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破梦》椿也

3、第三章

　　岳白的手几乎攥成一个拳头，掌背骨节隐约发白。他无声地吐了口气，快速将王其抱了进去。

　　他们这才发现屋内狼藉一片，可想当时的情形。

　　岳白面色一沉，对傅郁说：“把他带过来。”

　　跟着人上了阁楼，傅郁闻到空气里的草药味似乎更浓郁了些。

　　岳白将王其放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掀开他染血的衣衫。他身体上有几道明显的剑痕，撕裂开的皮肉鲜血淋漓，但所幸不是致命伤。

　　又接着查看了其他的地方，最后岳白总算松了一口气。王其陷入昏迷的原因是因为失血过多，他背对着傅郁，突然问：“你熟悉草药吗？”

　　傅郁说：“认得一些。”

　　“那你帮我从那里拿些药过来，上面有些注了字，我说着你拿……”

　　岳白指的是他身后一整面墙那么大的百子柜，傅郁闻到的药味就是从那里散发来的。

　　处理王其的伤对岳白来说并不困难，就是救治纪望帆让他一个人在阁楼上闷了好几个时辰。

　　傅郁从楼下一片狼藉中默默地扶起一把椅子，说实话他是被岳白“请”下来的，怕场面不能入目，侵染了这一身白衣清冷。

　　被看作养尊处优似的男子只是看了他一眼，尔后便闷声下去了。

　　他下楼后静坐在木椅上，眼眉低垂，手指若有若无的沿着扶手滑过。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两道细长的眉端紧紧地皱了起来，隐约地蕴蓄着一股忧虑。

　　他蓦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像是在找什么，傅郁看过庭院，眼神如一道凌厉的利剑般将其扫视了一圈。

　　尔后他视线一顿，傅郁伸手拔出先前青衣人甩来的竹叶。此时眼底不着波澜，像一汪幽潭似的沉寂。

　　看了片刻，他揉捏的力度重了一下。声音似乎是从层层叠叠的回忆里拨开而来，傅郁沉吟道：“这是……”

　　岳白从阁楼下来时就看见傅郁端坐在椅子上，微低着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捏着的竹叶看。

　　他没有过去叫人，反而在救完人后逐渐舒活的大脑并没得到片刻清闲——他立马想起了更为重要的事情。

　　岳白穿过正堂，一把掀开挂在墙边上的山水画卷，本该是光洁的墙面的卷底现在却突然出现一个约一拳宽的洞口。

　　他暗道不好，伸手进去摸，里面早已是空空如也。

　　岳白手摸了空，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呢喃出的语气却近乎看不出的平静：“一定是被那人抢走了。”

　　可眼下要紧的是他根本没法找出那个人是谁，而那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个东西？

　　岳白此时心怀诸多疑问，他缓步走到傅郁身边，看着他手中一直放不下的竹叶，眉尾一挑说：“你看这竹叶作甚，还是说其中有玄机？”

　　被询问的人摇了摇头，但眼睛还是盯着竹叶在看。他深邃的眼底像是涌动着一条地下暗河，此时波澜着异样的流波。

　　傅郁有些迟疑道：“我总隐约在哪里见过……但是记不清了，或许纪师叔记得。”

　　“明日他就应该醒了。”岳白想了想说。

　　“你丢了何物？”傅郁突然问。

　　虽然他当时整个人沉浸在思绪里并没有动静，但实则是多留了份神。

　　岳白眨了下眼睛，接着痛惜似的叹了口气：“传家之宝。”

　　“很重要？”

　　“很重要。”

　　传家宝啊，传家宝贝能不重要么。岳白忍不住腹诽。

　　见人不欲多说，傅郁也不再多问。他本就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性子，如果别人想说，总会说的。

　　空气愈作寂静。

　　岳白扫了眼四周乱作一团的器物，开始着手收拾。

　　他偷偷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傅郁，不染纤尘的白衣似乎让他看起来极具不问世事的“仙”气，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他垂着眼，似乎又在想什么事情。岳白摇了摇头，看傅郁快溢出来的公子哥儿气韵，绝不是个劳作的命。

　　他皱了下鼻子，将桌椅一一扶起来。

　　过了半响，只听见埋头收拾的青年突然来了一句：“等明日他们醒来再做打算吧，我有种直觉…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

　　傅郁颔首，两人想法暂时达到了一致。

　　到了明日，最先醒来的是王其。

　　岳白缓缓地将他扶起来，他扶了下自己的一把老腰，吃痛的扯了扯嘴角。

　　王其甩了甩头，企图将一浆糊混沌甩出去，他看着岳白说的第一句便是“《云医书》被抢走了！”

　　“我知道。”岳白点头。他余光里瞥见欲作离开的傅郁，却也没打算叫住他。

　　他又看向王其，沉声问：“小其哥，最近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可疑的人来过？”

　　王其摇头:“没有。”

　　“是我没有保护好它，如今丢了，这可如何是好？”他的眉尖挤成一个“川”字，神情间尽是自责。

　　“你别急，着急也没用。”岳白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现在只能等另一个人醒了，希望有可用的线索。”

