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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赛特&欧西里斯】冥土答言 ...

  •   赛特追逐着黄昏,驰向尼罗河西岸的死者之国。平民的坟茔堆在杂乱的荒野里,将临的夜幕唤出了他们劳苦的魂灵。现在是秋季,但死者的土地上没有任何庄稼可以收割,亡灵们记诵着死者之书上的段落,麻木地成群走过无垠旷野,赛特在他们之中看到各式各样惊悚的重伤、痛苦的疾病与凄惨的衰老。杜阿特的土地上游荡着无数的胡狼,它们是亡者的引路人,也许阿努比斯也在它们之中。
      西风裹挟着腐烂与死的气息,浓烈令人厌惧,其中却又夹杂格格不入的麦穗香气,那正是赛特驰骋在荒野中闻到的秋天气息——成熟,丰穰,凋零,腐灭。他在太阳行驶到天蝎宫的时日杀死了欧西里斯,他把欧西里斯永远留在那个秋天。
      魂火背负黑暗,行进的冥灵是杜阿特大地上的点点微光,在暗夜中勾勒出蜿蜒到天边的线曲;冥火与幽暗的抽象画中缓缓浮现出欧西里斯无生气的苍白身影。他站在两根杰德柱交错的阴影中,披着死者的敛衣,永不衰老的面容悲悯又沉默。杜阿特的原野一眼望不到尽头,死魂哀鸣织就的乐曲此起彼伏,由远及近,盘旋在阴冷的空气中,就如冥神成为冥神那一日,涅迪特荒野上空盘桓的二女神,伊西斯在西边,奈芙缇丝在东边,一个是尖啸的鸢鸟一个是悲恸的鹫。赛特抬起头,正对上欧西里斯忧郁的碧眸。
      “你变得软弱了,赛特,我的幼弟。”他说。“我能清晰地看到你像凡人一样在死去。”
      “我因爱你而软弱,爱本就是神的眼泪。”赛特望着他,风与水在他们脚下旋舞出波涛;即使在阴冷的冥府,欧西里斯的植物也执拗地生长。“我曾因你而生,那么我的衰亡也是为你。”
      “我们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们了,你放眼苍穹,而我凝视死亡。”欧西里斯答道,刹那间他身后成群的贝努鸟飞向天空,在冥土投下巨大的扑朔的迷影;贝努向着雅卢,尸体向着黑土,他的连枷摇曳着苦涩的魂火,映得弯杖幽幽发亮。永夜的杜阿特看不到日月,欧西里斯就是亡魂们的太阳与月亮。悲苦,赛特感到悲苦。他们曾是手足,是兄弟,他们曾一同踏过天空如履平地,但现在他面前的欧西里斯就像审判亡灵般公正无情。
      “难道我们不曾有过任何亲密无间的回忆吗?你睁开眼,看看你我曾为彼此所做的事!”风暴之神质问道,狂烈的北风从北斗袭向猎户,星云碎裂欲坠,群星摇摆震荡。狂风撕扯着欧西里斯的敛衣,将串珠与吊坠都拽得碰撞作响,但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缓缓地,苦涩地,碧色的眼睛里有哀痛的海洋。
      “你已经变得不像神了。”他说。他的连枷被风吹去,弯杖掉在地上,杜阿特在他们周遭破碎,他们飘摇在宇宙的幽冥深处。
      沉寂之中,赛特闻到欧西里斯身上麦穗的清香,不仅来自骨血,而且来自他的心魂——他像过于贫瘠的荒漠里生出的一株红谷穗,炽热如烈火焚烧鲜妍的玫瑰,猩红如神明胸膛滚落的血。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红色的,赛特心想,红色的,炽烈,滚烫。他痴迷着欧西里斯内在的那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神的东西,如朱唇痛吻着烈火,如鲜血浇灌着玫瑰。祖母说神明之间的爱情没有交融,没有接吻,什么都没有,正因如此才超脱而伟大——但他做不到,他宁愿拥抱烈火直到全身布满焦黑的燎泡,哪怕其他诸神肤如象牙,唯有他拥有过欧西里斯的心魂。永远年轻美丽的爱之主啊,因他,最混乱不堪的凶神也无法肆虐。
      “你已经变得不像神了。”冥神叹息,赛特走向他,但他们之间忽如隔了几千繁星般遥远,纵使他加快步伐,以至奔跑,那距离就如生与死的两道地平般不曾缩减。“你在逃避什么?!”红发战神向着那遥远的身影怒吼,有久违的怨恨与深深的无力从胸腔中升起,像曾经他叛逆不羁地咒诅男女婚配、繁殖生子的定理,却敌不过人群自然而然沉默的轻蔑。黑色的情感缠绕他的手腕,化作手中镰剑,多年前他正是用它切碎了欧西里斯的身躯,他肢解他,剧痛如自尽。他握着镰剑的手因痛苦的记忆而颤抖,却只换来冥神怜悯的一瞥——轻蔑,他从中感到轻蔑,像人群像自然像全世界全宇宙般的轻蔑——神的轻蔑,它含着怜爱,却高高在上,因而如此伤人。
      “你已不像神,而像凡人;你对我怀有凡人之爱,因而脆弱不堪。”欧西里斯说道,绿色的眼睛里闪过黯然,北风吹起他裹尸布般的衣带。“软弱的你无法击败阿佩普,如若它吞噬了太阳,我们都应承担苦果。”
      他话音落下,一颗火球的幻象从天宇坠落,呼啸而过最终归于昏寂。赛特强按下手中的镰剑,感到涅伊特的纺线缠上他的关节。
      “你当真期望激怒我?”他冷笑,仿佛能因此击退毒蛇般的命运,群星的光芒因此锐利而冰冷了。“你想让我杀了你,你涅槃重生而我背负灾厄;你使我成为‘死亡’,但你成为了包含死亡在内的整个‘生命’本身;你是我的‘卡’,而我出自你,我从过去直到未来永生永世都将受你摆布,这是弑兄的代价。
      “但我不愿为你的重生铺路,我不为任何神铺路,不受任何神谕摆布。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温诺费尔,世界边缘之主,长子中的长子,带着你那些冰冷僵硬的死人回到你的国度里去!”
