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几复》添糖有禄

26、千容5

　　宋家的姑娘不知道和哪家的小子鬼混，被搞大了肚子，一个人挺着怀胎八月的肚子，哼着小曲儿，在院子里晾着衣服。

　　秋闱的成绩下来了，唐绯中了探花，消息传遍了整个宛城，任免的官员已经拿着文卷赶来。

　　宋父含着烟斗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这样的好消息昨天他上街时已经听到了，估摸着日子唐绯应该赶回来了。

　　邻居家的嫂子慌忙跑过来，大着个嗓门说：“宋老爷子，你怎么还有闲功夫在这坐着呢，你们家唐绯被抓进大牢了。”

　　宋父猛地睁眼从凳子上站起来，“什么？！”

　　宋知意晾衣服的动作顿了顿。

　　“千真万确，我看今日朱管家似乎是给县老爷封了好些银子，那任免官文直接送到朱府去了。”

　　“怎么会这样呢？上面不是写着阿绯的名字吗？”宋知意扶着自己的肚子，连忙抓着邻家嫂子不放。

　　“名字是写的唐绯，可是人家官员根本就不认识唐绯是谁，直接去问县老爷唐绯住在哪里，县老爷便指了朱府，那边动作快的很，朱府门口的牌匾都已经改成唐府了。”那老嫂子看宋知意似乎要站不稳，连忙扶住她，劝道：“不要太着急动了胎气，唐绯还年轻的很，先想办法去求求朱老爷，看他什么时候能把人放出来。”

　　宋知意看了眼自家父亲，看父亲摇了摇头似乎是认了这个倒霉不想再追究下去，唐母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就晕了过去，宋知意跪在老嫂子面前：“好嫂嫂，您是看着我们姐弟二人长大的，阿绯的脾性你多少也了解一二，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从小就希望能够当上宛城的父母官，为百姓做些什么，朱恒此人一无是处，倘若入职必是宛城大难，您能帮我去作证吗，指认朱恒冒名顶替。”

　　老嫂子欲将宋知意扶起，可她偏偏是下定决心她不答应便不起，朱府财大势大，哪里是平民百姓所能够惹得起的，她狠下心来推开宋知意，“我能来报个信已经不错了，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她说完怕宋知意再纠缠，拔腿离去。

　　宋知意起身，看见父亲一直摇头知道指望不上父亲，她朝朱府跑去。

　　等她跑到朱府已经大汗淋漓，看着许多人来朱府道贺，她顾不得什么就往府内冲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

　　宋知意跪在门口大声喊道：“朱老爷，求您看在我肚子里有您的孙子的份上放过我弟弟吧。”她一直重复的说着这句话，引得宾客纷纷驻步相望。

　　不久，里面的家仆拿着棍子跑了出来，“哪里来的疯婆娘，也敢在唐府撒野，老爷在招待官员，哪儿容的你在这里胡闹，快滚快滚。”

　　他们说罢，拿着竹棍往宋知意腹部打去，宋知意下意识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匆忙之间被踢下了高台。

　　宋知意心中恨极，她没想到朱恒如此冷血，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要，她踉踉跄跄的走到一户开着门的人家，那家人看到宋知意过来“啪”的一下把门关上，宋知意敲门道：“求求你们，能不能帮我去官府作证，朱恒冒名顶替。”

　　里面的人没有应她。

　　宋知意的下身开始在流血，她咬紧牙关，手托着肚子，挨家挨户的敲门，依旧是没有任何人应她一声。

　　往常热闹的街市，现在个个都紧闭着大门，一丝声响都没有。

　　慢慢的走累了，宋知意喘着粗气挪到角落，她旁边是一个穿的很破烂的乞丐，头发脏乱打着结全部盖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乞丐很瘦弱，面前的破碗里空无一文钱。

　　宋知意扶着墙在乞丐旁边慢慢坐下，她的裙裤已经全部都染湿了，嘴唇上一层死皮，惨白的脸色，鬓角的汗直流个不停。

　　她从怀中颤颤巍巍的摸出一枚铜钱，手上的血沾到铜钱上，她把铜钱往自己身上擦了两下，擦干净了才放到乞丐碗里，“你不要嫌弃。”

