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几复》添糖有禄

21、千容1

　　一阵迷雾在山谷河岸间徘徊不去，像黑暗中飘荡的一股坟墓味。

　　沼泽，死水，藤蔓，与藏青色生了苔藓的石块。

　　溪谷地间火堆噼里啪啦的烧着，装满物资的马匹不安分的躁动着，围着火堆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拿出武器窥探着四周，夜空有某种威胁蓄势待发。

　　树下黑影无声的移动，在没有星光的漆黑中，冰冷的月光映在一柄柄抽出的刀刃上，闪烁着光芒。

　　黑夜里，一场屠杀正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不远处的山峰脚下有一座城池，在山峰的半山腰处有一座华丽的房子，门匾上刻着惜言山庄，马匹停在了府邸门口，下人们正不停地将马车里的东西往院子里搬。

　　突然，院落中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音，随后一阵女子的嘶吼和哀嚎声，下人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像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房间里，铜镜中的女子身着华服，三千青丝流泻在身后，颤抖的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一手按在桌案上哀嚎着，暴躁的对着门外的婢女喊道：“快去把老太婆叫来，我的脸！啊~”

　　门被推开，进来一名中年妇女，她恭敬的奉上盘子，那盘中放着一堆冰块，冰块之间放着一张带血还冒着热气的人脸皮。

　　女子抓起脸皮就往自己脸上按，中年妇女拿出一枚穿好香云丝的银针，在女子脸上开始缝了起来。

　　稀碎的痛苦声从女子嘴中呻吟出，声若黄莺，酥麻入骨。

　　半晌，女子满意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肌肤如脂，眉似春山带雨，眼如秋水含情，她执笔将朱红点在眼角，夺魂摄魄，唇若点樱，引人无限遐想，她的唇边浮现一抹妖娆的笑，煞是美丽妖艳。

　　“婆婆，我这张脸好看吗？”

　　“小姐，这张刚刚割下来的脸比以往任意一批都要来的好看。”马婆婆赞美道。

　　女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她左右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阿绯那边的，还是老规矩办。”

　　见婆婆还没有退出去的打算，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冷声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小姐……”婆婆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那女子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将婆婆打的满眼星光的坐在地上，婆婆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道：“小姐恕罪。”

　　“因为香云丝快要用完了，所以这次的分量在原来减少的分量上减半……”

　　女子眉心一蹙，依依不舍将目光从铜镜中挪开，“那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问苍璧要！”

　　“是是是……”婆婆退了出去。

　　婢女将新买的胭脂水粉端到房间里，一个个在桌子上放好，临走时看了看周围，她微微一愣，颤巍着身子，低着头走了出去。

　　“站住。”小姐叫住婢女。

　　婢女转身，向她行了一个礼，“小姐……有何吩咐。”

　　女子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着她，发现婢女在颤抖，“你在怕我？”

　　婢女睁大着眼睛，抬起手缓缓指着女子的脸哆嗦道：“您的脸……”

　　小姐连忙凑到铜镜面前，对着镜子仔细看着这张精致的脸，那张脸上，从刚刚缝合的地方开始出现裂痕，裂痕中血肉模糊一片，慢慢向外蔓延。

　　小姐紧握着拳头，随手拿起什么物件将铜镜中面目全非的自己砸碎，随后将桌案上的东西横扫在地，转身看着婢女的容颜，那双宛如惊鹿般的眼睛，神情扭曲大骂道：“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在嘲笑我吗？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她抽出插在发间簪子，冲到婢女面前去划她的脸，婢女吓得跌倒在地上，不断往门外爬去，哭喊道：“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

　　神情可怖，满脸是血的女子拿着尖锐的簪子插到她身上，婢女不断地后退着，退无可退，身后撞到了什么。

　　婢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着那一方玄色的裙摆，抬头看着她紧紧抓住的人，激动道：“求求您，救救我，小姐疯了！”

　　那人弯下腰，额间一枚落月银，凤眸潋滟，纤细的食指放到婢女苍白的唇瓣上，轻言软语的说道：“嘘，不许你这么说宋知意。”她将婢女搀扶起来。

　　宋知意依旧是那副癫狂的神情，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了下一步行动。

　　虞绾君轻声问婢女：“是第一次到内院来当差？”

