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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往事(终) ...


  •   程让出了皇宫,热闹的集市已经慢慢静了下来,他随意找了个门坐下,连日从边境赶来神都,他在思考着是饿死还是去做强盗来填饱肚子。

      正在犹豫,发现门楼上有人,上去一看是一个老太婆,她身旁躺着一个大汉,已经没了气息。

      老太婆没有注意到有人上来了,她一手掐住死人的脖子,另一只手一根一根的把头发拔下来。

      倘若放在一年前,关于刚刚在门口思考的那个问题,程让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饿死。

      他抽出剑指着老太婆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老太婆说:“把头发做成发髻可以去卖钱,这里的死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生前都是做着下三滥的勾当,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谁比谁更高尚。”

      这一刻,程让的心一瞬间摔在了地上,有什么东西摔碎了,但是也踏实了。

      一瞬间,程让做了一个新的决定。

      他一把抢走了老太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把她推倒在死人身上。

      程让开始意识到其实人人的心里都面临着这样的选择。

      流亡山林落草为寇,身在官场逐渐腐朽,身在饥荒的乱世易子而食,人性一步一步的失手。

      一个人变坏需要多久?

      三五年?个把月?

      呵呵。

      程让将滴血的平常擦拭干净放回剑鞘,然后向着漆黑的夜里扬长而去。

      “陛下,程让在一个回府途中杀了一个老太婆,进了程府后已经有半个时辰没有出来了。”大监回禀着程让的行程。

      “听说,阿爝很早就入宫了,想要来向朕请安。”

      “是,陛下没有召见,程小公子已经在偏殿候了两个时辰了。”

      “等太久了可不好,宣他进来吧。”皇帝从繁多的案卷中找出一张摊开在桌案边上,只轻轻的压住了一角。

      程爝在偏殿茫然不知所终。

      自从程让和程从珂一起去了边境后,子桐便从宫里搬了出来。午时,很少召见他的母亲突然让他去皇宫请安。

      他随大监进了御书房,但是不见皇帝的踪影,大监让他稍等片刻便退了出去。

      程爝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从前是太子伴读,如今太子当了皇帝,他依旧是伴读,御书房的构造他很清楚。

      他不敢动,在原地一直站了好半天,窗户并没有关严,刮了一阵大风,书桌上的案卷被吹了一地。

      程爝连忙蹲下收拾着,当那封父亲战死,兄长叛逃的信件被他捡起时,程爝的内心是崩溃的。

      虽然从未得到父亲的关爱,但并不代表程爝就不渴望,第一次收到亲人死去的消息,让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心中的疼痛感慢慢扩散开。

      程让放下信件,什么都不顾了,跌跌撞撞的朝程大将军府跑去。

      夜已经深了,子桐沐浴后,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妇人发髻,换上了她从一个上了灰的箱子里拿出来的衣裳,款式很老旧了,但是衣裳却很新。

      灯火稍稍一闪,子桐拿东西的手顿了顿,随后她从她珍藏物件的盒子中掏出了一张信纸,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折着。

      子桐打开,一个大大的“安”字写在正中央,没有写信人的名字,如果不是用信纸所写,一般人看到了都会以为只是随手练得字,纸面上的“安”字已经起了毛,这是长时间抚摸的结果。

      她回到桌案旁,将信纸在桌上放好。

      一柄剑抵着她的脊背,子桐坐的端正,并没有回头,她柔声道:“回来了。”

      “嗯,”程让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母亲,您知道父亲要杀我是吗?”

      “刚从皇宫里回来?”子桐答非所问。

      “回来的路上,我想过去死,我一路从地狱走来,行过刀山火海,才能站在这里。比起死亡,我更害怕失去你们,我想着这乱世里不能留下您和阿爝,我想过带你们一起下去,可是我又想着......活着,才能痛不欲生。”程让声音有些哽咽,他抬起了头,这段时间的委屈,心中的高墙瞬间瓦解,程让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他没有办法问出口,问自己的父母何故如此狠心要杀死他们的孩子。

      子桐是长公主,宫中刻板的礼仪制度已经印在了她的骨髓里,皇室中人,感情是最不可求的,子桐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这样端坐着,“阿让,为什么要一直仰着头,这样眼泪就会往心里流,谁告诉你这样仰着不会累?”子桐目光微微闪了闪,“你从小就这样,从不会在我们面前哭。”

      “你父亲他......”子桐似乎想要为程从珂这个失败的父亲辩解什么,她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是爱你们的。”这个说法苍白无力。

      “他......是怎么死的?”子桐轻声问程让。

      程让沉默了一会儿,半响,开口道:“......敌不寡众,父亲战死到了最后。”

      他终是没能将程从珂真正的死因告诉子桐,程让在尸堆里找到了程从珂的尸体,身上到处都是剑伤,还少了一只胳膊,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程让找到了那只萎缩的胳膊,胳膊里有一条血蛊虫。

      那个时候,程让才明白,他和程从珂都被算计了,白琥表面上是抓他,其实真正的目标是程从珂,程让自己只是诱出程从珂的诱饵。

      在程从珂看来,是自己和阿萨辛做的交易,他虽然忠于国家,但并不希望程让去死,所以他付了一笔大金额给阿萨辛,希望他们能将程让困在陌上花渡一辈子。

      程从珂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漠北的那支“不死队”正是白琥和他的信徒。另外一人付了更高的价钱,要的是程从珂的命。

