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你去撞》桃爷少冰

13、读书吧

　　“谁来帮我发一下物理试卷！”物理课代表站在讲台前，神采飞扬，将胸前抱着的厚厚一叠试卷，重重砸在桌上。顷刻间，粉笔尘灰漫天飞扬。

　　刚结束晨会，大家陆陆续续进了班，教室里一片嘈杂。哥们这一声吼，引发到处攒动的同学们赶紧回了座儿，交头接耳起来。几个前排同学瓜分了试卷，开始一个个分发。

　　忐忑不安，不愿面对，这些过去每每临近考卷发下就会不由靠近的心情，她都没有。林果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些好奇。她记得自己物理差，但是到底差到什么程度，还真是记不太清了。

　　数张A3纸洋洋洒洒地落在自己眼前。林果低头，一眼看见试卷右上角那鲜红且单薄的两位数，以及下面数不清的红色叉叉，不禁感叹：哇，老子可真有种。就这样，还敢学理？她感慨地摇了摇头，开始好奇当年的自己到底都吃了些什么熊心豹子胆。

　　一旁的徐程程注意到林果没有跟以往一样，把写着分数的试卷边边角攒在手里，以为林果考得还不错，便凑过头来看，却直愣愣地瞥到了满分150的试卷上明晃晃的两位数。对上林果的眼睛，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林果到底还是有一丝丝尴尬的，却也坦然。毕竟，单纯的以为仅凭考卷和分数就能定夺的部分人生，结局自己也早已知晓，那高一时候的某次月考，物理考了多少分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林果饶有兴趣地翻阅着试卷，研究着试题：当年做错的题，她不会；做对了的题，她也不会——很好。林果放弃地把物理试卷推到一旁，从桌洞里拿出一本语文练习册，读起里面为了阅读理解而准备的小文章。

　　练习册里的文章比起跟天文书一般的物理试题，可算是有趣多了。林果读完一篇的时候，物理老师也正好进了教室。孙志明是个常年梳着油晃晃的大背头，长得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估摸着三十五岁左右的模样。普通话说的不太标准，总是带着浓厚的烟阳方言。林果一直不大喜欢孙志明，与其说是不喜欢，用“怵“这个字眼来表述应该更为正确。毕竟哪个老师待见成绩不好，拉自己业绩的学生；又有哪个学渣会底气十足的面对自己尤其糟糕科目的任课老师。

　　孙志明板着脸站在讲台前，用他过于纤细的胳膊撑着讲桌，一言不发，审视着教室。

　　毛病.. 林果把82分的试卷拉到自己跟前，随即立马把手插进口袋，头缩进高领毛衣。她最讨厌这样的技俩。从小到大，家长，老师都喜欢用这样板着的一张脸，无声的沉默解决一切吵闹，合理与不合理。像林果这样内心柔软的小孩，总是会因为压抑的气氛而变得患得患失，踹踹不安。而孙志明臭脸的理由无非是这次班级平均分比一直不如他们的11班低了1.3分，140以上的高分人数创历史新低，这些算不上事儿的事儿。

　　林果使劲儿听了听孙志明的讲题，却还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神志也渐渐游离，却在片刻后被尖锐突然的喊声抓回了魂儿，“林果！你来说说，这道题该怎么算？”

　　果然，像林果这样幸运的小孩，开小差的时候是一定会被逮到的。她一脸痴懵地抬头看着靠在讲台边，盯着自己的孙志明——神游的林果当然不知道孙志明讲到了第几题。徐程程看出了林果的迷茫，捂着嘴，用气音提醒着。林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试卷，第7道填空题的答案上被画着大大的红色叉叉。

　　“我不会。” 林果如此直截了当，理直气壮回答的时候，甚至还是坐着的。

　　“你给我站起来！“孙志明走近，站在林果跟前，一边用指节叩着桌子，边厉声训斥，”那我刚刚问有谁不会，你怎么不举手？”

　　林果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心无杂念，不想回答。这边，孙志明依旧不依不饶，“你看看，你看看自己考了多少分儿？班上能找出几个比你低的？啊？你还不仔细听讲！”说着，指尖戳上了林果的脑门。

　　毫无准备的林果身子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心里的火瞬间窜到头顶，熊熊燃起。她“哐”地抬头，直直盯着孙志明，“你特么有事儿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啊？戳什么戳啊！”

　　顷刻间，不止孙志明，整个班都被林果这一声底气十足的吼声震住了。大家都讶异于平时文静温顺如的女生怎么会有勇气，如此当面顶撞任课老师。而一旁的孙志明不止震惊，面色还有些尴尬。被学生这么一吼，脸上自然是有些挂不住。他把手里的试卷往桌上一拍，严肃却夹杂着些许底气不足地说道，“你这什么态度啊？啊？”

　　“我什么态度？您刚刚是什么态度啊？我干嘛了您就上手？我要是，要是这么对你，你乐意吗？”林果说着，抬起了右手，在空中舞了舞。她当然没有回戳回去的意思，但孙志明却向后倾了倾身子，避了开来。林果看在眼里，不觉有些好笑，却也继续说下去，“这是人对人最基本的尊重，你知道吗？我告诉您，您刚刚的行为，我就是不喜欢，我觉得受到了冒犯，心里不舒服了，对我的心理健康有极大的危害。哦，您是长辈，您是老师，您就能这么对学生啊？而且！用肢体语言来释放心里的不满或怒火，是最低级，最幼稚的行为，它说明了一个人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智。所以为什么脾气不好的小孩动不动就打人？为什么动不动就打架闹事儿的人大多都是文化水平不高的人？就是这个理儿。”末了，她悠悠地添上一句，”您知道吗？”