　　婢女抹了一会儿眼泪，啜泣道：“嗯，掌事的嬷嬷见我机灵就把我调过来了。”

　　虞绾君指了指婢女的脸：“院里的规矩不懂？”

　　婢女诺诺道：“还尚未全部知晓……”

　　见婢女腿上有血迹，虞绾君关怀道：“小姑娘，你没事吧，断骨头了吗？”

　　见宋知意似乎不敢在这人面前造次，婢女说话也硬气了些：“小姐想杀我。”

　　“是啊，”虞绾君笑道，“的确。”

　　“她想杀你，可你似乎忘记了什么。”

　　婢女一愣，眼前这个人不是会帮自己讨回公道吗？

　　虞绾君关上门，“你似乎忘记了，我可没拦着她。”

　　婢女瞳孔皱缩，惊恐的叫喊着，拖着受伤的腿，敲打着门想要出去，可她哪里知道，这个门她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虞绾君从怀中拿出手帕，“晚饭咱们吃什么？”

　　宋知意狰狞的笑着，扯着婢女的头发，把头按在地上，拿着簪子不停的插进抽出，鲜血染了一地。

　　“不懂规矩就是要罚，明知道整个宛城里的女子都要以铅粉敷面，可这小婢女竟然将脸上的铅粉洗净了，她是知道唐玉良今日会来你阁中？是觉得自己容貌尚佳，所以特意打扮一番，希望能够如公子的眼？”

　　她将手帕递给宋知意，“我平生最喜欢和不老实的人打交道了，这样的人，格外的让人厌恶呢。”

　　宋知意从死去的婢女身上起来，她接过手帕擦拭着脸上的血，一脸的快意：“苍璧权主，你可真的是没有一点仁慈心呢。”

　　面对宋知意的嘲讽，虞绾君并不在意，笑道：“我总归只能偏袒一方，若对她有仁慈心，那死的就是你了。”

　　宋知意对虞绾君的偏袒很满意，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焦急道：“辛亏你今日来了，我这脸该怎么办，阿绯快要回来了，还有那香云丝，我希望苍璧权主您这次能多给我一些。”

　　宋知意乞求道：“虽然您之前说我能获得多少香云丝完全取决于自己的表现，但这些年我一直对您，对阿萨辛是鞠躬尽瘁，忠心耿耿，现下……我，实在是不够用，苍璧权主……”

　　虞绾君偏头看着宋知意，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声音依旧的柔和：“你这是在和我讨价还价？”

　　宋知意毛骨悚然，虽然虞绾君是温柔的笑着和她说，但反而在这种温柔下掩盖着虞绾君的残忍。

　　“当初说好的分量，至于你拿到后怎么用，用到了那里，用到了谁的脸上，我没有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

　　“或者，”虞绾君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玩法，“让那个人来找我，我和他做交易……”

　　“不！”宋知意从心底里吼出，“你不可以动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换脸的时候减少香云丝的分量，会适得其反，你们自己的孽我不想掺和，我听说你私下里可不老实了，派人到处打听如何得到这香云丝，怎么？想摆脱我。”

　　“你可知有些关系一旦确立了，这辈子都不可能逃离的了。”

　　宋知意看着前一秒还在偏袒自己的虞绾君下一秒就与她划开了界限，连忙凑到她身旁，讨好道：“苍璧权主，您误会了，我没有想要逃离您的意思，我，我……”宋知意跪在她脚边磕着头，“我实在是该死，下次不敢了……”

　　“不不不，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以后。”宋知意扯着虞绾君的裙摆惊慌道。

　　“求您救救我这张脸。”语气卑微到极致，丝毫没有刚才杀人时的盛气凌人。

　　虞绾君俯视着那张谄媚的破碎的脸，像摸狗一样摸着她的头顶，“婢女也算死得其所了，物尽其用，知意，去割了她的皮囊，我来给你换上。”

　　林中飞鸟惊起，一辆马车穿梭过卷起了火堆燃尽的残骸，看到程南无丢进马车中的细碎纱料，李幼澄赶紧毁尸灭迹，眼角挤出一滴无助的泪水，“程南无，不是你想的这样的，你听我狡辩。”

