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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第四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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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母待周简算不上特别纵容或者慈爱,但作为母亲她完全是够格的,任劳任怨,杀一只鸡只吃鸡屁股鸡头,烧鱼只吃鱼头鱼尾巴,鸡腿鱼肚子都夹在周简的碗里。
周简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灯又这么暗,有点像是在做梦,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周母面前。
周母的皮肤还是温热的,周简下意识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周简茫然看了一眼周母。
周简突然惊醒过来,意识到得先去看医生,村里没有正规的诊所,只有一个会诊脉的大夫,村里的人都习惯去找他。
周简看了一眼仍旧趴着的周母,不知怎么的,泪就先往下掉,她背起周母大步往外跑,腿撞到了板凳,也没有任何停留。
刚冲出大门,就看到正往这边来打着手电筒的周佩蘅。
周简想要大声喊出来,但是不知怎么的,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妈她,我妈……”周简用力咬了嘴唇,直到咬破皮肉,这才能冷静说出话来,“佩蘅,我妈喝农药了,你的电动三轮车在哪里,我得带她去看大夫。”
周简背着周母继续往前走,周佩蘅借了辆电动车在中途接上他们。
周母被放在周简和周佩蘅中间,周母的身体是软的,但是喊她她听不到,也没有意识了。
周简忽然意识到人原来是慢慢死的。
她抱紧了周母,手指触碰到周佩蘅的衣服,风吹动佩蘅的头发,三个人的衣服都被吹得呼呼作响。
天还是那个天,银河也还是那个银河,就连星星都仍旧璀璨着。
只是昏暗中,电动车的灯光打在前方,看起来有点凄凉。
周简敲响了诊所的门,虽说是诊所,其实就是一个房子外面立了个周家诊所的牌子。
周简很久没有回周家村,所以不知道那个周大夫早就作古了,现在接他衣钵的周大夫的儿子。
周大夫手脚麻利,一看到周母喝了药,立刻给她用上洗胃的工具,不过周大夫的老婆一脸同情,拉过周简,“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个药不是现在市面上的药。”
现在市面上卖的农药喝了抢救过来的机会很大,就是人会很受罪,所以周家村很多老人都会自备以前有卖的农药,毒性大,死得干净利落也不受罪。周简的外婆就是喝农药走的,藏了一瓶据说是很好的农药。
周简站在诊所里面,看着她的母亲吐着白沫,周大夫和一个年轻的助手按着周母的身体。
“别救了,你妈妈一辈子都不体面,死之前让她体面一点吧。”周佩蘅站在门外,并没有进来。
周简恍若未闻。
周佩蘅喊了一声“姐姐”,周简的视线对上她。
“我们给她换衣服,让她干干净净体体面面走。”
周佩蘅语气平静,甚至带了点冷酷,“姐姐,人总是要死的。”
面前有一个濒死的人,周佩蘅却没有任何触动。
“她是我妈,佩蘅,她是我妈妈啊,我怎么能…?”周简摇头。
“那我在外面等你。”周佩蘅眉眼冷淡,就算周简神情凄楚,也不为所动。
时间到底持续了多久,周简不清楚,只听到周大夫模模糊糊的声音,“……你们转到镇上的医院去,不过你妈妈可能在半路上就撑不过去,这边得收……”
周家村骑电动车根本出不去,只能靠人力把人运出去。
周简请周佩蘅帮她看着她妈,她去找她父亲叫人用木板来抬。周简却怎么都找不到周父,只好到周二叔家中去叫几个人来帮忙。
好不容易叫了几个男人帮忙抬木板,周简急匆匆赶回诊所,周大夫一脸凝重。
周简进了安置周母的诊室,周佩蘅坐在一旁,周母脸上的污迹已经被擦干净了,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她死了。
周简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去碰周母的手,周母的手冰凉凉,手指已经不那么柔软了。
周佩蘅默不作声站起来,周三叔站在诊室门口观望。
“佩蘅,我妈死了吗?”周简轻声问道。
周佩蘅垂下眼眸,“嗯,姐姐,你妈妈死了。”
一问一答之间,周三叔皱起眉头,“这个葬礼还不好办啊,招娣,你赶快去把你爸爸找过来,你们家连个摔碗的人都没有。”
周家村的习俗,摔碗得男的来做。
周佩蘅看向周三叔,“这有什么打紧,人死掉了就死掉了,摔碗了黄泉路上也不会好走一点。”
周三叔哑口无言。
周佩蘅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周简身上,“让你妈妈回家吧。”她把手放在周简背上,好像是害怕周简倒下去一样。
