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王珣百事非》陈木则

1、第 1 章

　　【一】
　　2018年11月2日。
　　超市的人格外多。
　　陈简裹着稍显厚重的外套推着手推车在超市挑选，其实她并不知道要买些什么，只是觉得超市中的人流让她很有安全感。路过的人不时回头看她，她的外套对于这个季节实在是太过于厚重，且过时。和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并不相匹配。
　　漫无目的地推着推车，却在下一秒陈简拉回推车躲在货架后，直勾勾地盯着某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人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宽松帽衫，这也挡不住她粗壮的腰身。头发随意的挽在脑后，拎着两个大大的布袋子，不时往里塞着蔬菜，标准的家庭主妇。许是袋子里的东西太多，她走几步就要放下袋子歇口气，每每停下都会用手撑会腰。这才让人注意到，她大概怀孕六七个月。陈简想要给杨子希发微信，胳膊不幸碰倒旁边摆放着的罐头，罐头瞬间倒塌。发出的声响吸引了超市里的人，陈简下意识弯身。她并不是为了捡起罐头，只是。
　　她知道那个人一定会看过来，她想可是不能被她看到。
　　陈简握住手机，这才发现她早已抖得不成样子，深呼吸给杨子希拨通电话，接通的刹那陈简终于是蹲下身子，她想说些什么，可到嘴边的只有呜咽，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她这样子吓坏了电话那头的杨子希，也吓坏了闻声赶来的超市人员，陈简伸手阻止即将询问她的人，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却也是无能为力，撕心裂肺的哭声依旧透过听筒传给杨子希。
　　“我那么喜欢的人我都舍不得让她怀孕，我宁愿替她怀孕，她现在挺着大肚子！拎着那么多东西，没有人帮她，我想上去帮她，可是我不能上去帮她……我不敢让她见到我，我怕她见到我，我怕她会觉得是她自己欠了我，可是她没有啊……”
　　杨子希不知该说些什么，陈简已经自顾自地挂断了电话。
　　捡起几罐变形严重的罐头装进手推车，剩下的和超市员工道了歉一起重新摆起来。无心再逛超市，结完账便消失在人群中。
　　推开超市门口挂着的厚厚的帘子，陈简不自觉缩了一下，左手紧紧敞开的外套，抬头看了眼昏沉的天空，正巧秋风将路旁的树上的杏叶吹下，一阵萧瑟。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冷。
　　坐上自己的车已经是晚上九点十三分，等红灯时看到一个怀孕六七个月的孕妇扶着肚子，她有一瞬间晃神，却也是被后面车辆恬噪的喇叭吵回了神——红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可以通行的绿灯。陈简发动车子的空隙看了一眼那位孕妇，只看见她老公从车里出来心疼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还顺带给了她一个吻。陈简不合时宜想到了那个熟悉的人，那个她爱了七年的人。
　　嘭的一声，她撞上了转弯的车。
　　她在对方车主扯着嗓子的“我这可是新车！雪弗兰今年刚出的！”声音中揉揉眉心，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九点四十四。还有两个多小时就是她的生日。
　　道歉，私了，赔钱，做完这些已经十点多，在雪弗兰车主痛心疾首的一声声“我的兰兰啊！”中，陈简驾车离去。
　　只来得及匆匆做一碗长寿面，陈简将面条放在窗边，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璀璨的夜景，她住在19层，远远望去那些来往的一闪一闪的小点像极了地上的宝物，可陈简的宝物只有她。当初她独自一人来到这座城市也是为了她。后悔吗，陈简轻笑，哪里来得后悔，她无时无刻都在感谢当初来到这座城市的自己。
　　零点的闹钟响起，陈简看向窗边的长寿面，“生日快乐王珣。”她轻声说。
　　重新将视线看向黑沉的夜空，至少，她还和她在同一片天空下。
　　王珣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客厅里的男人放下手机，替她披上外套，“累了吧？今天你生日我来洗碗。”话虽如此，眼里却是没有一点温情，甚至还带着嘲讽。王珣不动声色地将外套扯下，后退半步，眼睛看向自己隆起的肚子，原来已经不能看到自己的脚了。扯了一下嘴角：“放着吧，明天我洗，我要去睡了。”虽是扯着嘴角，却也让人感受不到她的开心。
