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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6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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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放榜。
这天,姜夔一大早就醒了。他在床上坐起,愣了一会儿,突然想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也是不错的。
慢慢下了床,他用凉水洗了脸,却不小心呛到了鼻子,连眼泪都逼了出来。
一丝不苟的系好了衣带,方欲出门,他又低头看看,似乎太新了些,还是换个素些的罢!
在换衣裳的时候,他觉得手心湿湿的。
姜夔稳稳地朝放榜的地方走去,
王二麻子远远望见,把白手巾往肩上一甩,高声笑说:
“秀才相公,用些早点吧!听说今儿个放榜,您高中啊!我们也沾沾喜气。”
姜夔闻言一惊,一瞅,幸好小美不在。
笑着摆摆手,姜夔的心却突突地跳了起来,脑里不禁设想一个时辰后的情景:
自己是满脸喜气的来吃早点呢,还是躲在小酒馆里喝个昏天黑地呢?
脚步下意识的便慢了起来。
路旁的篱笆上爬着一丛蔷薇,红红白白。他伸手一抓,是一朵白色的。
“怕什么呢?”,姜夔暗暗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把。
终于到了城墙下。
看榜的人黑压压的挤了一片。两个斯斯文文的书生甚至为着谁先踩了谁一脚吵了起来。
“哼,有辱斯文。”姜夔很看不惯。
姜夔是不肯挤的,
站了半日,后来也挤了。
长长的黄纸铺满了整面墙,从上到下,没有“姜夔”二字。
姜夔从头到尾又细细看了几遍。真的没有。
丁大才在一旁怪叫“咦!哈!好呀!”其他人也是有的哭有的笑,只有姜夔安安静静的。他突然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也看不清周围人的脸了,只感觉手心湿浸浸的。
那是被捏烂了的白色蔷薇。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神来,冷冷瞧了一眼这花,抛在地上,转身走了。
“去百香楼住去吧,那儿还有人给暖被窝呢!” 店小二叉着腰叫道。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姜夔刚回到旅店门口,自己的铺盖卷儿就咕噜噜滚到了自己脚下。。
店主盘在后面打算盘,头也不抬。
世味年来薄似纱。姜夔毫不意外,拿着铺盖转头就走,结果迎面撞上了牌友丁大才。他胸带大红花,雄赳赳,气昂昂,身后簇拥着一群报喜的人。
丁大才这个半吊子竟然考上了?!
姜夔只能无语问苍天。
大才学问不高人却不坏,忙拉住摇摇欲坠的姜夔,关切问道:“兄弟,你这是咋了?”
白鹅楼上。
丁大才叫了一桌好菜,唾沫横飞的向姜夔传授人生哲理:
“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学问是很好的,但你人情世故是很不好的。”
“以前呢,我跟你一样孤高自许。但考了这么多年,哥哥我算是明白了。要想拿高分呢,就不要随便发表自己观点。你说你说那些干啥,这世道又轮不到咱们做主,写了也没人在意。况且现在正是……”
说到这儿,丁大才矮身靠近姜夔,鼠眼往左右一溜,见无人,方压着嗓子续道:
“……正是改朝换代之际,睿王爷提前科考,还大增录取名额,为的是什么?所以你只需要写‘朝廷贤明,国家太平,百姓富足,考官英明’ 就行了,包你逢考必过!”
姜夔皱起了眉头,张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刚才丁大才那句“大增录取名额”更是深深扎痛了他的心。也许英迟看走了眼,他真的没什么才华吧。
见姜夔默然不应,只顾低头喝闷酒,丁大才再好的口才也无法发挥,便无趣地挥手道:“哎呦不说了,我看你也是个榆木脑袋。干脆我请你去百香楼快活快活……那个头牌功夫果然不错,嘿嘿嘿。”
“你是说小红?”姜夔抬头问道。
“小红?”大才很疑惑。
“哦……就是艳红,二当家。”
“头牌早不是那个娘们了。你不知道啊?她被明月王爷给搞惨了,回来到现在还没起过床呢。”
既不情愿,又有点担忧,姜夔怀着复杂的心情被丁大才拉去了百香楼。
众女见姜夔进来,喜不自胜,瞬间围住了他,眉花眼笑地嘁嘁喳喳:
“姜公子原来还没走,是不是中了!”
“小姜,中了第几名?”
