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谋篇 ...

  •   润意平日里住在离三希堂不远的厢房里,她是祁王身边的女官之首,有自己专门屋子,祁王又额外拨了四个小宫女服侍她。

      她回来的时候衣衫整洁,头发也被重新梳理过,故而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小宫女替她打水梳洗,润意让她们都退了出去。

      此刻天刚朦胧着亮起来,润意把身子缩进水里,她脖子往上仍旧白皙盛雪,而自肩膀向下,满是大大小小的红色痕迹。

      世人只道祁王殿下清心寡欲,哪有人知他究竟是如何搓磨她呢。

      润意抬起自己的手,水珠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来。祁王并不喜欢她,润意心里很明白这一点。宫变已过去,太子被囚禁在崇政殿整整五年,她们一家的血海深仇一日不报,她就得日复一日地继续留在这里。

      世人只知宫变那日,京中风云轮换,沈家被指控夹带宫中消息,阖府上下惨遭灭门之祸,大厦轰然而倾。而亲历者不得不亲眼目睹多少惨剧。嫁给太子为良娣的长姐投缳自尽,首辅张德淮为避祸,亲手解除了张季松和二姐的婚事,二姐在狱中病亡。府中男丁全部枭首示众,女子充入贱籍为奴。

      暄和是被人救下来的,在她即将被卖入红袖招的前一天夜里,她不知道那人用了什么手段,只是三天之后,她便成了尚衣局最末等的小宫女润意,救她的人临走时留了一句话给她:“想要复仇,就在这宫里活下去。”

      为着这一句话,她苦苦撑着,宫中有供宫女上升的考试,她狠下心来终于一步步走到了六局女官之首,阖宫上下,尊她一句润意姑姑。当年的事已经被尘封,她想要走向真相的中心,不得已攀附上祁王这棵梧桐。

      只记得半年前,她装作不经意撞进祁王休憩的浮绿亭,那个在漠北大权在握,可让小儿止啼的关西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小姑娘,这可是你自找的。”

      她是在水榭里被临幸的,转一天祁王便把她一人调到身边,专供他饮食起居,六局那边成了挂名的虚衔,她成为了祁王身边的宠婢,祁王出入都带着她。

      宫里宫外多少人对祁王恨之入骨,润意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活靶子,她平日里跟在祁王身边自然无虞,若有朝一日起了二心,那便是尸骨无存。祁王宠她,也在防她。

      以美色侍人,色衰而爱弛,润意本就出身簪缨,又在宫闱里浸淫多年,哪里不知晓这个理。她今年已经整整二十岁了,宫里头的女人像是一茬又一茬的花骨朵儿,只会越来越多,就连无家室的祁王殿下,皇上都打算明年立春后选秀,为他指几位望族女子为妻为妾。

      她如今在祁王身边已经站住了脚,只要祁王不动她,她的位置便根深蒂固,她不图君恩长久,只求手刃仇敌。润意拿了帕子蒙在自己脸上,脑子里有一根线丝丝缕缕缠绕蔓延,帕子遮挡住她唇边那一抹笑:从谁开始下手呢?

      *
      司礼监有个秉笔太监名叫孙耀光,他进宫有些年头了,一直在司礼监做闲差,几年前骤然得势,补了一个秉笔的缺。他是穷人家孩子出身,确实刻苦上进了几年,进宫后有专门供太监们读书的宫学,他过去旁听。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做了秉笔太监,却一直不得机会,在主子面前露脸,一来二去上进的心就淡了,成了彻头彻尾的酒肉之徒,若是多饮了几杯,回去就会拿他屋里人出气。

      他的对食叫夏荣,在花房里供职。

      今日孙耀光不当值,和几个狐朋狗友喝了几杯酒,醉醺醺地回到自己的厢房,夏荣在灯下缝衣服,见他一身酒气的进来,忍不住抱怨两句。当即便惹恼了孙耀光,孙耀光把她一把拽起来,抬手便是一个耳光。

      里头女人的恸哭声太过凄惨,在厢房外头的人听了都缩了缩脖子,这样的事也不是一两日了,众人见怪不怪。

      待到孙耀光的鼾声响起,夏荣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她从厢房里走出来,漫无目的的在长街上行走,马上便到宵禁的时辰了,紫禁城自宵禁后便再不许人行走,若有违令者,就地格杀。有带刀羽林郎叫住她:“喂!你要去哪?”