木板也不需要了,家里现成的床板被拖出来,周母的寿衣是早就备好的,周佩蘅将新寿衣拿出来,寿衣摸着凉凉的,布鞋是簇新的,寿衣被放在衣箱里有点久了,带了点樟脑丸的味道。
周佩蘅和周简替周母换了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替周母的脸上盖上白布的时候周简的手抖了一下。
周佩蘅站在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去拿了上香的小罐子过来立在周母床板头那边。
周佩蘅示意周简去烧香,香被点燃的时候,露出猩红的火光,接着一缕檀香味的烟气往上飘去。
细细的一缕烟,在上空中很快就散了。
帮忙的几个人散的散,走的走,周三叔说要去找周父也看不见人影了。
周简坐在周母床板旁,周佩蘅也在旁边坐着,这算是守夜了,堂屋里只有一具躺着的尸体和坐着的两个。
大门和后门都开着,坐堂风吹得呼呼作响,后半夜起了大风,能听到屋外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
周简和周佩蘅都没有说话,只有罐子里的香快烧尽的时候会站起来续三支。
“你说她一生有讨到什么好?”周简开口道。周母想生儿子,村里人人都想要儿子,在生周简之前,周母打过两个小孩,去检查了性别说是丫头,直接就打掉了,到周简的时候,医院查错了性别,周简才生下来。周父还去闹过,闹得很不愉快。
既然生下来了,那就得养着啊。
不给饿着不给冻着也就是养了。
周母生下周简之后就没能再怀孕,所以她盼男孩都快盼疯了。
周佩蘅像是有点累了,声音都带了点倦意,“大概是得到了做人真不好的经验教训,也许下半辈子会放纵一点,规规矩矩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是一瓶农药的事情。”
周简看向周佩蘅,周佩蘅的头发仍旧披着,乌黑的一把头发被别在脑后,一双脸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就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根本没有老去,只是稍微从少女长大了一点,而现在是最漂亮的时候。
“你老公对你很好吧?”
周佩蘅神情变得冷淡起来,瞥了一眼周简,“恐怕这件事你要问你妈了。”
周简不解:“我妈做的媒?”
“你妈可以问一下我那个死去的丈夫到底对我好不好。”
周简吃了一惊,周佩蘅继续往下说道,“我还没结婚的时候,他就死掉了。”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不是一开始就做了寡妇,“你怎么能嫁给他?”
“因为你妈妈想生男孩,需要一大笔钱去医院。”
怪不得周佩蘅那么冷淡,她以前是很喜欢周母的,对周母也很尊敬,周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佩蘅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就好像这件事没什么好提的。
周简觉得羞愧、沮丧和痛苦,周佩蘅语气越平静,她越是觉得喘不过气来。这是周母能做出的事情,为了那个虚无的儿子周母就算是卖掉周佩蘅,甚至是她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这太令人难受了。
罐子里的香烧尽了,周佩蘅站起来续上了三支,动作干脆,纤细的手指将打火机放在一旁,指头稍微沾了一点香灰。
“佩蘅,你回去休息吧,不要守我妈妈的夜了。”这太为难佩蘅了,周简不愿意甚至不想再让佩蘅插手周母的葬礼。
周佩蘅轻声道:“好啊。”答得干净利落,“那我就在这边休息吧,你的房间伯母还替你留着。”
“那我去帮你找棉絮。”
周简的房间就是堂屋旁边最里面那间,房间门半掩着,只是里面差棉絮,棉絮应该都存在楼上的仓库里。
周简家有两层,楼上那层一般不住人,当仓库在用,可以存放一些杂物。
周简上楼去找新棉絮,这边村里家家户户总有备着的新棉絮。楼梯狭窄,行走不方便,周简拉开了楼梯的电灯。
楼听间装的是电灯泡,开关需要拉电灯绳。
周简上楼去,周佩蘅在底下守着。
二楼楼梯口那里有个大箱子,箱子里用来装暂时不穿的衣物。二楼很黑,楼梯间的灯光时好时坏。
里面看过去都是深深浅浅的阴影,像是堆满了东西,周简闻到了谷子的味道,但隐约有种潮湿的腥味。
周简去摸墙壁上的开关,墙上有点湿,但什么都没有摸到,二楼没有装灯,周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好像被什么打湿了,拿手机的时候有点滑,按开手机的时候,周简看见了手上的红色痕迹。
一边疑惑着,一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她的脚边躺着一个人,她的双脚完全踩在血迹里面。
天气变冷了,血还没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