　　托着肚子回房，关上门的瞬间靠在门后重重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踱去窗边，靠在柔软的抱枕上看向窗外。这座城市即便是凌晨也依旧灯火璀璨。街道上不时有汽车悠哉开过，偶尔的鸣笛也是给这个夜晚增添一点生动。
　　不自觉思绪开始飘散，眼前出现全是她的影子，她们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打游戏，甚至以前的争吵分手都成了如今求不得的甜蜜。
　　王珣看向夜空，简，你再等等我吧。
　　忽而自嘲一笑，算了，别等我了，还是放下我为好。
　　将头靠在窗框上，纵然灯火通明，可这夜也像是要将她完全吞噬。微微闭眼，早已预谋好的眼泪叫嚣着落下。
　　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是站在她的身后，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地就好像猎鹰一样盯着她。胳膊上挂着的是方才她扯下的外套，随即抚上她胸前的柔软。
　　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到了她，睁眼看见男人眯着眼看着她。
　　王珣厌恶地挡掉男人的手，一阵恶心，推开他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撑着肚子慢慢站起来，每一个动作都很费力，男人没有帮忙的意思。
　　看着镜子里浮肿的自己，王珣突然笑了，这幅鬼样子还有什么资格让简等我呢。
　　零点三十五。
　　陈简端起早已凉透坨在一起的长寿面，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着，门铃响起，陈简充耳不闻。下一秒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杨子希几乎是一进门就抢走了她手中抱着的面碗，“她不在你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照顾自己？可是。
　　谁去照顾她呢？
　　“你知道吗，”陈简说了这句话后便是良久的沉默，杨子希在她身边坐下，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坐着。
　　“我好像死了。”
　　窗外的星火洒在她身上，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
　　没有人说话，可她还是听到了陈简的绝望，听到了陈简的难过，更听到了陈简的心如刀割。
　　“简，”杨子希看向她语气严肃，“她不值得你这样，你难过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她在和那个男人亲亲我我！在和那个男人上床，在满心欢喜的想要给那个男人生孩子！”
　　陈简终于有了起伏，她盯着她的眼睛，眼中的愤怒和着血丝让人不敢看第二眼——那是不知道熬了多少个日夜又经历了多少次绝望才会有的。
　　即刻，便是亮晶晶的东西占据眼眶，她喑哑着嗓子一字一句无比坚定：“没有人比她更值得。”
　　杨子希叹了一口气，极轻，却在这扰人的夜里如雷贯耳。
　　【二】
　　2019年2月16日。
　　陈简看着手机发呆，阴沉的脸色让她的下属不敢轻举妄动，心里都在盘算着不知道谁要遭殃。年纪稍长的同事见大家惴惴不安，做出一副舍我其谁的表情，开口道：“陈总是不是让的点不合适……我们可以重新预估的。”
　　陈简回神，目光重新落在报价表上，“辛苦了，散会。”
　　得到大赦的员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会议室重归平静。陈简继续看向手机。
　　是杨子希发来的微信。
　　她说：“简，她生了个女儿，早产，母女平安。”
　　下面配了一张新生儿在保温箱的图片。
　　陈简打开图片，手指摩挲着照片中婴儿的脸颊，这小家伙皱巴巴一点也不像她。
　　突然的，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她问王珣以后孩子谁生，王珣笑着捏捏她，语气怜惜：“我啊，你这个坏脾气要是怀孕了我可受不了你的孕妇脾气。”
　　然后在她生气的时候吻上她，她的舌头温柔地在她嘴唇上打着转，一吻过后，王珣抓住她的手笑说：“你的坏脾气还真是说来就来。”与她的手十指相扣，“以后我来生孩子，生一个长得像你的女儿。”
　　直到脸上湿漉漉的，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是满面泪水。
　　还未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便收到了邀约的微信，稍作思考还是决定去会面。
　　在约好的餐厅见到了那个女人。
　　她穿着合身的大衣，面容上精致的妆容以及微笑着的嘴角，丝毫让人看不出来这已是年过半百的人。
