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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驾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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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二十三年的夏天,潮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春日里刚刚有些好转的成化皇帝,又再次病倒了,直到秋天也未见好转。
秋七月戊申,内廷传来旨意,封皇子朱祐杬为兴王,朱祐棆为岐王,朱祐槟为益王,朱祐楎为衡王,朱祐枟为雍王。
旨意一出,天下哗然,兴王朱祐杬也就罢了,最小的雍王朱祐枟此时不过6岁,竟然就封王。但还没完,七月甲子又封辰妃邵氏为贵妃,张氏为德妃,郭氏为丽妃……竟是后宫所有妃嫔皆升一级。
这些下大家便都明白了,皇帝的身体怕是不行了,这是在安排后事阿…… 受封的嫔妃皆无喜色,皇帝要是去了,她们也只能作为太妃随皇太后居住仁寿宫,升不升这一级真是意义不大。宫女内侍各个小心翼翼,怕不小心触犯了哪个贵人,这个节骨眼上,非得被打死不可。
自八月起,朱祐樘便常住乾清宫,亲自侍奉成化皇帝的起居,平日还要摄事于文化殿,从早到晚,咬牙挺劲儿拼命办差,忙得天昏地暗。
开始舒云还常去乾清宫送些膳食补品,谁曾想皇后王氏也病倒了,舒云作为媳妇,亦是侍奉左右,小夫妻竟是难得见上一面。
八月庚辰,成化皇帝竟是连起床都不能了。八月乙酉,内阁大学士万安,刘吉,上书言:伏唯皇上临御二十四年,未尝一日不视朝,忧勤过古代帝王远矣。偶感微恙,虽见平复,亦应善加调理。近日百官奉命暂视朝太子与文华殿,中外人心,靡宁不妥。皇上正宜顺养精神,早致痊愈。但臣等数日未见圣颜,犬马之忧,寝食难安,不胜倦倦仰望之至。
朱祐樘心知她们只是想知道皇帝的病情到了什么程度,心里厌烦,便派梁芳谕旨言:“朕今服药已渐减,卿等亦少忧虑,安心办事。”
万安等人那里肯信,纷纷拦住梁芳,梁芳苦笑道:“各位大人,不是我不说,如今宫里的事情,都是里面那位做主,咱家一个小小的奴婢也只是奉命办差,请大人们见谅。 ”
众人一听便明白了,看来太子对他们根本就不信任,如今眼看皇帝沉疴难起,太子又不待见自己,只怕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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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暖阁内,成化皇帝和衣卧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地下盘龙熏炉御香袅袅,内侍宫女走路皆轻手轻脚,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朱祐樘手持汤药,轻声叫道:“父皇。”见成化皇帝并无反应,又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呼唤:“父皇,该喝汤药了。”
成化皇帝睫毛微动,半响才睁开眼睛,吃力道:“是祐樘啊。朕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和万侍长一起住在东宫的事情。那个时候叔父虽不待见朕,但事事有万侍长周旋,虽苦,但心里总是甜的。后来…… ”
朱祐樘怕他又想起万贵妃伤心,插嘴道:“父皇还是先吃药吧,有什么话还是等病好了再说。”
成化皇帝摇摇头,“你们平日总说朕的病不相干,但朕心里有数,只怕是没多少时日了,有些话,现在不说便来不及了。”
朱祐樘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只好先把药放在一边。
“你这孩子心思缜密,聪明仁孝,朕心里清楚,这么多孩子中你是最出众的,祖宗江山交给你,朕放心。只是朕还有一件心事。朕知你对皇贵妃多有不满,之前的事情都是朕对不住你们母子,但还是盼你看在朕的面子上,莫要为难为皇贵妃。”说完,眼带祈求的望着朱祐樘。
朱祐樘听着这些类似遗言的话语,心里难受,但却并不答话。
“朕今天说透这些,其实就是托付后事。”成化皇帝哽咽道:“朕不想堂堂一个天子,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祐樘,你得成全父皇。”
朱祐樘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叩首道:“父皇放心,儿臣定不会为难皇贵妃。”
成化皇帝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让朱祐樘服侍自己喝药,他心知自己这个儿子的秉性,说到便会做到,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朕现在一闭眼就能看到万侍长。自朕记事起,似乎还没有和侍长分开这么久过。”成化皇帝感慨道:“生死有命,若是死后能与侍长相见,死亦有何惧……”
