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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梅 ...

  •   她这般模样,祁王神情略微恍惚,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润意还是沈府四姑娘的时候。他在暄和身边素来沉默寡言,暄和本就是个性张扬的人,一个人自说自话便能过一下午,本也对他的沉默不太理会,她一口一个陶陶地叫他,祁王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是在叫一条狗,但暄和叫他,他也会走到她面前。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自母亲死后,他一直拿自己当一个奴才看,他那时由衷的羡慕暄和,她能住在煊赫辉煌的房子里,房子大得像个花园,有无数奴才簇拥在她身边。

      后来,沈府没了,他那时远在军中不能回京,于是便让人偷偷救下她,外人只道沈府四姑娘已经死了。殊不知她改名换姓,成了宫女润意。

      润意这个名字,其实是祁王起的,听着漠北呼啸的风吹过蛮荒之地,他坐在桌前反反复复写了无数个名字,最终敲定了这个。润意,只希望她能像这个名字一样,过的如意随心一点。

      他起的名字,可比她起的强多了。祁王莫名的有点自得。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反转过来,他成了一人之下的祁王,润意是他的奴婢。他本就是想看一看,当年的暄和柔顺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可如今看到了,竟然仍觉得不尽兴。

      那天晚上,祁王又来到润意住的围房,祁王并不温柔,和她折腾了半宿,润意困得睁不开眼,祁王突然叫她:“润意。”声音很短促,不像他过去那般从容不迫。

      “嗯?”

      “你……”祁王张了张嘴,又觉得身为堂堂祁王,问这样的小儿女问题,有几分难以开口,索性闭口不言。

      那一日,润意睡得很沉,只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少时家中的那个买来的小奴才。

      他是个小哑巴,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但是抿着嘴很乖顺的样子。她读女学时,常常对课业绞尽脑汁,有一天却发现这个小哑巴认识她书里的字,自此以后她便常常让他给自己写课业。

      这个小哑巴和她不算亲厚,只是担得起听话二字,她去上学时,小哑巴便在学堂外头的台阶上坐着等她。在某个冬天,她被夫子罚站,光着脚站在学堂门口的砖地上,那个小哑巴便跑过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慢吞吞地把自己的鞋脱下来,抬起她的一只脚,套在她的脚上。

      润意想骂他放肆,可盯着他的发顶,竟一时语塞。

      给她穿完了鞋,那个小哑巴就光着脚跑回自己坐的台阶继续坐下,过了一会又跑来,脱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那时候阖府上下的人都怕她,可润意知道这个小哑巴一点都不怕,甚至他有时便喜欢做些冒犯的事情顶撞她。

      后来有一天,小哑巴出门给她买喜欢吃的顺喜斋的糖葫芦,可出了门便再也没回来,那几天润意简直发了疯,发动全家人去找他,恨不得把京城掘地三尺,还是一无所获。从此,她再也不吃糖葫芦,她盼着有一天小哑巴能记得来找她,可如今家没了,父母亲死了,她也再也找不到小哑巴了。

      早上祁王轻手轻脚地起床准备上朝,突然发现睡在身边的那个女子,在梦中流下了两行眼泪,她喜欢侧身睡,眼泪顺着鼻梁流下去,濡湿了枕头,她哭的时候无声无息,自顾咬着唇,一声都不吭。

      她身量纤细消瘦,蜷缩在一起的模样好不可怜,祁王站在床头看了她好一会,起初并没有别的念头,只觉得她睡醒了自然就好了,可换完了衣服,走出房门,润意默默流泪的模样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看了看天色离上朝的时间还有一会,让跟随他的奴才通通停下,他踅身回了润意的围房。

      他走到润意床边,听她含混地叫了一声:“陶陶。”

      祁王愣在原地,足下生根,迈不开步子。

      他有十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也唯独只有暄和会叫,沈府的人都喜欢一口一个小哑巴叫他,只有暄和笑容明丽地看着他,老远对他招手:“陶陶,到我这来。”

      “陶陶,帮我投壶,你这次要拿第一名!”

