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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残月苍苍几星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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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快步疾走,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再次看见了献县的城墙,此时已是夜色深深,唯有天边一线细月,照见城门紧闭的样子。
顾惜朝眼看城墙倒是苦笑起来,情急之下,心绪纷乱,竟然忘记了城门要到天明才会敞开。
可是眼下城内到底是何情形,却不由得挂心,况且铁手还在那树林间,需要人相助。
顾惜朝的手摸到自己的行囊,微微露出一丝回味的笑容,戚少商如果尚好,应该能知道自己的信号吧?
宁静的夜里似有妖物潜藏无数,诡秘而危险,夜色虽然厚重,客房里还燃着灯火,在夜色里,微明地烁动。
无情在灯下,将州府记录的这几天的事件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一时也得不到有用的讯息。
安抚使余润新还在昏睡中,刚才去探访了,余大人的书童说,大夫看了,伤势还未缓解。
无情头疼地按住太阳穴,却听见春夜的风里悠然有笛声传来。
笛声清越,却不甚清晰,似是自极遥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份激越一份迷离。
无情自己喜好音乐,在烦躁中,也暂且抛开心头烦恼,侧耳倾听,那吹笛人技巧娴熟,深谙此道,那笛声悠扬,极是动听。但是那曲子里带着忧郁,带着彷徨,却压不住躲藏在乐音里的一丝欢愉和激动……
无情不由想:是谁?在夜里横笛?又是这样的矛盾和寂寞?
板壁忽然响起了轻轻的叩击声,无情一怔,那是戚少商的房间。
无情说道:“金剑,你过去戚大侠房里看看,有什么事吗?”
侍立一侧的金剑应了,推门出去。
无情知道戚少商必然有事要说,却不担心,那叩击声清晰又有节律,可见戚少商此刻绝无大碍。
少顷,金剑回来了,推门进来,面上却带着古怪。
无情有些讶异,这童儿自五岁跟着自己,已有九年,也算得上处变不惊的了,戚少商说了什么,叫他也面露惊讶?
金剑有点恍惚,呐呐地道:“公子,戚大爷说,让你替他去城门处接人进城!”
无情皱眉:“这时候进城?来的是谁?”
金剑面上的古怪之色更重了:“顾惜朝!”
无情绕是不易动容,也不禁“咦”了一声:“顾惜朝?!”
顾惜朝自金殿之后,随铁手而去,当时无情也时时留意此人动向,唯恐留下后患,可是时日渐去,自铁手这里知道那人武功已废,精神颓废,便也渐渐将那一切尘封起来,不想此刻,居然自戚少商的口中知道此人的行踪!
无情压住心中好奇,点头道:“银剑,你去刘指挥使处取开门的指令,金剑推我去城门!”顿一顿,又问:“金剑,戚大侠可知道是去哪一方的城门接人?”
金剑道:“戚大侠说笛声自北门来,应该在北门!”
无情点点头:“原来吹笛的是他!”
月光散在青石板的小巷里,盈盈如水,月下婆娑的树影摇曳着,朦胧了小小的县城。
那清幽的笛声,穿过红白交杂的夹竹桃,穿过丝丝缕缕的细柳,回荡在曲巷回廊间,带着旧时记忆,引人伤怀。
觅着笛声,金剑推动轮椅载着无情往北门去,车轮辘辘,和着那乐曲,格外寂寥。
戚少商内伤颇重,却在迷蒙中,听见了那笛声,虽然不见了那时的琤琮、狂放,却还是那刻骨铭心的曲调,带着更深的寂寞和留恋……于是戚少商轻轻叩响了身侧的板壁……
听着无情的车轮缓缓而去,渐行渐远,戚少商却再也无法定心养气:那人,真的来了!虽然是意料之中,此刻又是变乱骤生之际,可是,心里那窃窃的喜悦,又是为了什么??戚少商有些茫然了。
守门的军士查验了手令,打开了城门。
乌黑的高大铁门,缓缓推开一线,然后慢慢地展开,将城外的黑夜纳入怀抱。
在隐约的月光下,无情看见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在夜风里扬起衣襟。
月光照不到那人的脸,却将那人唇边的竹笛映出一线萤光。
无情道:“顾惜朝顾公子?”
清越的声音如微风触动檐下的铜风铃:“正是,草民顾惜朝见过成总捕!”态度虽然有礼,却带着难以言喻地傲骨。
听顾惜朝简单说了遇见铁手的经历,无情也不由心焦,急急要金剑、银剑速寻副都指挥使刘添金,带了一队军士去那树林里寻找铁手。
无情自己带着顾惜朝入城,一路上将献县此际的种种状况对顾惜朝说了大概。
铁剑在前提着素色的灯笼引路,铜剑在后推动着轮椅,静静的夜里,无情的声音冷静、清寒,没有过多的废话,也绝不探问顾惜朝的来意,就事论事,将此刻的危机说了个分明。
顾惜朝虽然看铁手当时的模样,知道这献县必有不寻常之事,却也料不到竟然有这么危机重重,听闻戚少商居然是伤在铁手掌下,也是露出惊讶的神色,沉吟着,道:“我去看看戚少商?”