　　另一个人便是纪望帆，作为关键人物此时还在昏迷当中。岳白的视线仅停顿了片刻，他让王其好好休息着，便下了楼。

　　黄昏时分，太阳落了一大半滚滚将沉，斜入叶繁枝丫，染红了半边昏沉的天。纪望帆终于醒来了。

　　岳白先是给他检查了一番，对傅郁说人已经没事了。

　　“子考，你师弟他……”纪望帆虚弱地看着他。

　　傅郁缓缓摇头并没有说话。

　　床上的病人登时目光暗了下去，他失血色的唇瓣颤抖，实在痛心疾首。

　　纪望帆转醒后听到宋则身亡的消息，独自一人消沉了许久。傅郁一直陪在身旁，他看着平日总是潇洒俊逸的师叔如今发丝散乱的垂在肩头，败了几分恣意。眼底浮着淡青色，身上徒多了层颓气。

　　但想到他们遭遇的事更为严重，纪望帆强压下心底的悲愤。此时他拿着竹叶，神色笃定的说：“是七绝教的人！抓我们的人是七绝教的，绝对没错。”

　　“七绝……那个魔教？”岳白捏了捏下巴，纵是不太关注江湖之事，却也还是听说过当年的无涯山一役。

　　在此前七绝教曾猖狂无度，教内修炼阴毒武功不说，其门下弟子还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奈何七绝神功太暴戾，直到众派围聚而起才灭了这魔教。

　　对此他有些惊奇：“不是说被宗派联合围剿灭门了？”

　　“是该如此。”纪望帆话里藏着话，他似乎另有难言之隐。

　　“师叔，难道其中另有隐情？”傅郁跟纪望帆的关系自然比岳白更亲近，岳白不好唐突问的，傅郁问了出来。

　　纪望帆叹了口长气，他回忆着，将当年在无崖山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他说：“或许七绝教教主魏应天根本就没有死，当年各宗派联手将他打了个重伤，只是危在旦夕之时，他被人带走了，带走他的人看起来像是个年纪颇小的孩子。”

　　“就这么从你们手里抢走了？”

　　岳白听后忍不住咋舌，让人不可置信——众派联手居然都拦不住一个孩子。

　　纪望帆没有反驳，他继续说下去：“当时我们也多少受了重伤，谁成想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那人突然跳出来，而且他似乎内力深厚，当时灵逍观的一名大弟子没有给拦下来。”

　　“为何没有再搜下去？”傅郁隐约记得这件事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几个月后就不了了之了。

　　“找不到人，一开始我们还随时戒备着，但几年过去了七绝教的人再也没有出现。魏应天当时即使被救走了，他伤的那么重，兴许死了呢。”

　　“就是说，魏应天可能没死，多年后又重出江湖了？”岳白左胳膊托着右胳膊，点了点太阳穴。

　　“那他们抢走《云医书》，岂不是危险了！？”在旁一直没说话的王其突然开口。

　　岳白靠在墙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轻轻眯起，似乎变得谨慎而锐利。

　　“《云医书》，”纪望帆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突然抬起头，惊道，“是百草医圣岳朗所著的书？”

　　王其颔首作答：“是。”

　　“岳白…”纪望帆又咂摸他的名字，似乎将两者关联了起来，“那你是岳朗的后人？”

　　岳白似乎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天窗的外景，月色渐暗，泼墨的夜空星点亮若云河，牵起他未知的心绪。

　　倚在墙边的青年瞥到傅郁询问的神色，大方的承认：“是，我们岳家世代从医，岳朗是我的祖辈，如今《云医书》在我爹死后传到了我的手里。”

　　耸了耸肩，他的声音缓了下去，带着一丝顾虑，岳白接着说:“此书记载着各种奇方，救命的、提升内力功法……甚至害人的，总之千奇的医术都记录在册，我怕七绝教得到它欲谋不轨之事。”

　　“我们岳家隐居避世，就是怕心怀不轨之人盯上。《云医书》与其被人誉为‘药理圣书’，倒不如说是在害人罢了，挑起一颗熏欲的心，最后终是害人害己。”

　　“不过他们抢去也很难读懂上面的文字，那是我们岳氏一族独有的家族文字，我现如今都未必能全篇识全，他们怕是看天书似的。”所以也不必太紧张。

　　既然这波人的来路已经明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岳白就继续让他们休息。

　　下了楼，傅郁就看见岳白一个人走到了庭院里。

　　他停顿了会，继而跟上去。在离那背影还有一人距离时停了下来，傅郁扫了眼他的后背，淡声道：“等师叔休养好，我便和他回宗门。你可一起同行，宗门里或许会有别的线索。”

　　现在他们也算一条船上的人，既有关联，还是彼此照应着好。

　　思忖半响，岳白觉得靠谱，便答应下来：“好。”

　　身后很快没了声音，此时就剩他一人站在院子里。岳白没动，他又不知在想什么，月光镀亮在扬起的脸上，盖上一层薄薄的月色。

　　弯月映在了他泼墨似深沉的眼底，激起了一层深不见底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