      程从珂领着一支小队和白琥碰面,倘若程让违抗军令跟着程从珂,那么白琥将抓他回阿萨辛,程从珂心里盼着程让能够听听话,可希望永远是希望。

      本来以为白琥将程让领走了,结果程从珂在返程的途中又遇见了白琥,他正要上前询问,白琥二话不说,身后的信徒一涌而上,一番激战。

      听到程从珂是战死的,子桐似乎做好了准备,也不再问什么,“阿让,你做的任何决定,父亲和母亲都支持你。”

      程让生平第一次手抖得拿不稳剑,纵使自己再可恶,他也没办法狠下心来杀了自己的母亲。

      程爝浑浑噩噩的回了府,那满府的惨状,门口的灯笼红的刺眼,鲜血从台阶上漫到他的脚边,已经冰冷。

      那成堆的尸山中,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的仆人,年迈的管家大爷,甚至于奶妈家刚出生的小婴儿,还有平时和他相处融洽的叔叔伯伯婶婶,和他一起玩耍过的兄弟姐妹。

      他们就躺在那里,没有呼吸。

      他已经没有了父亲和哥哥,他不能没有母亲了,程爝疯了一般跑到子桐的房门处,房间虚掩着,屋里幽黄的灯光透过门缝洒在平常灯火通明的漆黑走廊上,他没有看到母亲像往常一样穿着冗长繁琐的宫装,梳着宫髻。

      那身红色轻柔的衣袍,只简单挽了一个妇人的发髻,面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她就端坐在哪里,眸中含着温柔的碎光,似乎在说些什么,她身后站着一个人,影子被折射在地板上。

      程爝悬着的心落下,他趴着门想再靠近些,听听母亲在说什么。

      突然,母亲余光似乎扫到了他,程爝怕母亲怪罪他偷听,连忙往旁边躲了躲。

      “您知道父亲这么多年来为何一直肝脑涂地的守护着瀛洲吗?”程让抹了一把眼泪。

      她知道啊,子桐心里这样说着却没有说出口,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一个愿意将家国放在第一位的傻子,她爱的人,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

      所以子桐自己拼命的告诉自己,她要帮他,纵使自己对瀛洲并没有特别深的感情,可是在先帝需要人照顾子韩的时候,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放弃了照顾他们的孩子。先帝驾崩,她主动要求能继续辅佐新帝,程从珂做着守护边境的大将军,那么子桐自己便做辅政大臣,她要将朝廷内部稳住。

      子桐其实很想和程从珂待在一起,哪怕他对她没什么感情,哪怕他从边境带回了一个妾室,她依旧不忍心怪他。

      “母亲,”程让已经泣不成声,他举起剑穿过子桐的胸腔,“那是因为父亲爱您,您又为这个国家操碎了心,所以他爱屋及乌,爱这个国家。”

      粉碎。

      子桐不知道哪里痛,她只觉得浑身都疼,她的嘴角溢出大量的血。

      原来这些年,两人竟然是这样错过了。

      他所有的坚守边境都是因为她,她如何能,不爱他,世间的悲苦,程从珂已经为她尝尽,她如何能,不爱他。

      子桐看到了程爝,看到了他惊恐的样子,她想要去安慰他,子桐微微张了张嘴。

      “阿让,好好照顾阿爝。”子桐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只好笑了。

      程爝拔剑冲了进去,子桐倒在了地上,程让抽出剑刃。

      程爝一阵愕然,面色惨白,全身的血液一点点沸腾,一瞬间又跌入冰窖,一阵阵发冷,脸上已经满是泪水,精神上的痛苦在脸上近乎疯狂的展现,他看清楚了程让手上拿着的是父亲的剑,他顾不得一切挥剑朝程让乱砍去,边砍边喊:“你没有资格用这把剑!你去死吧!”

      程让很轻松的化解了他的招式,反手将程爝的胳膊扭脱臼,一脚将他踢得跪下,程爝蜷缩在地上,他咬着自己的下唇哭,唇上的血混着泪珠滴下。

      程让朝他肋骨踹去,又揍了几拳,愣是将人打的不能动弹。

      程让蹲下,一剑插进程爝的左手,绞着肉转了一圈,程爝咬碎了牙,尽管疼得要死,却一声也不吭。

      程让抓着程爝的头发,将他提起,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眼中闪着嗜血的红光,他先是笑了两声,又觉得这样不好玩了,程让收回插在程爝手上的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他晃了晃,拔开瓶口,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地上。

      一只黑色的虫子蠕动着,程让解释道:“这是血蛊虫,父亲就是被它吸干了精血,爆体而亡的。”

      程爝看着血蛊虫朝他爬来,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拼了命的朝一边爬去,他要报仇!他要让程让生不如死。

      “我一直很讨厌你,曾经对你的好都是装模作样,我讨厌很多,包括我的父母,我喜欢的也很多,我喜欢看你们跪地求饶的样子,喜欢你们的惊恐失措。”程让一脚将血蛊虫踩死,他起身,“所有的委屈都是源于自己不够强大。”

      “试试看,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折磨死你,我给你这个机会。”

      程让毫不留恋的走了,门和窗子就这么打开着,整个程府就只有程爝一个人的呼吸声,周围全都是尸体,风渐起,卷起了桌上的信,半生情纸,化作一缕清风随风而去。

      留下的,是永远的悲惨和伤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往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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