朱祐樘开始还能听清他说的话,渐渐地,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成化皇帝沉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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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己丑
坤宁宫内,御医走出东暖阁,朝舒云行了个礼,“恭喜太子妃,皇后娘娘的病情已经不碍了,再吃几服药,调理下便可。”
舒云长舒一口气,含笑说:“那劳烦太医写方了,这边请。”说罢便有宫女领太医往书房走去。
东暖阁内,舒云亲自领着女官捧着药膳奉于王皇后面前。皇后这几日已经可以起身用膳了,她含笑看着舒云,温言道:“太子妃这几日辛苦了。”
舒云一边布菜,一边答道:“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臣妾只盼父皇母后身体康复。臣妾知道母后心忧父皇身体,才会病倒。想来父皇只是偶感小恙,不久便会好,到时候父皇定会亲自来坤宁宫探望母后。”
“亲自来坤宁宫?”王皇后苦笑道:“这么多年陛下来坤宁宫的日子一个手都数的过来,只怕连坤宁宫的大门都不知道往那边开吧。本来皇贵妃去了,我还心有企盼……如今我是不指望了,只盼着陛下珍重自己的身体,我就远远看着也心满意足了。”说完,脸上无限悲伤。
舒云正要宽慰,却见东厂公公陈准一脸铁青,大步流星走进内殿。女官正要训斥他无礼,却见他于暖阁南面而立,言:“有旨。”
舒云和王皇后立刻起身而跪,“宣皇后与太子妃立刻晋见。”
王皇后一把扯住陈准问道:“难道陛下他……”
陈准赶快扶起王皇后,“娘娘您快去吧,其他的,就不是奴婢能说的了。”
王皇后至此还有什么听不懂的呢,头一晕竟差点昏倒,舒云和陈准连忙扶住了。“我的娘娘阿,这个时候您可不能慌,这后宫的事情可还都指望您呢。”陈准吓得一脸煞白。
王皇后定了定神,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整了整鬓角,沉稳道:“陈准你前面带路吧。”至此舒云才看出这位王皇后的风骨,遇大变而不惊慌,难怪在后宫这么多年都能稳坐中宫。
乾清宫内,成化皇帝已经昏迷过去,旁边太子,皇后,皇太后,御医,内阁大臣,乌鸦鸦围了一圈。御医不断掐成化皇帝人中,才使得他幽幽转醒。他看了眼跪在身边的人,“生死有命,朕如今已是到了灯枯油尽之时了。”旁边的万安还想安慰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太子亦早继大统,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又看了眼已经红了眼眶的王皇后和皇太后,“好好孝敬太后和皇后。”
说罢,不胜疲劳的闭上了双眼。朱祐樘忍着悲哀,叩首领命。两旁的御医忙上去探他的鼻息,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一阵抢救过后,御医悲怆地说了声:“陛下——驾崩了!”
此言一出,王皇后第一个放声大哭,这么多年来她饱受冷遇,却没想到成化皇帝临终时却能记着她,那泪水像是把她这么多年的委屈都流进了。宫里人无论是不是真的悲哀,都跟着拼命啼哭,就怕这个时候被人告个大不敬,那可真是吃不完兜着走了。
舒云陪着哭了一阵子,却发现朱祐樘只是愣愣的看着父亲的遗体,仿佛那个人只是睡过去了,不久就会醒来,还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还会抚摸着他的头说:“这真是我的儿子,像我。”而如今,自己父亲竟真的去了,他心中无限悲楚,竟是哭都哭不出来。
舒云怕他憋坏了身子,忙跪着挪到他身边,衣袖下拉着他的手,小声说:“太子,殿下,你还好吧……”
此时朱祐樘才反应过来,两行热泪籁籁而下,伏地哀恸,他自小深受礼法教育,一举一动都循规蹈矩,连哭都是无声无息,只是紧紧抓着舒云的手显出了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万安等人见哭得都差不多了,连忙扶朱祐樘坐到椅子上,“陛下,大行皇帝即已传位与您,如今天下国家都还指望您,还请保重龙体。”
这边成化皇帝尸骨未寒,那边万安却对着朱祐樘一口一个陛下。朱祐樘心里愤怒已极,却知道此时还需要此人办事,强忍着怒火,缓缓道:“本王如今心情迷乱,诸事还要仰仗各位大臣,你们都是先帝留给本王的重臣,该怎么办你们先议一下。
万安见朱祐樘一口一个本王,便知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他定了定神,改口道:“还先请殿下和皇后太后更换孝服。”
朱祐樘点了点头,梁芳等人早就准备好了鳃麻孝服,正指挥着内侍宫女们更换。不一会的功夫,乾清宫内外布满了白花花的幔帐纸幡,整个紫禁城白茫茫一片,在秋风的吹拂下更显得萧瑟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