　　陈简不禁想到摊牌后第一次见她，她也是如此冲着她笑。
　　那个时候她和王珣在一起差一周就是七周年纪念日，那天下午天气很是糟糕，是她在S市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那样的天气。王珣迟迟没有回来，她便一直等，终于门铃响起，门外站着的却是恨不能生吃了她的叶蓝。
　　叶蓝倒也是不废话，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扬扬头：“我以为你和她是要好的朋友，还一直想着你结婚时候的婚房我就给你买在她隔壁，这样也好照应。没想到啊，”笑出声，可眼里没有一丝笑意，“陈简，你太不知轻重，你明知道你和她不可能还一副享受当下的样子，这样感动自己有用吗？”
　　陈简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这样的态度更是惹恼了叶蓝，她恶狠狠摔了手中的杯子，声音尖利道：“你以为你在王珣眼里算什么？我的女儿我最清楚不过，她和你不过是玩玩，你能有男人带给她快感吗？”
　　陈简有些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她想叶蓝是真的气疯了才会这样口不择言。
　　见她表情古怪，叶蓝也是放柔了语气，“大学时你和珣珣关系就好，我和你叔叔也一直把你当作女儿，你和珣珣现在就是年纪小还搞不清楚闺蜜和喜欢……你们的事我都没敢告诉你叔叔，他那个脾气啊，知道了非得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我爱她。”陈简声音不大却也足以让她听清楚。
　　叶蓝倒也不着急，继续说：“你叔叔年纪也大了，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就算我和你叔叔对你不重要，那珣珣的奶奶你总是要顾及的，她要是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两个姑娘做出这种事可怎么活啊。”
　　陈简的心突然就揪起来，眼前浮现出那个老太太每次见着她的亲热劲。
　　叶蓝见她愣住，满意地弯弯嘴角，“我也相信你是懂事的孩子，孰轻孰重你有分寸。你也不希望珣珣难做是吧。”
　　她自然是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知道。
　　后来省去了叶蓝那些难听话还是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王珣。
　　因为。
　　她和王珣都很讨厌八点档的剧情。
　　知道这件事的王珣心疼的搂住她，连声音都是带着哭腔，王珣说：“对不起宝贝，我会解决。我们不会分开的。”
　　-
　　似乎不满意她走神，叶蓝屈起手指敲敲桌面：“陈简，你在看吗？”
　　将思绪从冗长的从前拉回来，陈简点头。
　　叶蓝滑动手机上的照片，“你看珣珣的女儿多可爱，长得和她爸爸一模一样。”
　　陈简扯扯嘴角却不知道说什么。多好笑啊，以前劝分手和现在炫耀，真是一件不落。
　　不出所料的，叶蓝勾勾嘴角，说出自己的目的。
　　“你看我们珣珣也生了，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你们这么多年朋友不如你给孩子做干妈吧。这样你们多年情分也不会断了不是。”
　　陈简倏然收紧握着杯子的手指，依旧掩盖不住她气得发抖。
　　看样子这场会面该结束了。
　　推开面前的杯子，起身将外套搭在左臂，语气淡然：“阿姨真是幽默，两年前不是您亲手断了我们的情分吗。”
　　虽是疑问句却用了最为肯定的语气，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陈简了，这么些年在商场厮杀早没了不合时宜的愧疚，如果不是念在她是她最爱的人的母亲份上，局面势必比现在难看。
　　叶蓝见她预备离开，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陈简。”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却又带着严肃，“珣珣走上正途你应当高兴才是。下个月十七的满月宴你可一定要来，珣珣和她老公都很期待你。”
　　她特意加重了老公的读音，陈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稍稍一顿，并无回答。
　　走出店门，陈简觉得污浊的空气一点一点变得清新，可心上的浊气反倒是越来越大。
　　到家，洗澡。
　　简单和杨子希说了满月宴的事，便继续坐在窗子边发呆。
　　你的孩子我怎么能做干妈呢，我是另一个妈妈啊。
　　而后轻掩面，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