　　做完这些动作，宋知意已经非常虚弱了，她靠着墙休息着。

　　乞丐将铜钱放入怀中，“小姐，我也很脏，有什么资格嫌弃呢。”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宋知意朝她眨了眨眼，笑道：“我哪是什么小姐，”她长舒了一口气，央求道：“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你给了钱，我理应为你服务。”

　　宋知意挪了下身体，“能帮我接生吗？我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

　　乞丐把手放在宋知意的肚子上，那里面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律动了，“我尽力。”

　　宋知意生了个死胎，乞丐脱下满是灰尘的外套，将里面稍微干净一点的衣服脱下把婴儿包住，她将孩子放在宋知意身旁。

　　宋知意非常虚弱，她努力睁开迷糊的眼睛，只能依稀看到乞丐的轮廓，乞丐注意到宋知意的目光，连忙将脸撇开，“丑，会脏了你的眼。”

　　宋知意吃力的抬起手想要触碰乞丐，乞丐到她一脸的死气，眼神毫无光彩，知道她的身体快不行了，为了生下这个根本没有希望存活的孩子，她下身大出血。

　　乞丐看到宋知意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俯下身凑到她嘴边想要听清楚些。

　　“那宋知意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不清楚，”老翁摇摇头，“当日，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当街产下小孩，一直到晚上她和那个乞丐都躺在那里，可是第二天，他们却在这个镇子上彻底的消失了，包括在大牢中的唐绯，一起全部都消失了。”

　　杨絮沉声道：“遭遇这等事，怪不得宋知意会性情大变，没有人去查吗？”

　　“呵呵，”老翁笑了两声，“蝼蚁的生命，谁又会在意些什么，宛城一如既往的回到了最开始的平静生活，后来，阿萨辛的信徒闯入了宛城，是唐绯联合众人一起击退了他们。”

　　杨絮皱眉，他发现这句话有很大的问题，“唐绯不是消失了吗？又怎会一下出现在宛城，率领众人击退阿萨辛的信徒，按理来说，宛城百姓是间接害了宋知意的人，唐绯又怎会和他们冰释前嫌。”

　　“不记得了，哎，唐绯？”老翁听到这个名字一个激灵，他像是背书一样，喃喃道来：“他是玉良公子，住在惜言山庄，是我们所爱戴的人，他及冠后就考上了探花，回到了宛城做了官，他没有外在的炫目，只有隐隐的由内而外的光华，为人正派，谦和有礼，乐善好施，不与人争……”

　　李幼澄也觉得这个老人家有些奇怪，她回想了一下惊道：“这套说辞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我们最开始进城时问的那个店家的伙计。”

　　杨絮听到了什么声响，大喝一声“闪开”，他提着老翁，乐渝提着李幼澄往四处闪去。

　　墙被撞出了一个大洞，石块四溅，一道黑影闪过，杨絮身边的老翁已经倒地抽搐着，他瞪着眼睛，口中鲜血直冒，地上软绵绵血红的东西冒着热气。

　　外面传来宋知意的声音：“老不死的东西，没想到你这些年都是在装傻充楞啊，你不是喜欢说吗？那我就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怎么长舌，若不是看在你是阿绯父亲的份上，你能苟活到现在吗？”

　　她癫狂的笑了起来：“不过你只是名义上的父亲，毕竟你根本就没有履行过当父亲的责任。”

　　四周全是打斗声，哭喊声，宛城的百姓在一群黑袍人的屠杀下惊慌的乱跑着，一股充溢着血腥味道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乐渝和安亦早就已经冲出去杀敌了，杨絮让李幼澄就待在屋内不要乱跑，他提着剑直奔宋知意而去，擒贼先擒王，既然这一切的祸事的起因都是宋知意，那么直接抓了她就可以解决很多事情。

　　宋知意面对杨絮的进攻丝毫没有胆怯，她的身后，那抹苗条的黑影子再次袭来，她身形矫捷，出手的动作很快，背后的白鹤图案宛若真的在飞。

　　影子招式虽快准狠，但并不致命，杨絮退到远处，那黑影子竟然没有追上去，又回到宋知意身后站着。

　　“斩月，为什么停手，杀了他。”宋知意命令道。

　　斩月带有刀疤的秀美微挑，似是不屑，“权主只是要我保护你，没有让我去杀人，况且，你，没有资格命令我。”