“我们夔夔这么厉害,肯定是状元咯。”
姜夔无言以对,只能报以尬笑。
小珊从楼上下来,见他面色不豫,就猜着了七八分。当下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只说好久没见姜夔了,大家都想他想得紧,叫他再弹几首曲子为大家助兴。
姜夔点了点头。
台上瞬间群魔乱舞。
堂下丁大才左拥右抱,哈哈大笑,冲台上伴奏的姜夔叫道:“兄弟,弹得好!弹得妙!弹得呱呱叫!”一边说一边在新任头牌脸上“啵”了一口。
新头牌娇羞一笑,躲到大才怀里,用小手“咚咚”锤他胸口,“讨厌讨厌讨厌……”
“进士老爷还讨厌啊?哈哈……”
姜夔耳闻目睹,此情此景令他胸闷气短,弹了一会儿就再也撑不住了,借口如厕出去透气儿。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外面果然连空气都是香甜的。姜夔大喘了几口气,想想丁大才在白鹅楼上的那番话,还是放心不下小红,便提衣悄步到小红的门前。
犹豫半晌,他还是扣了门。
“当当当……”
“死了娘老子啦!又来敲门,敲,敲,敲,敲你妈……”里面传来一阵女子叱骂的声音。接着门就被晃当一声打开了。
衣冠不整的小红见到面前一脸尴尬的清秀书生,愣了一愣,立刻扑到他的身上,嚎啕大哭:
“姜夔,王爷他打我!他打我!”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姜夔终于安抚好了情绪崩溃的小红,叫她细细讲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明月把小红宣进宫是为了打听小花的下落。
小红原本的忐忑就化成了一头雾水。
她与小花结识于青楼,但并不知她真实来历,看她性情没有一丝娇贵之气,只道她是一个普通女子。今见明月如此上心,才知以往是自己眼拙,就吓得照实说了。
她不但交代了这次见小花的经过,连同一年前小花在怡红院受辱的经历也完完整整的交代了出来。
明月闻言,登时大怒,痛打了小红50皮鞭。
于是小红满身满脸就都是斑驳鞭痕了。奄奄一息的被送回来,已经几天了,都不敢见人。
小红就哭:“别的就算了,这打在脸上可怎么办,大夫说要留疤的。”说着就拉起姜夔的手往自己脸上摸去。
姜夔一惊,看看她的脸,肿成一片,下意识反抗的手也就任她捉去了。
触感滚烫。
姜夔不知,自己的脸也一点点飘起了红。他不敢直视面前目光灼灼的女子。
原来没心没肺的小花也有这样一段惨痛的历史,姜夔对她如今的洒脱,敬佩更深了一层。看着赖在自己肩头不肯起来的小红,转念又一想,其实这事对小红来说又何尝不是无妄之灾?世事果然因果成谜,难以预知。
入夜,姜夔要走。
小红模模糊糊的抓着了他的手,殷殷嘱咐:
“你今天轻薄我了。明天要记得来看我。”
“我哪有轻……”姜夔愠怒不已,但他一贯秉性内敛,又说不出那个词。
“你有。”小红打了个哈欠,乜斜着眼:“你没摸我的脸吗?没摸吗?”
姜夔一噎,气的脸通红。
小红看他这个腼腆不经逗的样子,噗嗤一下就笑了,“好吧好吧,就当我们是彼此轻薄。我实在有点困了,你走吧。但你要是明天不来,今天就得守我到睡着再走。不然我就告诉楼里的姐妹,叫她们知道你是个怎样的‘斯文君子’。”
这是威胁么?姜夔被气笑了,抬了抬下巴,转身便欲走。
“唉……唉,”小红没想到姜夔不吃这套,忙拉住了他,陪笑道:“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了。夔哥~”她撒起了娇,“就再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行吗?夔哥~”
这声“夔哥”把姜夔一下给叫愣了。更何况她这一会儿硬一会儿软的,缠得姜夔没了办法。
安静下来的小红还是有些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他一恍惚就答应了。
“当当当……”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更夫在外面第三次敲响了梆子。
姜夔给已经朦胧睡去的小红掖了掖被角,看到旁边的红烛已经流了一堆泪,只剩荧荧残火。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刚走出一步手却又被拉住了。
小红半惺忪着眼坐起来,一面把手插到枕头里翻腾,一面嘟囔道:“夔哥,你没地方去吧,我这还有点钱……”
“不用。”姜夔摆了摆手,掀袍大步出去了。
他的行李暂放在仍在旅店的丁大才那儿。自己出来时丁大才已经走了,想必已经回来歇息了。姜夔没得选,只能再回原来那家客栈。
看看天上的漫漫繁星,他只盼望旅店还没关门。
令他失望的是,店前一片漆黑。
姜夔心中叹口气,只得拖了慢吞吞地步子踱过去,准备厚着脸皮叫门。但他走近门前的时候,却隐约发现门前有个矮墩墩的人影。
他惊讶的探了探头,心中一阵窃喜:难道是丁大才坐在这里等他的?
于是他试探的唤了声:“大才?”
一个端坐在台阶上的身影闻声慢慢站了起来,可能不知坐了多久,起身时身子还晃了晃。
那人缓缓摘掉兜帽,露出一张秀丽明净的脸庞来,赫然竟是宋英迟!
宋英迟提着裙子,步步走近姜夔:
“夔哥,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