      夏荣楞楞地站在原地,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今儿是刘大人当值啊,当真是辛苦了。”一道平静温婉的女声响起,这位姓刘的羽林郎抬起头,便看见独自撑着宫灯走来的润意,瑟瑟的风里,她走得四平八稳,背也挺得笔直,羽林郎忙打了个千:“润意姑姑。”

      润意手里的六合宫灯被夜风吹得微微摇晃,她平淡地笑笑,缓步走到夏荣身前:“祁王殿下明日在琼林苑设宴,我去察阅时发现枯了两盆杭白菊,忙让夏荣姑娘替我去花房取来,没料到夜深了她在禁庭迷了路,我过来瞧瞧。”

      “原来是这么回事。”羽林郎忙点头,“小事一桩,姑姑叫人来就是,怎么还亲自走一趟。让臣送您过去吧。”

      润意是素来沉稳端庄的人,她对宫里的大小事宜皆牢记于心,就连某个宫女、某个侍卫,她几乎全部都能说出他们的名字和籍贯,故而在宫里人人亲近敬重。润意莞尔:“不必了,多谢刘大人好意,还是宫中宵禁要紧。”

      羽林郎对着她又行了一礼,便继续巡视夜防了。

      夏荣看着润意的背影,心里一直在打鼓。论年龄,她比润意小三四岁,可论资历,便差得更多了,她进宫的时候,润意已经是六局里有头有脸的大宫女了,她的规矩有一多半都是润意教的。

      掖庭入夜不得闲逛是大过天的规矩,润意救她这次,简直是救了一命。她一如既往穿着绛紫色的官服,头发梳成高髻,不戴首饰,脸上也没有什么粉黛,素着清水脸,她是一等一的美人,比宫里的很多小主都要明丽动人,可外人看到的却大都是她不怒自威的模样。

      润意转过身,入眼就是夏荣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脸上的掌痕格外分明。孙耀光不是良人,润意自然知道这一点,当年夏荣执意要嫁给他的时候,润意并非没有劝过。

      此刻她目光忐忑地站在她面前,倒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润意抬手摸了摸她的眉骨,她的手在深秋的风露里冰冷的不带温度,她静静说:“如今,你后悔没有?”

      夏荣眼眶蓦地湿了,润意是个严师,她自六局出身,后入宫的许多宫女都师承于她,她规矩最死,也最不徇私情,那时候,她们这些小宫女都最怕她,背后里难免多抱怨几句,可每每出了事,也是润意替她们求情,润意便是这样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她当年一心想攀高枝,润意也曾冷着脸问她想好了没有,她没有犹豫地说想好了,她能看出来润意当时十分生气,可在她婚嫁当日,润意还是派人来传话,若是过得不好,可以来找她。

      “姑姑,我好悔。”她捂着脸,哭得蹲了下去,模样好不可怜,“孙耀光对奴婢非打即骂,稍不顺心便拳打脚踢,他迟早要打死奴婢,奴婢后悔当年没有听姑姑的话。”

      润意把她拉起来,并不替她擦泪,任由穿街而过的冷风吹得她脸上生疼,润意那双眼睛不带感情,目光一如即往的平静如海,像是要把她吸进去,她拉过夏荣的手,往她手里放了个东西:“这条命要不要,全看你自己了。”
      *

      润意在宫里多年,身子并不算好,每每信期便手脚冰冷,腹痛难忍。她走回厢房的时候,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这是她素来能忍,又是多年的沉疴,外人也并不能看出端倪。

      她推开厢房的门,立刻闻到屋子里隐隐约约的龙涎香气,她叹了口气,任命一般去迎接这尊大佛。屋里光线太暗,难以视物,她从桌子上的妆奁匣子里掏出火石,把桌上的油灯点燃,还没来及说话,便有一个人从背后拥住了她,那双手已经在她身上游走起来。

      润意服侍祁王有半年了,先前数月祁王对她并不算上心,每次召她都像例行公事,可这一两个月来像是食髓知味一般,对她尤其索取。

      “殿下!”润意提高了几分声音,“今日是奴婢的小日子,怕是不能服侍您。”

      空气凝固了片刻,“嗯?”祁王疑惑,“这是什么?”

      润意一时瞠目结舌,竟不知道该如何对堂堂祁王解释,祁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了?究竟是何等难以启齿之物,本王一会儿去问怀善也是一样。”

      这还了得?

      润意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她猛地抬起头:“不要!”

      祁王板着脸听她断断续续说完,点了点头:“不过如此。”见他听懂了,润意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摆出送客的态度:“如此,夜深露重,殿下慢走。”

      “谁说本王要走了?”祁王走到润意的床榻边,淡淡的觑她:“还不给本王宽衣?”

      灯影如豆,烛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垂着眼的模样倒也少了许多戾气,祁王神态颇为自然,好像此刻不是奴才住的厢房,而是他自己的寝宫一般,润意耐着性子解释说:“奴婢如今是不能侍候您的,您若实在想,奴婢可以替您安排暖床的婢女。”

      这话把祁王惹恼了,他冷淡的睨他:“在你心中,本王便是如此一个重色纵欲之人?”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作者已关闭该文评论区,暂不支持查看、发布、回复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