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破梦》椿也

1、第一章

　　统戌年间十七年。

　　晨光熹微，碧江镇一处茂密的林间笼着层朦胧的白雾，氤氲的水汽打湿了何老三的肩头。他背着竹篓，脚下踩着截断的木枝，在沉寂的密林里交错穿行，行路声显得格外响亮。

　　他弯下腰正要拔去长在树窝里的一株草，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一抹白，他停下了身子。

　　何老三眼神不太好，他朝那个方向眯起来眼睛打量，却越看越像是在地上躺了一个人。他心生警觉，一步一顿的踱了过去。

　　“哎！”果真是个人，何老三眼瞧着那人年纪不大的样子，衣冠打理整洁，衣服布料看上去也不像是普通人家。他尝试推了推年轻人的胳膊，叫道：“小兄弟，醒醒。”

　　他除了跟随何老三的摇动晃了晃，便再无其它的反应。

　　何老三心中生疑。

　　他曲起手指略带迟疑的探向年轻人的鼻底，不过俄顷间，他脸色突然变惨白，伸回的手颤抖成筛糠。走山人一屁股坐到地上，等回过神来才逃命似的爬了起来。

　　何老三跌跌撞撞的向外奔，嘴里喊着“——死人了！”这样的话，额角的汗淌雨般直流。

　　连声惊喊似乎惊动了林间的鸟儿。

　　几只鸟雀扑棱着羽毛振翅而起，空留下啼鸣声流转，最后四野又终归于寂静，就像不曾有人来过的缄默。

　　宁佟纵着轻功穿梭在林间，在收到玄凌宗弟子遇害的讯息时，宗门便立刻派了他过去。紧接着赶了一夜的路，最后他神色凝重的落在尸体的边上。

　　待看清玄凌宗弟子的面容后，宁佟不由惊呼：“宋师兄！”

　　“师兄，既然宋师兄已经遇害，那纪师叔……”

　　跟在身后一同前来的师弟看此情形不禁想到了最严重的后果，他温吞了一番，最终还是没将话说下去。

　　宁佟自然也是想到了，但他并没有立刻下结论，心里想着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稳定了心神，转过身来对其他跟来的师兄弟说：“还没找到尸骨，怎么能妄下定论？派两人将宋师兄先带回宗门，其余的跟我继续去找寻纪师叔的下落。”

　　纪望帆和他的徒弟宋则为了即将到来的三年一次的宗派大会而前往各个宗派告知，结果却在路上没了音讯，如今只找到宋则的尸骨，纪望帆暂时还下落未明。

　　碧江镇属于景城内，因一条碧江横穿镇内而得名，发现宋则的地方再六里就是碧江。

　　宁佟让其余的人分开行事，自己和另一名弟子则沿着碧江而上。

　　碧江周遭树林茂密，枝叶层层迭迭，很容易遮人眼目，所以两人行走轻盈，不敢有一丝遗漏。

　　“停一下。”宁佟身形忽然顿住，他侧身伸开一只胳膊拦住后来跟上的师弟，他指了指前方，朝他小声说道：“江边那里有人，咱们过去看看，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师弟点了点头，两人小心地走到距离那人不过几十米的地方。

　　只见那人白日青天下居然裹着青色长袍，他背对着他们，看起来似乎并未注意身后有人接近。师弟视线下移，发现他身边还倒着一人，墨色银丝滚边袍子，腰间坠着块淡褐色玉佩。

　　师弟突然感觉身后肩脊窜上一阵骇人的凉意，那不正是师叔的玉佩！

　　他张了张嘴，拽了拽同样注意到异处的宁佟：“是、是纪师叔！”