      “陶陶,这个我实在不会,你帮我写吧。”

      “陶陶,……”

      祁王知道,自己不该对润意投入太多感情,只这一次应该没关系的。他这么想着,倾下腰,轻轻拍她的肩膀:“润意,润意。”

      沈府四姑娘已经死了,你是我的润意。

      凤翎般的睫毛轻颤,润意缓缓睁开了眼,祁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吸着鼻子坐起来,祁王说:“洗把脸,没见过你这样的奴才,主子都醒了,你还睡得香甜。”

      说罢便走了,似乎生怕多留一步似的,润意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祁王本就不是一个擅长关心别人的人,此刻他衣帽整齐,看模样应该早已醒来许久。

      梦境粘稠如同一团水,那些纷繁复杂的往事,缓缓散尽。都凝结成了祁王那双雾霭沉沉的眼睛。

      蟹壳青一般的天色慢慢泛白,润意推开锦支窗,清冷的晨风吹了进来,紫禁城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清晨,润意坐到梳妆台前梳头,等她穿戴好衣帽,有德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食盒:“是祁王吩咐奴才给姑姑送来的。”

      润意把盖子打开,里头放了几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山楂上头裹了一层糖,晶莹好看,像是一个又一个小灯笼。

      “殿下方才出门时吩咐的,让奴才宫门一开就去集市上买的,店铺的名字,叫……叫顺喜斋!”

      *

      孙耀光的事,祁王并没有查出个所以然,身边的人纷纷对皇上说人吃五谷没有不生病的理,禁庭森严,俨然铜墙铁壁,断不会有贼子闯入。皇上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再继续追查下去。

      祁王的心情十分不错,这是人人都瞧得分明的事。午膳进的比往日多,午后还对几位内阁大臣褒奖几句。内阁有位大臣名叫余川,本到了管路亨通的时候,登临大学士乃至首辅之位指日可待,却因主持乡试,出了一道“舜亦以命禹”的试题,而被弹劾他宣扬禅让制,正中皇帝的脉门,一连冷了他好几日。

      原本并不喜好结交臣子的祁王,都在皇帝面前替他求了个人情。

      这些,都是润意从小太监们交头接耳之间听到的,她是做奴才的,做奴才的自然该讨好主子,润意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在外人眼里,她也不过是主子的一个玩意儿,就算如今得了几分青眼,生杀予夺还不是都在主子手里。

      祁王秋猃的日子近在眼前,不日就要离京了,这几日往润意房中来的次数很多,他不喜欢把润意召去自己的寝宫,更喜欢到她的小院子里来,也不单单是为了宠幸,有时也只是坐一坐。

      这是他额外为润意辟出来的地方,他自己题了“润园”两个字。在紫禁城中,这样的清净地方还当真没几个,她在院子里侍弄了一撮翠竹,还有两小片花田,还搭了葡萄架,现在正是吃葡萄的季节,今日他来时刚好是饭前,祁王进门时顺手摘了一颗。

      宫里饮食处处有人盯着,他随手摘了一颗不打紧,若是外头的奴才看见,马上就得吓得磕头,润意正拿着把小剪子,见他摘了葡萄,便挑了两串好的放进盘子里洗了递给他。

      祁王不接,淡淡地觑了她一眼,润意笑笑,拿了一颗给他去皮。

      她的手指玲珑纤细,像是用羊脂玉雕刻出来的最好看的艺术品,灯光之下莹白光洁得近乎透明。她靠坐在凳子上剥葡萄,整个人宛如一幅仕女图。

      润意生得很美,是乍一看不惊人,越看越舒心的美。在紫禁城里头,能让人觉得舒心的人也实在少些,明争暗斗的也实在少不了,偏这女人总让人觉得静悄悄的,坐在葡萄架底下,总能让人瞧出岁月静好来。她手上依旧戴着那只旧镯子,差了点水头,不够剔透晶莹,配不得她,祁王想着也该去内务府挑块好玉,给她做首饰。

      这女人爱笑,也许这也是她瞧着舒心的缘由之一。

      祁王心安理得地拘住她,也不给她一个名分,他知道这时代的女人看重这个,但他莫名就觉得,润意并不想要。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院子当中吃了会葡萄,秋风有些冷,祁王看她坐在风里有些打颤,招来怀善说,叫传膳。怀善哭丧着脸说哪能在这地方摆膳,祁王不爱听这话,在这儿摆又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只有在乾清宫里,奴才们都热热闹闹地杵在眼前才叫用膳么。

      祁王转了转眼睛,对润意说:“你会不会做饭,给本王做几个菜。”

      你听听,这男人使唤人是何等的理直气壮,还做几个菜呢。润意摇头:“奴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伺候您饮食是精细活,奴才干不来。”

      她本也不是伺候人的人,祁王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只是心里仍旧有些失望,怀善见他坚持,只好低声吩咐下去,今日的晚膳就摆在润园。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写了,还看见大家给我撒花好开心!
    疯狂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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