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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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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简大声唤她,“佩蘅,下雨了。”
下雨就要开始死人,周简不是忘记了这件事,只是竭力想当做没事发生而已。
周佩蘅一声不吭。
周简跑上前去,周佩蘅正低着头,看着清澈的河流,下了雨,水流变快,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水面上,打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洼。
“下雨了,赶快进屋。”周简拉起周佩蘅的胳膊,周佩蘅回头看向她。
一张脸是毫无血色的白。
嘴唇发青,瞳孔接近扩散。
周简弯下身搂住了周佩蘅,“我们回家。”
非常瘦,周佩蘅非常瘦,不管是脸颊还是手指都看不到什么肉。
周简几乎是拖着周佩蘅回了棚子,周佩蘅一言不发,在简陋的木板上蜷缩成一团,甚至连头发散了都不在意。
周简替她梳理了被压着的头发,用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和手。周佩蘅闭上眼睛,头发上沾着雨水,周简坐在床边,一点点替她擦干。
直到半夜周简都并未睡熟,似有所觉,醒了过来,就看到一旁睁着眼睛看着她的周佩蘅。
“怎么不睡觉?”周简轻声问道,她们已经隔得很近了,但是周简还是往周佩蘅那边挪了挪,距离近到肩膀靠在一起的地步。
周佩蘅皱了皱眉头,“有点太近了。”但是并没有动。
周简假装没听到,又问了一遍,“怎么呢?”
周佩蘅在被子里伸出手找到周简的手,“真暖和。”周简从小到大睡觉的时候身上总是很暖和,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
周佩蘅睡很久,被子里才有一点热气。
她以前老把脚轻轻伸到周简小腿那里,如果周简不作声,甚至会把脚直接贴到她的小腿那里。
可冷了,睡了老半天还是冷,周简看她可怜兮兮,一般都不会作声。
就像现在这样。
周佩蘅的手指冰冰凉凉的,藏在周简的手心里。周简再一次慢慢睡着了。
周佩蘅仍旧睁着眼看着她,雨水打湿瓦棚,敲得作响。
工作时间久了,作息时间也乱了很久,周简有一个绝技可以随时随地入睡,虽然下了雨,雨水很吵,但周简仍是睡得很熟。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的时候,想到半夜的事情,有点觉得像是做梦。
周简看向旁边,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那里已经冷冰冰了,周佩蘅应该是早就起来了。
周简起来用井水刷牙洗脸,头发乱糟糟的,随手用沾着水的手打理了两下。前几天周佩蘅也有早起床去田里的情况,周简也没有多想,顺路到周母那里去。
周母下了地已经回来了,脚下的套鞋沾满了泥土,看到周简,笑着问道:“吃没吃,给你下碗面,加两个荷包蛋?”
周简想了片刻,“好啊。”
周简坐在灶头边烤火,周母在一旁下面条。
要是看到周三婶,周简肯定会怕,但和周佩蘅还是周母相处,周简只求时间能过的慢一点。
周母下面条爱放猪油,也爱放葱,煮出来的素面都很香,更何况是加了两个荷包蛋。
周简一碗面条还没吃完,周三婶就冲到她们家来,表情很惊恐。
真正应该害怕的周简还吃着面条,看到周三婶默默放下筷子。
“这是怎么呢?”周母正在喂鸡。
周三婶抓住周母的手,“你家佩蘅跳河了,现在捞起来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周简看向周三婶,周母手中装着小麦的瓢子“砰”的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虽然把人推进了火坑,但周母对周佩蘅还是有感情的,毕竟是养大的孩子,她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脱下,跟着周三婶就往外走。
看到周简还坐着,急匆匆说了一句,“招娣啊,你吃完面就来周大伯家,毕竟小时候相处一场。”
周简手里还握着筷子,脑袋里像是轰的一下,一时之间千百种念头涌上心头,到后来,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她知道佩蘅已经死了,没事的,没事,佩蘅还会回来的。
如果不这样想,一时之间竟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周简看过热闹,周家村河多,小孩子又爱玩水,每年总免不了有溺水的人。谁知道有人跳河看热闹的人也多。
一层一层的人围在周大伯家门口。
周佩蘅嫁了周大伯家做媳妇,死掉了自然是要落在他们家的。
周简抿着嘴一声不吭走进去,周佩蘅身上还是湿淋淋的,被人放在木板上,嘴唇乌青,七窍里流出血来,手指缝里还残留着泥土。
周简看此情景,心内酸涩,一霎之间眼眶里的泪水就流下来,她看向周母,哑声问道:“为什么不给佩蘅换套衣服?”
