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几复》添糖有禄

47、死缠烂打

　　光亮巡娑在眼皮上刺眼的疼。

　　头很痛，肩胛更是火辣辣的，腹部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程南无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有人笑道，少女的声音夹杂着欣喜之情。

　　视线定格了下屋子，上超下明禅师，虞绾君，还有趴在他床边的李幼澄。

　　耳畔是沙哑到微微僵硬地声音：“阿让。”

　　程南无微微侧头，这个久违的昵称，已经很久没有人唤过了。他眯眼望向声音的主人，那紧紧的抓着他手的人。

　　身边的人眉目淡淡笑叹倦，双眸沉痛却深深映着他的脸庞。

　　“我与公主素不相识，你在唤谁？”程南无坐起身来，低声问。

　　李幼澄脸色微变，双手紧紧扣在他的肩膀上，“你不认识我了？”

　　她的手劲儿很大，牵动了程南无肩膀上的伤口，程南无一声没坑，只是微微挑了眉。

　　李幼澄随即放开他，局促的坐在床边。

　　程南无看了眼周围的人，礼貌性的一一唤了名字：“禅师，阿君。”

　　李幼澄眉宇紧锁，双眸里一抹沉痛之色：“程南无，你别开玩笑了，你记得绾姐姐，记得大师，唯独不认得我......”

　　“世稀公主，在下有一些体己的话需要说，麻烦出去一下。”

　　李幼澄嘴角浮起一丝涩淡的笑，看了眼虞绾君，眸光一暗，长指屈紧站起身来转身退出了屋子，顺带还将门给关好了。

　　程南无淡淡一笑，朝上超下明禅师一揖道：“多年未见，大师一如往昔，又救了我一命。”

　　上超下明禅师半阖着双眼，双手合掌，“老衲渡不了，也救不了程施主，还望程施主你能早些放下心结。”

　　他说完，也不多做逗留，离开了房间。他一打开门，便发现李幼澄站在门口。

　　李幼澄连忙摆手，话都说不清楚，她三指并着，朝天发誓道：“我，我......我发誓，什么也没有听见，我只是想着等会儿你们都出来了，我好第一时间进去......我，我......”李幼澄捂着嘴，“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来。

　　“阿弥陀佛。”禅师什么也没有说，将门关上了。

　　门口的影子还在，虞绾君倒也不避讳什么，直接说道：“从接到保护世稀公主的这个任务开始，到你死在程景晖手上结束，你所做的，我一直很好奇，直到禅师讲了你的故事，我才想明白。从领主拿你和西京瀛洲做交易开始，你便开始给将军计划收尾了。你和瀛洲小皇帝真是心有灵犀啊，你算到了皇帝会派程景晖来锦江，所以你便计划着死在他手里，让他终结你的罪恶。”

　　看程南无似乎是默认了，虞绾君又接着说道：“你利用程景晖对你的仇恨，激励了他六年，最后让他亲手杀了弑父弑母的仇人，杀了叛逃瀛洲的罪人，杀了阿萨辛的黄琮权主，这是多么光荣伟大的成就，瀛洲程大将军将在四国的记载中永垂不朽。”

　　她嘴角的笑莫不可测：“后来我慢慢想着这些年你我接手的任务，竟然没有一件是实质性伤害到瀛洲的，没想到啊，程南无，阿萨辛竟然被你当做了棋子。”

　　当程南无以为虞绾君要动手的时候，只听她长叹一声：“对于一个求死的人，九成是救不回来的。我想知道，在你毫无求生意志的时刻，是什么让你没有放弃。”

　　程南无从床上下来，披上自己的外袍，垂在两侧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缓缓说道：“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命运我虽然摆脱不了，但总有我能控制的部分。”他拿出隐云指着虞绾君，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笑，“既然都被你知道了，那你就不能再活着了。”

　　金属穿过肌理的感觉，程南无半跪在地上，腿上已然插着虞绾君的银针。

　　虞绾君竖起手，微微动了动手指，那银针卡在大腿的另一侧，银线带着鲜血，有要将腿上的肉扯出的趋势。

　　门被撞开，李幼澄冲了进来，双手拉着银线，想要往程南无这边拽，“绾姐姐，程南无伤还没好。”