　　“不好……他要将师叔沉到江里！”宁佟倒吸了口凉气，顿时运气跑了出去。

　　只是剑出鞘的一刹那，便立刻被青衣人注意到了，但宁佟来势汹汹，他连忙将纪望帆撒开，堪堪侧身才躲了过去。

　　宁佟立刻护在了纪望帆身前，此时青衣人正过身来，他才发现那人居然带着青面金纹面具！

　　穿着印有玄凌宗门派纹络的少年胸前持剑，佩剑凌冽的寒光映在眼底，烈出一道劲风，他出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青衣人并未出声，他后退了一步，眼见形势不对，转身便要逃走。

　　宁佟急急地交代师弟看好师叔后也跟着追了过去，一路跟人追到市集，他步步紧逼。

　　抄近路踏在屋檐上，宁佟瞬时出手扣住青衣人的肩，却被他挣脱开来，且反掌将要打向他，少年不急不迫的使出内力与他对掌。

　　掌心一抬，顿时气息在周身盈起流波，尘风起伏，悉数涌向青衣人。

　　结果对方不敌，被内力震退好几步，踉跄般倒向了一旁的桌子。

　　此时市集乱作一团，所有人都被倏而出现的仗势吓到，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四下逃窜开来。

　　青衣人中伤，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勉强躲开宁佟刺出的一剑，他站了起来，透过面具的余光向后瞥了一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当街抓住了一位来不及逃开的妇女，冰凉的短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终是开了口，语气狠恶:“再上前一步，她就没命了！”

　　“救、救命啊。”挡在身前的妇女受不了这般惊吓，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差点昏过去。

　　“你！”宁佟眉头一锁，脚步擦地，没再敢上前。

　　他不能贸然前行，只怕会误伤出人命。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一位白衣男子突然从青衣人身后袭出。

　　这人行迹无声无息，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妇女已被救了下来。匕首应声落地，青衣人颈间换来的是一把剑长三尺有余，剑柄崁着颗纯蓝宝石的玄剑。剑身吐着寒光，青衣人僵着脖子，喉咙上下滑动了一番。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宁佟下意识握紧了剑柄。他并不知持剑而来的人是敌是友，若是另一波不相干的人，以此人的功力打倒他恐怕是绰绰有余。

　　在玄凌宗少年门徒神情紧张之余，那白衣男子将剑刃更贴近青衣人的皮肤，压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他正身看向宁佟，薄唇轻启，声音透着淡然置之的清冷，不像是拒人千里之外，却能让人心生肃意：“宁佟。”

　　“三师兄！”宁佟惊叹，他眨了眨眼睛，快步走过去：“你不是去驼岭了？”

　　被称为三师兄的白衣男子正是玄凌宗掌门真观的闭门弟子——傅郁。

　　此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五官轮廓分明如刀刻般尽显刻薄，加之平日不苟言笑的神情让人难免觉得此人不好相处，他摇了摇头：“事情办完，路过此地。”

　　傅郁又问：“他是谁？”

　　宁佟叹了一口气：“宋则师兄遇害了，我在碧江发现了这个人，他当时正要将纪师叔沉入碧江，情况紧急，我还未来得及查看纪师叔的身体，就怕……”

　　说到这儿，宁佟且眉峰一拧，抬起手来将青衣人的面具摘了下来，心生火气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害我玄凌宗弟子？！”

　　面具底下的人样貌平平。傅郁打眼看他，剑濒临封喉，已是身陷囹圄再无逃生可能，却并未露出胆怯之色，倒是看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

　　傅郁心下生疑，还未曾细想，却听青衣人仰天笑了几声。

　　青衣人眉眼竟似凶神，摆出一副恶煞的脸孔，语出不屑道：“杀人要什么理由！你们休想从我嘴中探出任何消息。等着吧，待我们教主重出之时，定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名门正派！”

　　“不好。”傅郁脱口而出。

　　瞬间青衣人突然青筋暴起，嘴角溢血而出，泛着浓黑粘稠。不过几秒晃了晃身形，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眼珠上翻，白瞳尽现。

　　等宁佟曲指搭在他的鼻底时，人已经断了气。

　　“他死了。”宁佟半蹲在地上，他抬起头来对傅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