周佩蘅年纪太轻,还没有到做寿衣的时候,但死掉了,不换身衣服不行。
周大妈一脸不情愿拿出一套的衣服,周简坐在木板上搂着周佩蘅,抬起头来,“衣服太旧了,走黄泉路的时候,我怕佩蘅被人笑话。妈,你去把我的行李箱拿过来。”周简的行李箱还在周家村没带走,里面有一套没有穿过的干净衣服。
周母急匆匆拿了衣服过来,周简想把周佩蘅背走,她一定不愿意在这里出丧,但周简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下脚的地方。
她自己家有周父,周父一定不会让她们进门。
周简牢牢抱着周佩蘅,她的手指已经僵硬了,周佩蘅头发散落着,仍旧顺滑。
周简看向周母,“妈,你能不能,能不能让佩蘅不在这里出丧?”周简说到一半,鼻头一酸,差点说不出话来。
出丧本来不是个吉利事,周大妈并没有提出异议。
周母有点为难,“但是那到哪里去发丧?”
果然如此,谁都不愿意这桩事落在自己家里,周简低声说道:“那要不要再鸭棚里发丧?”
年轻人死了,是个大大的丧事,连鞭炮哀乐都不能有的。周佩蘅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那她死的时候一定很凄凉。
周简请人抬了周佩蘅到鸭棚去,然后让大家都回去。
“她叫了我那么多年的姐姐,我好歹替她守几天灵。”
等人都走了,周简烧了水,一点点替她擦干净身体,再换上干净的衣服。
“你的白簪子呢?还打算摆在你旁边的。”周简轻声说道。
周佩蘅闭着眼睛,再也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周简坐在旁边,细细打量她的脸,溺水的人死掉的样子都不好看,就算是漂亮如周佩蘅也是如此。
“你昨天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周简开口说话,只是再没有回应而已。
晚上周母过来了,提了吃食和香烛过来。
“招娣,你还是早上吃了面,来吃点东西。”周母把竹篓里的饭菜端出来,顺带替周佩蘅点上香。
周简一点胃口都没有,呆坐着,嘴唇发枯,看向周母,“妈,你有没有后悔?”
周母手中的动作停了,但随即又流畅了起来,“什么后悔?”
“让周佩蘅嫁人,嫁给一个死人。”周简轻轻问道。
周母苦笑了一声,“女人总会嫁人的,嫁个一个死人还不会被打,谁知道周大伯不做人。”
周简心头剧痛,一时之间五内俱焚,一时之间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我知道你和佩蘅关系好,招娣,人总是会死的,活着受罪倒不如早点死了一了百了。”周母站起来,“你也别熬太晚了,要休息回家来休息,妈妈帮你把床铺好了。”
周母拿着竹篓,重新走进了黑暗里。
周简看着昏暗的灯烛,昨日周佩蘅还会望着她笑,但今天周佩蘅就冷冰冰躺在这里。
周佩蘅肯定会回来的,周简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没动弹,饭菜一点点变冷,线香一点点烧尽。
直至天明。
远处鸡鸣声响起的时候,周简坐在仍旧暗沉的鸭棚里,周佩蘅仍旧冷冰冰躺在那里。
周简站起身来,没有站稳,摔在了地上,脑袋磕碰到地上,脸颊挨着冷冰冰的地面,无声地悲泣。
眼泪打湿了半边两颊,鼻子嘴角,静悄悄哭了片刻,她重新站了起来,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然后俯下身去,点火,烧香。
檀香的味道飘进空气里,周佩蘅的脸颊像是凝固了。
“你真厉害,周佩蘅,你可真厉害,原来被人抛下是这样的滋味。”周简轻声说道,接近自言自语。
接着她吃掉了冷掉的饭菜,恢复了一点力气。
守灵需要一点力气。
周三婶死的时候周母过来跟周简说了一声。
周简看着周母许久,但那句不要死怎么都说不出口,周佩蘅曾经让她不要让周母死后受罪。
“怎么呢?”周母看出周简的犹豫,开口问道。
周简摇了摇头,“我好想吃酸萝卜。”
周母会做酸萝卜,又脆又酸,很适合当佐粥的小菜。
“这有什么,我今天给你做好,明天佩蘅出了丧,后天就可以吃了。”
周简瘦到一张脸没有一点血色,却还有一股精神头,笑了笑,没说话。
她没吃到酸萝卜。
因为当天晚上周母就死了。
周二叔来通知的她。
周佩蘅悄无声息地躺着,正等着入土。这里不流行火葬,仍旧是土葬。周简坐着没动。
周二叔忍不住担心道:“招娣,你不去看看?”
周简呆呆应了一声,“我爸爸呢,他在哪里?”
周二叔面有苦色,“还没找到你爸。”
周父死在楼上放杂物的地方,周简说不出口,她觉得有点冷,“二叔,我等一下过去。”
周简还是去看了周母,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周母的那样,有婶子已经帮她换了寿衣,倒是穿得比活着还要干净。
周父也已经被发现了,躺在另一边的木板上,脑袋旁边搁着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