      他的眼目发亮,发出神的命令,神谕之力将他的红发都猛地震起。他的面容严峻,他的话语有力,那号令喝退了星辰之间游曳的万千幽灵,却并没有使欧西里斯后退分毫。
      “你无法拒绝你的神性,就像我亦无法拒绝我的。”冥世之主慢慢地说着,他的双眼清澈明亮,赛特却感到它们比深渊更深不可测,就好像晴朗的夜空能直观星象,却看不到浩瀚宇宙的尽头——那正像极了他的兄长,永不消逝的星辰是欧西里斯的居所,他是深渊、幽暗与无从捉摸的神秘。
      “你现在就杀我也好,你以后再杀我也好,毁灭我是你注定会作出的选择——作为混乱之神的选择,而非作为脆弱的人类。
      “你是灾厄本身,混乱是你的神性。身为欧西里斯我不愿失去生命,但身为宇宙的秩序,我无怨死在与之对立的混乱手里。”
      “混乱”一词从他口中说出,如不可违抗的魔咒,赛特的身体都随之颤栗。他的脚步不由得向前迈进,他的双手不由自主挥起镰剑,他的兄长从来比他擅长咒语,他永远难以与欧西里斯温柔外表下强烈的意念匹敌。
      “......我不知道我的神性,也不想管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艰难开口,以全身之力抑制住挥剑的双手,感到虎口生生作疼,但是欧西里斯(那无情的亡灵)没有丝毫停止施咒的意思。赛特几乎要弯下腰去,他的眼前开始发黑,他的视野在模糊摇晃,愤怒——裹挟着无力与悲恸的愤怒淹没着他的神智,他甚至感到如此下去欧西里斯要取他的命都易如反掌,可当初他仍将他杀死了,毫无悬念地杀死了——莫非欧西里斯那时就看清了命运赋予自己的位置?还是说,他的哥哥只是一个温柔的疯子?疯了,他们都疯了。
      “哥哥,让身为欧西里斯的你想一想身为赛特的我,想想我们一同经历的所有事情,身为赛特我不愿杀死你......也不愿伤害你。”
      他恳求,力竭如野兽低吼;泪水从脸庞滑落,他分不清那是出于悲伤还是怨怒,抑或仅仅是神性回归前难以承受的无上激烈情绪。当第一滴泪落入星空,他没来由地感到欧西里斯的灵魂也随之停滞了一拍。
      他们的灵魂屏息,群星万籁俱寂。半晌之后,欧西里斯苍白的身影越过星尘来到赛特面前,赛特听到他划过夜空的一声转瞬即逝的叹息。
      “不是我强行将它填入你的躯体,没有神能决定另一个神的命运。混乱与秩序是你我的使命,是混乱在我们出生之前就选择了你。”
      他一只手将镰剑往红发之神的手中攥紧,另一只手抚上赛特的脸颊,他们的神情比分离的双星更加沉痛。赛特想说什么,但欧西里斯吻住了他的嘴唇,他从未看到他的哥哥如此悲伤地流泪,紧闭的眼睫轻颤,犹如垂死蝴蝶用尽最后力气扇动落满露珠的羽。欧西里斯吻得他也心软了,他半阖眼眸,流连在透过欧西里斯泪水看见的光芒里,他们相顾无言,皆痛如窒息,交触的舌尖抚慰着彼此支离破碎的魂灵,惴惴的心各自编织着诀别的遗言。
      “你是——死亡、灾厄与吾之所爱,你即是混乱本身。我令你作出神的选择,神也会杀戮。名为混乱的努特之子,苍穹孕育的幽暗,你来,你杀死我——”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话——!”
      他挥剑劈向他,爱意怀抱着幻影一同破碎,散落如白羽,闪耀如泪珠。星空的幻象从赛特落剑之处如雾般散开,取而代之是从沉夜深处吹来的漆黑冷风,刮过泪水干涸的脸颊幽幽地发冷。红发野兽孑立于荒野,神性像一道虚弱的光芒,摇摇欲坠地回归他的身体,而无名悲痛依旧震荡胸膛,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仍在悲痛,甚至有些想不起自己为何要悲痛。他放眼望去,这是他遭放逐之地,失去约束的混沌是一望无垠的不毛之地,梦境褪去之后是万籁俱寂的虚无。
      生者,死者,万物荡然无存,唯有风暴肆虐,天地黯淡。日月星辰不曾照射的恢宏沉寂中,冥神残留的叹息从宇宙深处幽幽飘来:
      “你因爱我的神性而忘却了自己,所以我为你洗净你堕入凡尘的本心。”

  • 作者有话要说:  Oasis那篇随缘吧,中途停了不知道有没有灵感,也可能全部推翻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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