　　宋知意虽然一肚子的火，但也知道，斩月只听苍璧的话，不过也无伤大雅，只要能将这些人全部都杀死，那么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几年前，她把自己卖给了阿萨辛，清理过一次宛城，如今，那些原来的旧人已经开始不听话了，她现在需要再清理一次，然后再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宛城。

　　阿萨辛的信徒源源不断的涌入城中，残杀着百姓，杨絮，安亦和乐渝虽然个人功夫了得，但毕竟寡不敌众，长时间的厮杀他们已经坚持不住了。

　　杨絮朝乐渝和安亦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三人突出重围，直接往宋知意的方向飞去。

　　他们人少，确实保护不了这么多百姓，与其被这群信徒给活活拖死，还不如直接去杀了宋知意，让他们群龙无首，直接瓦解。

　　斩月一边对付着乐渝和安亦，一边时刻注意着杨絮的动作。

　　谁料到杨絮根本没有打算出手，他只是站的很远，不停的用言语激怒宋知意。

　　“宛城的第一次屠杀是你串通阿萨辛做的，包括城中女子脸上的毒，还有他们混乱的记忆，全部都是你做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宋知意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痛快道：“这些冷眼旁观的人，早就应该去死。”

　　“之前一直在好奇你报复城里的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外来人也不放过？起初我只是觉得你不想让他们撞破你的秘密，后来发现你是为了剥皮，这样才能改变唐绯原来丑陋的容貌。你杀了这么多人为自己报仇，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放过，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唐绯吗？他如此善良的一个人，怎能容得下你”杨絮质问道。

　　“没关系，阿绯不需要容下这样的我，”宋知意说的很轻松，像是完全不在乎，“他只需要记住善良的宋知意就行了。”

　　杨絮听她这样说，更是验证了心中那不好的预感，“难不成……你，修改了所有人的记忆……”

　　“不是修改，”宋知意歪了歪头，眼睛异常明亮，然而嘴角噙着的笑容细细看来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是编造，这样的世界太肮脏了，我便帮阿绯编造一个他想要的世界。”

　　她这样慢声细语的说出来，好像她所做的事情很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妥。

　　“你……简直歹毒至极，你这是自欺欺人，你……”杨絮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他被扭曲了三观的宋知意气的说不出话来。

　　宋知意撕心裂肺道：“你不是受害者，怎知其中的痛苦，恩怨是非，外人说得清吗？你们自诩旁观者身份，口中所谓的正义，从来都不是为我们这样的弱者而声张，你们在意的只是大众，可真正受到伤害的永远只是卑微如同蝼蚁的这一小部分，没有人会为他们说话，没有。”

　　她越说越激动：“所以堕落也是救赎。”

　　杨絮不能理解，他自小被师父教导要以众生的使命为目标，在他这里众生平等，没有什么蝼蚁贵贱之分，为天下人匡扶正义，锄奸扶弱才是他此生要做的事情，他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恩怨是非去戕害这么多的无辜者。

　　杨絮道：“朱恒毁你清白，断你弟弟的仕途，你报仇自然找他去便是，不应该去勾结阿萨辛这邪恶的组织去杀害宛城这几百条无辜的性命......”

　　“谁帮过我？”宋知意轻蔑一笑，打断他，“当初我挨家挨户跪下来乞求他们能够去官府作证时，你们这些正义之士在哪里？就那么一句话的功夫，谁又曾理过我，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这么义正言辞的批判我，指责我。”

　　“你懂那种想死又不敢死的无奈吗？”宋知意淡淡的回了一句。

　　“那种绝望到尽头的恐惧？”

　　杨絮愣住。

　　“那种卑微到似狗的心酸。”

　　“我……”杨絮无话可说，他自小投身师父门下，师傅待他亲如子，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基本都能满足，宋知意说的这些他都不曾体会过。

　　“你根本就不懂。”

　　“哈哈哈哈！”看到杨絮这个样子，宋知意放声大笑，笑得泪水都出来了，“日子好过的人，当好人很容易。”

　　“小意，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宋知意身后，唐绯温柔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