无情的秀丽的侧脸在灯火下有些明灭的阴影,眼神里带了些探问,但还是答应道:“好!”
庭院里,开到酴醾的桃花已经零落,只有最后的残花还随风飘散。
戚少商的伤虽然不轻,但是眼眸却很亮,看见顾惜朝推门进来,毫不意外地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你来了?”
顾惜朝“嗯”了一声,走过去,撩起长衣,坐在了塌边,拉过戚少商的手腕,轻轻伸指搭在了戚少商的腕脉之上。
无情进来之后,剔亮了屋内的烛火,在橙红的灯火下,看看这古怪的两人,实在有些莫名的感受,那两人虽然让人感到疏离,却又觉得两人间自有灵犀。
片刻,戚少商问道:“如何?”
顾惜朝淡淡道:“内里伤到了经脉,足厥阴肝经有些损伤,估计是铁手的掌力所致,不过以大当家的体质,半个月也就复原了吧?!背后的外伤有些棘手,因为大当家你逞能硬夹来人凶器的缘故,伤口扭曲,看不出是什么兵器所伤。伤口有些深长,好在你反应机敏,避开了要害。”
戚少商眯起眼:“看不出你的医道如此精通!”
顾惜朝倒是疑惑一刻,想了想,道:“岐黄殿的医书藏量极丰,看了些日子,倒是颇有长进呢!”
无情道:“那些杀手没有能杀了余大人,只怕还会伺机而动,顾公子既然过来,戚兄又不能动,明日还要烦劳顾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顾惜朝道:“自然。”看看戚少商的脸色,也知道此刻多说无益,不如让戚少商多休息,见无情示意离开,站起身来,跟着无情出去。
戚少商见这修长身影站到门边,静待无情的轮椅出去,月光自屋外洒进来,在那发间镀了一层银辉,脑中忽然现出很久以前的情景:月色自屋顶的缝隙间透进来,将一屋白纱映得恍惚,那人在月下弄琴,也是这般的出尘清雅……
戚少商忽然说道:“顾惜朝,那曲子,我一听就知道了,这几年过去,也似时时萦绕耳边。”
顾惜朝不回头地跨出门去,声音却低低传来:“旗亭一曲,只酬知音,他日还待大当家舞剑共此旧曲。”
月行经天,清光万里,同一月色下的两人,心里却也重新有些当年的相通。
无情引顾惜朝到隔园的厢房,让铜剑端了些宵夜和热水,便也告辞而去。
顾惜朝合上木门,也觉得很是疲累,一天的奔波,又遇到铁手和戚少商的负伤,身心都觉得乏困。
将身上的行囊搁下,解开青色外衣,准备洗漱,俯身打水的时候,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伸手一摸,平时衣襟内袋里的东西,似乎有些异样。
顾惜朝掏出来一看,脸色微变,搁在桌子上的,有平时不离身的三宝葫芦,一个小小的蓝色锦囊,还有一卷薄薄地丝质书卷。
顾惜朝心中暗惊,将那书卷拿起来细看,这东西,今早起床时还不在怀里,此刻,竟然莫名其妙地在贴身的内袋里多了这么一卷书来,委实可怖。
那书卷微微泛着黄色,已经有些旧了,边角上虽然有些残破,却看得出精心爱护的模样,并没有任何污迹霉点在书页上,发黄的丝娟质地精良,上面都是端秀清逸的小字。
顾惜朝匆匆一翻,确认这绝非自岐黄殿夹带出来的医术,浅黄色的书面上劲瘦潇洒的写着:蛰龙法。
顾惜朝皱起了修长的眉,不自觉的伸指,轻轻叩击桌面,心底里不断思询这书卷的来历,在脑海里静静将一日的行动回想一遍,自然忆起早晨离开云台观的那一幕。
随即恍然,侧头微笑起来:那个古怪的老道士,自己虽然觉出他自自己怀里摸出了葫芦,却不曾想那人还是教自己着了道儿,居然把一卷书搁在了自己怀里而教自己一天都无所觉察,端得是神妙非常了。
好在知道是何人所放,心里便不再惊疑,只需考虑那人塞书的目的意图了。
虽然一时间也想不透为何那老道士要在素未谋面的自己身上塞本书,不过眼下想来,那道士将葫芦摸去,自然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好将这书放进来。
正因为自己当时只顾丢失了的葫芦,而忽略了这多出来的物事吧?人是不是也时常如此,只记得失去的,而忘记眼下拥有的呢?
屋外寥寥星辰寂寞,屋内桌上,沙漏内的细沙缓缓而下,宛如若干失去了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