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细雨轻愁润新绿 ...
-
顾惜朝深深叹了口气,手里无意识地翻开了那卷《蛰龙法》。
翻开书页,第一页上却是似诗非诗的四句话:
潜龙在渊,定气凝神。
一息维系,若有若无。
六脉俱灭,如梦如幻。
世间三梦,虚实一念。
顾惜朝反复吟诵,虽然觉得词句浅显,读的多了却觉得另有深意,翻到后面略略看了几页,更是迷惘。
原来以为这不是□□家典藏,就是本道家武学秘籍,可是翻了几页,虽然也见到有些穴道、经脉的走向,气息的运用,但细细究探其意,倒是一本教人调息养生的书。
顾惜朝更是奇怪:这本书一般百姓看不懂,对习武、行医之人也没什么大用处。像书里提到的放缓呼吸,将自己脉息断绝,教人如龟蛇般进入蛰伏的呼吸,对实际的内力修为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而且洱海一带的星宿派也有类似的龟息功,除了假死和为了隐匿自己,也没什么大用。到底是为了什么,那道士给了自己这本书呢?
于是随便一翻,便放回了内袋,心里暗恂到时有了机会,回云台观把书还给那空空奇道。
顾惜朝吹灭了烛火,满室一暗,接着室外雪一般的白月光就温柔地透了进来,把精细的镂花窗影映在榻前。
外面传来了敲更的梆子声,已是半夜了,顾惜朝拢着锦被,仰躺在榻上。
虽然累极,但是合上眼,日里的一幕幕就回想起来,不觉有点心浮气躁,末了,心里滚过的倒是最后读的《蛰龙法》里的一字一句……
顾惜朝的呼吸渐渐轻缓,悄然进入了睡梦。
隔日,顾惜朝醒来的时候,微微诧异,很久没有如昨晚般睡的深沉了,自晚晴逝去后,心里如同生生裂了个口子,虽然白日里渐渐学会不去牵记,夜里梦里,往往会一惊而醒,满额的汗水……
带着小豆后,因为小豆年幼,跟着自己时,才三岁不到,半夜里会饿了哭闹,有时会要小解,于是睡得更浅,稍有些响动就醒了,时时是睁眼到天明,听远方鸡鸣,待天光渐亮……
却不想,在这陌生的院子里,却睡到了日上三竿,满身都是睡足后的餍足感。
窗外的阳光活泼泼地照进客房,把一间黯淡陈旧的屋子衬得生气勃勃,顾惜朝也不禁被这春光打动,利落地起身,整理衣物,清洗了一番。
院子里,两三株海棠开得明丽,一个垂髫童子正在海棠树下静静站着。
顾惜朝推门出去,那童子就迎了上来,正是无情身边的剑童之首:金剑。
金剑道:“顾公子,我家公子请你先过去松涛阁用早点,等会儿公子就过来见你。”
顾惜朝料定无情必然有若干问题要问,也不多说,跟在金剑身后去了东首的松涛阁。
同一个宅院里的另一边,虽然依旧是春光妍丽,莺语呖呖,但是屋子里的气氛却要凝重的多。
戚少商背后、胸口都伤了,只好勉强靠着枕被,侧卧着。
无情神色漠然,眼里却有些焦虑,端坐在屋里的四仙桌边,沉默片刻,问道:“你说你遇到顾惜朝后,开口请他来助我们夺回高阳?”
戚少商有些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没这么说,不过是说,既然推背图的事儿和高阳关的事儿大家都沾到了,不如一起把事情弄个通透……”
无情道:“我也收到了你和追命的飞鸽传书,追命说的那个教书的甘先生就是顾惜朝了?”
戚少商道:“是!”
无情冷冷道:“真这么巧?追命一受伤,就遇到了顾惜朝?如果不是你认出来,他打算装甘且宁多久??”
戚少商抬眼:“你觉得很不妥?”
无情道:“是!”
戚少商道:“虽然你在三年前紫禁一乱中见过顾惜朝,但是你并不认识顾惜朝!?”
“不错”无情点头:“但是,你该认识他,你的半世基业毁于一旦,多少兄弟撒血尘埃,应该都是因为此人吧?”
无情的声音冷得像冰,教戚少商骤然变色,如同有极尖利的冰锥刺入心口般的绞痛,令戚少商那一刻失去了血色。
无情沉默,少顷,缓缓道:“对不起,我失言了。”
戚少商的声音很低,有重重的鼻音:“你说的也没错,我的确认识他,这人化成了灰,我都该认识他……”
无情的口气里带了些歉意,但语句还是一贯的犀利:“那你还敢引他进来?不怕重蹈覆辙?你不觉得实在太巧合了吗?”