　　虞绾君歪头想想道：“李幼澄，别被程南无给耍了，他这是在试探我会不会杀了这个阿萨辛的叛徒。”她收回银针，接着道：“杀人是无趣的。既然从程先生这里听到了一个好听的故事，那我就送你一份有趣的大礼。”

　　李幼澄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她连忙出声制止，可是并没有什么作用。

　　虞绾君道：“我们帝羲族的人会不少禁术，你早就心脉具断，药石无医，能起死回生，”她指着李幼澄，“还是靠你身边的这个小姑娘。”

　　程南无和虞绾君共事这么多年，对她也稍稍有所了解，她不是个好心肠的人，她说的大礼，怕就是李幼澄。

　　程南无知道皮肉上的伤不足以导致自己死亡，那么只能是下毒，下毒的话......程南无下意识看向李幼澄，难不成？！

　　李幼澄被程南无的眼光盯得不自在，耳根越来越红。

　　程南无心中一哆嗦，传闻男女交合的过程中，可以将毒引导到另一个人身上，看李幼澄这副模样，难不成是自己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他顾不得礼仪，上前准备查看。

　　从六年前自己亲手杀了母亲开始，他便再也没有害怕过什么，但现在却止不住生出种种想法然后战栗。

　　即使自己死在锦江，程景晖亲手将枪头插进身体，那种利器没入身体的感觉，他也没有惊慌过。

　　小小的推拒，李幼澄第一次推开了想要接触自己的程南无。

　　程南无心中的不安和愤懑几乎压不住。

　　“李幼澄，虞绾君要你做了什么？”他抓着李幼澄的手腕，咬牙道。

　　李幼澄听得男子声音压低又粗嘎似乎狠狠压抑着什么，眉头一皱道：“我没做什么。”

　　程南无的语气重了，眉宇间是一片冷怒。他身上是她无法撼动的力气，李幼澄伤口还没有好彻底，胸腔一阵剧痛，心里越发烦躁怒道：“你不是与我素不相识吗？”

　　程南无一怔，心里一沉，盯着她，松了手。

　　“你走吧，”他说，“我也该走了。”

　　李幼澄撇撇嘴，什么也没有说。

　　程南无最后还是坐上了虞绾君的车一起走了。

　　虞绾君顺着狼毛，有些倦怠：“坏人演久了，做什么都像是在做坏事。”

　　“你又有几分像从前。”程南无挣脱了半天，手腕上的银线挣不开，索性放弃了，舒舒服服的倒了一杯茶喝了，在车里一躺，翘着腿道，“阿君，和我说说呗，你让李幼澄做了什么？”

　　“是你想的那样，又不是你想的那样。”虞绾君回答的模糊不清。

　　程南无咳了几声，缓了口气，“若是李幼澄死了，伤害她的一个都跑不了，一想到大家都会死，我就不着急了。”他说得很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家常事，程南无看着虞绾君，笑道：“哪怕你现在押送我回陌上花渡，交给易朽处理。”

　　马车骤然停下，车外传来斩月的声音：“放肆，你们可知拦的是谁的车。”

　　“苍璧权主，我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只要你将程南无交出来，我定好好向你赔罪。”外面一人说道。

　　拦住他们的人紧绷着弦，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窸窣几声，众人退后，原以为是虞绾君出手了，才发现车帘被拉开，程南无就这么被踹了下来。

　　程南无慢悠悠的起身，他的手微微抬起，又惊的周围人一退，毕竟眼前这人曾经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

　　谁料到程南无只是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落叶，抱拳朝各位道：“好汉饶命，打哪都行，不能打脸，要命不行，聊天奉陪。”

　　其中一戒灵大喊：“不要被他迷惑了，黄琮伤势未愈，我们拿下他易如反掌。”

　　“诶，诶。”程南无退了两步，笑道：“各位，我虽然现在不能打，但是我能叫啊，”他四指抱拳，大拇指朝后面的车指了指，趾高气昂道，“看到没，车里的，我老大。”

　　程南无狐假虎威，车里传来虞绾君的声音：“留口气就行。”

