窗口檐下的蛛网都未曾破坏一丝……”
顾惜朝道:“真正能达到踏雪无痕的,天下寥寥,如果刺客是那样的高手,不必连刺若干剑,只凭剑上的罡气足能令文弱书生脏腑俱裂了!”
戚少商说:“因此,并没有什么子虚乌有的刺客。”
顾惜朝道:“但是你没有证据证明,这只是你我的推测。”
戚少商瞪大眼睛,半晌吐出一口气:“我也知道,但是很不甘,余润新种种迹象来看,都有很大的嫌疑,我们却碍于没有证据,无法向他动手甚至询问!”
顾惜朝冷笑:“如果确认了,有什么不好动手?不就是个安抚使吗?你不是早已离开六扇门,入主金风细雨楼了吗?还顾忌朝廷?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你就算了??”
戚少商扶头,无奈地道:“并非因为朝廷命官才缩手缩脚,而是此际高阳关也是谜团重重,朝廷遣余润新前来收回高阳关,实在不能再横生枝节了!”
顾惜朝笑得更冷:“说到底还是你那大侠的性格在作怪哪!”
戚少商跟他明争暗斗已久,隐约知道此人在做官这方面颇有怨念,听他讥刺,也不恼,说道:“很久不见,以为你转了性子,不料还是有些尖刻呢!”
顾惜朝一怔,细细体味,果然发觉一年来的韬光隐晦,似乎连自己都把那种风不动云不动的品性当作了自该如此的行为,不料和戚少商方一接触,就显露出本性来了。
顾惜朝暗暗不乐,自己莫非一直在嫉妒此人的豪侠风范?
顾惜朝心里知道,当日在大顶峰结义,眼看戚少商的结义兄弟们纵酒高歌,全情相交,自己不是不羡慕的;之后,辗转千里,那些人为了戚少商,不论是旧仇还是新识,都毫无犹疑地拦在自己的面前,抛洒碧血,义无反顾,相较之下,自己心里更觉孤寂;这个人似乎有种特殊的魅力,教人能倾心以待!回想起来,似乎连上天都特别厚待此人,明明那时已将这人逼至绝境,最后终究是自己输了……
顾惜朝心里涌起一股落寞的怅然:即使自己,不是也为了这个人的一夜倾谈而对此人惺惺相惜,直到此刻一无所有也依然在心底把此人当作自己的朋友吗?
戚少商倒不知道短短一刻,顾惜朝心里已经百转千回,看他不说话,就问道:“我的看法我都说了,你诊察后到底有无发现?我曾听余润新的脚步声比常人要轻盈,果然身负武功,对吗?”
顾惜朝回过神来,看着戚少商虽然因受伤有些憔悴,却依然眼眸明亮的脸,忽然恶向胆边生,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心说:我居然就是栽在你这看似大大咧咧,实在精明无比的混蛋手里,真真叫人不甘心!
戚少商吓了一跳,好好一句问话,这人的回答却是一个刀锋似的眼神,煞气冲霄。
“你该不是想到什么恶毒的主意了?”戚少商似调侃,似探询地问道。
顾惜朝已经苦笑起来:自己那次的惨败终究在心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情绪居然还是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