戚少商不答,眼光却掠过无情,掠过窗外层层屋宇,似乎看见了遥遥连云的那山那水。
良久,戚少商才说道:“那人武功废了,心气堕了,如此骄傲睥睨的一个人,重遇时,却内敛到令我错肩而过,不是那时在岐黄殿外,他那狠厉的一眼,我倒还真要认不出他了……说是化成了灰都认得,到底还是错过一次……”
屋子里静寂一片,药香萦绕,无情听得很仔细。
戚少商顿一顿,似乎斟酌字句,接着道:“我这些年,梦里时时见因我而死的众多兄弟,心痛如绞,醒来后往往更冷静,更冷漠,可是唯独想起顾惜朝此人,心里就焦躁起来,有时想,没有手刃此人,终是我愧对那些兄弟!可是……”
些许话语化作一声叹息:“我总会记起晚晴姑娘最后的眼光,那时就会想,能叫那样的女子慨然赴死,只求换他一命的人,是不是终究有些我可以相信的地方呢?那样的才华,我在旗亭时就明了了,可是那人的狠恶,却使我一直耿耿于怀,不能释然。我这几年常常想,要不是那样的时间,那样的目的,我和这人的相交,会不会有个不同的结局??”
无情看着他,轻轻道:“有因必有果,你们的恩怨,或许终究要牵连一生。顾惜朝这人的才气,我也时有耳闻,到底是生不逢时,没有个适宜的伸展之处。”
戚少商点头:“确实如此,但是想透了,此年此景,哪里都不是什么施展才华的好去处,就是你这六扇门,还不是受着蔡京、童贯的处处制约?”
无情想到朝堂里的乌烟瘴气,也皱起了眉头。
戚少商道:“我于顾惜朝虽然有私怨旧恨,但是那时初遇时的一幕幕情景总还在眼前,如今再次遇见,总觉得他已有些不同,或许碰壁得多了,棱角也会渐渐磨砺地消散了吧?”
无情沉吟:“铁手总算因为顾惜朝的传信,早晨时被刘大人他们找了回来,情况也不是很好,此刻献县里也实在没有人手,暂且就看顾惜朝能否有些手段吧?”
说着,无情转动轮椅,向屋外而去。
堪堪出了房门,戚少商的声音传了过来:“成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无情转头,微微一笑:“戚少商,如果没有那些旧仇,你对顾惜朝倒真不愧是知交好友!你放心,看在他救了追命和铁手的份上,我都决定要信他一次,只望他莫要辜负了你的这句话……”
车轮在青石板上粼粼而去,屋里的戚少商神情掩在帐幔的阴影下,看不清楚,只是微微的叹息透出来:“顾惜朝……”
时光更迭,许多旧日的记忆都模糊了,黯淡了,可是和那人的每一次见面,至今还新的如同昨日。
戚少商终究没有和无情说出心底的最真:那个人,就算不是因为晚晴,自己也还是,下不去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细细绵绵的雨飘落下来,飞在面上凉凉地,带着些微的树木草叶的芬芳,窗外的新芽被雨水这么一洗,更是绿得耀眼。
李坏将手里新扎的纸鸢搁回了厢房的架子上,身后的甘小豆郁闷的发出“哎呀”地抱怨。
李坏笑笑,安慰道:“春天下雨很好啊,等雨停了,我们去后山看看,必定有许多春笋冒出来,我们可以去挖笋哦!”
甘小豆笑起来,乌溜溜的眼睛亮亮地,好不可爱。
李坏大手一伸,将小豆的头发揉地乱糟糟地,看小豆扑腾着短短的手臂,不屈地想要挡开自己,就不由爽朗地笑了起来。
想想自己的伤势渐愈,本来早该离开这儿,但是左右也没有什么牵挂,因为这几日追命的伤势又有反复,且看着小豆可爱,自然地就耽搁下来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追命怎么样了。”李坏说着,牵了小豆的手,向药殿走去。
这些日子,追命大都呆在药殿里,以追命那样跳脱的性格,真是憋都憋死了。
但是因为连日高烧不退,刘一壶大神医下了死命令,不许出药殿一步,岐黄殿功夫最好的四个药童一步不离地看着追命,追命又烧得手软脚软,也只好哼哼着躺了几天。
小豆蹦跳着冲进药殿的大门,直扑左厢追命休养的屋子,脆生生叫道:“崔哥哥!!”冲到床榻跟前,却怔住了。
李坏看小豆一下子静下来,疾步走过去一看,也不由动容:追命还沉沉睡着,并不因小豆的呼叫而醒来,室外的光线透过半开的纸窗均匀地照在他的脸颊,却并未令追命的脸色健康一分。
原本还算丰润的脸,在短短几天里就如刀削般瘦了下去,而眼睫下更是一片重重的阴暗,眼眶都微微陷了下去,双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和平时神气活现的样子比起来,倒是有着教人说不出的、令人心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