　　孙志明被林果的长篇大论，振振有词说的愣了神，站在原地几秒后，丢下一句“给我站这儿听课，”便尴尬地走回了讲台，继续讲题。

　　林果看着蔫着脑袋走回讲台的孙志明，内心酸爽，便也没反抗，只是站着。过了五分钟，她觉着有些站累了，就坐了下去，孙志明看见了，也没再说什么。

　　而林果如此嚣张反抗任课老师的后果便是，在中午午休时候，被班主任程卫华叫到了办公室。走进数学组的办公室，屋里开着空调，比她们教室暖和多了，林果快乐且主动地拉开程卫华旁边空着的椅子，坐了下来。

　　程卫华一直对她挺友善的，其实大部分主课老师都对她挺友善的。林果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虽然成绩不太好，但也还算认真上进的原因。直到后来在老爸的记账文件里看到了给各科老师的送礼记录，她才明白过来。不过现在看来，她回去得跟老爸说说了。这可不是小学了，送礼只送语数外就行。尤其是像她这种偏科严重的，得把给语文英语老师的那份儿给物理化学老师才行。这样，林果偷偷在心里记上了一笔。

　　出乎林果意料的，程卫华并没有开门见山地指责林果刚刚物理课上的顶撞行为。他侧着身，一只手搭在办公桌上，用一种看癌症晚期病人的惋惜眼神看着林果。林果这次的月考成绩退步了不少。她扫了一眼程卫华放在自己跟前的班级和年纪排名，以及各科的成绩。造成这样的结果，自己的责任着实占大半。虽然高一的林果做出来的考卷成绩平平，但也算发挥正常。而自己随心所欲的选择题靠命，大题空白造就的综合成绩才是这次成绩垫底儿的致命一击。

　　热爱分析的程卫华当然没放过这一点，他看着林果，和声和气，“别的先不说，你这次综合成绩是怎么回事儿？”

　　综合成绩怎么回事儿？还能怎么回事儿？十多年过去了，你还能指望老子记得国家十多年前的十大方针吗？真逗。林果在心里叨咕着。

　　老师抛出问题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指望学生会真正回答些什么，而是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那干嘛还费时间进行这么没有效率的单独谈话，有意义吗？开个班会一起说完完事儿呗。

　　也不知道是刚开过家长会，还是程卫华最近家访过，他语气平和地称赞着林果在每天十点晚自习放学回家后，还会学习到半夜12点，这种林果自己都记不太清的久远事迹。“我知道你挺努力的，也挺用功的。但确实，每个人的学习能力和这个...个人的智商都不太一样..”

　　“智商？”听着程卫华的一番话，林果正为自己奋发的青春感动着呢，大哥突然来了一句智商不一样，这不是妥妥的人身攻击吗！虽然林果也隐约觉得自己这样短时间之内怼上两位老师的行为有些不妥，但她还是忍不住地打断了程卫华的话，“程老师，”林果吸了一口气，理了理思绪，开口道，“当然，谁都知道，智商这件事儿，每个人程度都不大一样。但是作为一个老师，您不觉得直接跟学生说你的智商不如其他同学这种话，不太妥当吗？”

　　这个年纪的小孩有多敏感脆弱，又有多容易把别人的话当真，程卫华一定记不清了吧。你跟她说，没事，你只是不如别人聪明罢了。她会理所当然地认定，自己就是生来脑子不好，就是做不出这道题，背不出那几个单词；你跟她说你情商不高，她就会有恃无恐的不经大脑，说出些伤人的话，做出些缺心眼儿的事儿，最后丢给你一句：反正我就是生来情商低。

　　可是成长是一件多么漫长的过程，人又是多么具有多面性的动物。作为孩子成长路上的引导者，怎么就能轻易的认定一个孩子不够聪明，不是学习的料，甚至以后就是没有出息的大人呢。

　　“我可能是比其他同学需要更多时间的小孩，也可能现在很多方面没有开窍。因为很多东西，很多知识，确实是需要学习的积累你才能够理解。就像对五年级来说很容易的3+5，他幼儿园孩子就是不能理解。所以这些东西都是需要积累，需要时间的。你不能简单的跟一个孩子说你智商不够，没事。我觉得这不是没事，这从根本上打击了一个孩子的自信心和积极性。我觉得作为老师，更需要的是鼓励，引导。还有，我后来觉得critical thinking这件事儿真的特别重要，它能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学习，理解能力，我觉得你可以了解一下。别整天有事儿没事儿抓着一小孩就跟她说你脑子不好。”

　　你才脑子不好呢。林果在心里默默地补上最后一句。

　　她亢奋地表达完了自己的意见，跟坐在那儿愣着的程卫华和隔壁桌的另一位听得目瞪口呆的女老师点头打了招呼，便回班睡午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