　　程南无躲过一鞭，收起了刚才的玩笑，脸上是前所未见的严肃，“乐渝，拿出你的红缨，看看它还能否伤我毫分。”

　　“或者，我应该叫你白琥？”程南无挑眉。

　　戒灵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少年的脸，乐渝招招手，示意剩下的两个戒灵都摘了面具，安亦和杨絮。

　　“我一直在想，我与白琥到底有何恩怨，要这么锲而不舍的置我于死地，后来想起一些陈年往事，才记起，六年前我父亲带领的将领中，应该有你们的父亲，他们怎么死的呢？”程南无做出仔细想了想的表情，阴沉沉的笑着，“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找到我的安将军，被我一剑刺中心脏，在苦苦的哀求中被我削去了下巴，至于杨将军和乐将军......”

　　“别说了！”安亦厉声打断他，只听到电闪一样锐利的鞭子的鸣动，风声般一闪，安亦迅捷出现在程南无面前，那锐利而反感的眼神扫过程南无，“父亲被你这杂种般的人杀死，是他不幸，委身于阿萨辛，是我不幸，你就该死。”

　　她手腕一转，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已经往程南无肩上插去，原来她手中鞭子的攻势只是虚招。

　　斩月一身画般精致的武装，一道影迹垂直着朝安亦刺来，手上的抓露骨已经钩进了安亦的肩胛，青丝伴着飞舞的绸带，柔软而红润的唇缓缓开启：“是你杀了程阿灵？”

　　不等安亦回答，斩月抽出抓露骨，一脚踢开。

　　“我可没有随便抱女人的癖好。”程南无侧身，即将倒在自己怀中的安亦倒在了地上。

　　程南无将她踩在脚下，安亦挣脱几番无效。

　　乐渝拍了拍手，身后的人掀开了一个黑色斗篷。

　　李幼澄嘴里塞着东西，眼睛也被黑布蒙上，她浑身被绳索捆着，她听到了程南无的声音，但并不知道眼前现在是什么状况。

　　乐渝说道：“老秃驴骨头真硬，这么大把年纪了，还管这么多。不过程南无你要感谢我，对于你的救命恩人，是我帮了他，让他提前去陪伴他的佛祖了，按照你作案的手法，古观音禅寺被我一把火烧了。”

　　乐渝扯松了李幼澄左髻的锦绸带，将她拉到自己面前，袖中滑落一直匕首，锋利的剑刃在李幼澄脸上比划着，“你或许永远都想不到我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没有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他说完将李幼澄往前一推，程南无松了脚，安亦挣扎着起身，还没坐起来，背后一痛，程南无将她踹了过去，安亦受力在空中滚了几圈，滚到了乐渝的脚边。

　　混乱之中，程南无已经抱起李幼澄跑了，众人要追上去，马车从四面八方射出银针直指众人的脑袋，“再往前一步者，死。”

　　肩上的人即使被绑着也很不老实，程南无找到一处暂时安全的地方，解开了李幼澄所有的束缚，突然他将李幼澄按在自己怀中，李幼澄道：“程南无，你放开我。”

　　程南无小声道：“不要动，他们追上来了。”

　　听他这样说，李幼澄果然不动了。

　　被程南无抱了好久，李幼澄忍不住又问道：“还没走吗？”

　　“走了。”程南无放开了她。

　　李幼澄头发本就在之前的拉扯中有些凌乱，这下又被程南无揉在怀里，左髻上的发带刚好散落在他身上，程南无捡起，那是一根绣着桔梗花的白色绸带，他从腰间拿出隐云，将发带系在扇骨末端，当做扇坠。

　　李幼澄欲抢，探身过去，“我就剩......”她突然意识到敌人可能还没有走，放低了声音，“这一根发带了。”

　　“真蠢，”程南无撩起她左边散落的头发，手上就这么一挽，李幼澄发觉头皮一凉，自己伸手摸上去，发现一枚簪子就着发髻插在了她的右髻上。

　　“呃，谢谢啊。”李幼澄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要找程南无要回发带的，她坐直了身子，一个劲儿傻笑着，“你看看你满身的优点，能不能改掉不喜欢我这个唯一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