　　“编吧。”程南无做了“请”的动作。

　　李幼澄：“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她又接着道：“从前我没得选，现在也是。”

　　“白将军好歹也是我西京的老将，就算我家老头子再不济，为了达到目的利用亲闺女丧心病狂，但我若是回到西京还是备受宠爱的世袭公主，还是可以随意吃喝玩乐逍遥自在。”

　　“神都我是不想再待下去的，我看你对我这么执着，一定是有什么不可避免的因素，瀛洲的事情我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我目前是回不去西京，不如随你的愿跟你回陌上花渡，再一路上留下蛛丝马迹，让白瑞辰寻着追上你，把我抢了回去，顺道回西京，那就皆大欢喜，再好不过了。”

　　程南无提醒李幼澄不要得寸进尺：“你也就搁我脾气好，还好是我接了这任务，若是换作其他人，你这样的行为，一天打你八遍。”

　　李幼澄道：“你说的很对，脸大的人一般脾气都好，因为翻脸太费劲了。”

　　“……”

　　“怎么了？你怎么不知声呢？”李幼澄看程南无不再理她，道歉道：“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真的，我保证以后都不做小动作了，安心跟你回陌上花渡。”

　　依旧没有反应。

　　“……你待如何？”

　　马车晃悠悠的走着，程南无猛的抽了一鞭子，“沉默是金，别和我说话，攒钱呢。”

　　“……”

　　马车突然停下，李幼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车外没有声音，半晌，程南无道：“你出来一下。”

　　李幼澄掀开车帘，几柄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程南无一脸笑意的举着双手看着她，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站了一群人。

　　现在这种情景，李幼澄恨不得揍死程南无，她咬牙切齿道：“……程南无，你傻吗？被挟持了还叫我出来和你一起送死？你应该想办法让我逃，我再找人救你！”

　　她掩面长叹道：“哎，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二人被赶下了马车，程南无道：“喊你出来见见这种大场面。”

　　马车翻了个底朝天，二人身上的东西也尽数被搜走了，人群中走出一位中年妇女，她径直走到李幼澄面前，手上的小刀挑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一番，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满意道：“这个主子一定会喜欢的。”

　　她招来手下的人，“快把他们俩带回去。”

　　二人双手被缚，塞进麻袋里，扔到马车里拖着就走了。

　　这颠簸实在是太舒服了，李幼澄原本高度紧张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慢慢的睡着了。

　　程南无踢了踢李幼澄，发现没有反应，不一会儿身旁便传来轻微的鼾声，程南无无奈的笑了笑。

　　李幼澄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在一个肮脏的黑屋子里，她稍稍活动了筋骨，似乎是碰到了什么，那东西猛地缩了回去，屋子的角落里时不时传来浅浅的啜泣声。

　　李幼澄顺着那东西缩回去的方向摸去，她抬头，一个满露惊慌的眼睛警惕的盯着她，李幼澄惊呼一声，吓了一跳。

　　等她平静下来，发现四周有几双这样的眼睛都盯着她。

　　门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之前的妇女，她晃着手上的小刀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略微扫了一眼，随手一指，李幼澄连叫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身后进来的两个汉子往嘴里塞上棉布，套上麻袋拖了出去。

　　她被带到一个书房里，解开套在身上的麻袋，一个脸上连同脖子都涂了厚厚一层的铅粉的婢女给她松了绑，李幼澄揉着发麻的手腕，打量着房间。

　　房间的布置很华丽，在案宇之间，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她正看着书，听到有动静，抬眼看向李幼澄。

　　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恬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她猛地放下书，身体稍稍前倾，待看清楚了李幼澄的容貌，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眼前的人一袭白纱裙，青丝披落，白色的发带扎着可爱俏皮的双髻，微微有些凌乱，鬓角斜插盘珠翠，薄薄的刘海下杏眸流光，面里透红。

　　宋知意突然有些妒忌，这样好的年华。

　　突然想到什么，宋知意心中豁然开朗，脸上舒展开一个深深的笑容，李幼澄被她看的头皮发麻，不甘示弱的盯了回去。

　　门口传来婢女的声音，“少爷，您怎么来了？”

　　一个身量欣长的年轻男子信步而来，慢条斯理的笑着，温柔低声道：“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