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野洱

3、第 3 章

　　第五教学楼，晚自习时间。
　　在市教育局检查调研秋季开学工作的震慑下，班主任最近天天来坐班，教室异常安静。
　　手机震动，楼茵立马接起，她用左手盖住手机，小声说：“外卖是吗？你等我，我马上出来拿。”

　　楼茵猫着背从教室后方走出去，在门口碰见上厕所回来的学霸室友胡佩。
　　“干嘛去？” 胡佩推推黑色方框眼镜。
　　楼茵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说：“拿外卖。”
　　胡佩英眉微皱，“怎么这么晚吃？”
　　楼茵扶着老腰嗟叹：“下午体育课，实在没胃口。”

　　楼茵抬腿刚想走，胡佩给她一把扯回来。
　　“刚有人蹲走廊吃外卖被教导主任抓了。”
　　“……”
　　胡佩凑到楼茵耳边说：“建议你去六楼天台吃。”
　　学霸就是考虑周详，楼茵伸了伸脖子，望见教导主任来回踱步的身影，告饶道：“有道理。”

　　来到天台楼梯下。
　　一阵风吹来，掀起手里外卖的芬芳。
　　真香。

　　楼茵的脚步开始威猛起来。
　　正准备一脚跳上最后一级台阶——
　　“……我喜欢你。”

　　what？？？
　　楼茵的身体因为强行逆转蹦跳姿势而扭成一团。

　　外卖袋里的罐装可乐滑到一侧。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男生开口。
　　楼茵挑眉，身体不受控地往前探了出去。

　　告白的女生背对着楼茵，一双灰色的日系半膝袜拉得老高，看背影是个长腿美眉。
　　女生有些窘迫，侧身掏出包里包装精致的小蛋糕，温柔地说：“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提拉米苏蛋糕，你能尝下吗？”
　　楼茵鬼鬼祟祟地把身子收回来些，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男生平铺直叙地拒绝：“我不爱吃巧克力。”
　　女生赶紧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对不起是我不够了解你，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我下次给你做，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拒绝我……”，女生的声音似乎带了点哭腔。

　　空气安静了一瞬，男生似乎在沉思。
　　“那就海鲜口味吧。”
　　听到答案的女生似乎觉得男生在恶意刁难她，捂着小嘴就哭了出来。

　　男生是坐在天台边缘的，离楼茵比较远，加之灯光积尘灰暗，以是楼茵对他一直看不清模样。
　　在生理饥饿的支配下，外卖不知何时被楼茵拆开了。

　　“还有事么，我要弹琴了。”男生摸了摸口袋里的纸巾，却没有递出去。
　　女生的啜泣声越来越大，最后她把手里的提拉米苏狠狠扔在地上，转身跑了出去。

　　楼茵刚咬住一块鸡肉，身边一阵龙卷风刮过。
　　喉咙一梗。
　　嗯？好像噎住了。

　　胸口一顿捶。
　　鸡骨头吐了出来。
　　舒服~

　　楼茵深呼吸了一下，继续夹起一筷子金针菇。
　　嗯？这外卖有点不对劲。
　　色泽没有刚刚那么鲜艳了。
　　就好像有一束乌云冷不丁飘了过来——

　　男生欠身笼罩在楼茵头顶，垂下眼睑，盯着她看。
　　头发被温热的气息弄得痒痒的，楼茵缓缓抬头，在看见对方贼亮的眼睛后，完完全全怔住了。

　　金针菇掉回碗里。
　　怎么会是你？！？！

　　楼茵的眼睛里情感饱满，嘴却被缝住了一般闭塞。
　　“见鬼了？你在干什么？”吴起弄的声音很有磁性，在黑夜的渲染下，有些鬼魅的错觉。

　　我在干什么？
　　我在偷吃外卖？
　　我在偷听别人告白？
　　我在散步碰巧路过天台？
　　……
　　怎么说都那么不光彩。

　　“我……我在等朋友来，”，说着楼茵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鸡肉，“是她的外卖。”
　　吴起弄没忍住笑了出来：“哦，是么，边吃边等？”
　　楼茵哑然。

　　见楼茵蹲得特别磕碜，吴起弄主动说：“要上来么？”
　　“好啊，谢谢。”
　　吴起弄转身后仰着身体，抱着头往前走，说：“谢什么，天台又不是我开的。”
　　楼茵站起蹲麻了的腿，蹬了几脚。

　　原来天台这么开阔。
　　地上的水泥地有些坑坑洼洼的，还有几处装了倒U 型的钢筋，看似冷清的环境，却因为洒下的遍地月光，变得格外柔和起来。
　　楼茵看见方才那块摔得一片狼藉的蛋糕，吸了吸鼻子。

　　“你真的不喜欢吃提拉米苏么？”楼茵问。
　　“嗯。”
　　“哦。”楼茵默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对了，咱们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呢。”楼茵友好地说。
　　吴起弄又重新坐回了天台边缘。

　　“我叫楼茵，我知道你的名字了——”，楼茵不知自己为何放慢了语速，像品味了一遍缓缓道：
　　“吴起弄。”

　　今夜的风有些凉，吴起弄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衣角被风吹起。
　　他转过头，碎发翻飞：“我知道。”

　　？
　　你知道？
　　楼茵咧嘴笑。

　　“那天你去看晚会了吧。”吴起弄双手撑着地，眯着眼看夜色中匍匐着的校园。
　　建筑蛰伏，树静影深。
　　“是……”，楼茵有些惊讶。

　　顷刻，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让她的心一下狂跳了起来。
　　她突然想问，那首歌，你是送给谁的。

　　“我还记得你弹的《星河》，真好听。”楼茵发现自己手心渐渐涔出了一层薄汗。
　　吴起弄轻轻笑了一声。
　　“是么，每一个找我表白的女生都这么说。”
　　“……”楼茵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吴起弄转头看她，两道令人艳羡的卧蚕在月光下勾勒出顺畅的弧线：“那可惜了。”

　　楼茵睫毛微颤，“什么意思？”
　　吴起弄淡淡道：“其实《星河》，就是送给你的。”

　　这这这……
　　有点突然，楼茵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回应。
　　“送给我？我……”
　　是时，一阵不顾形象的大笑打碎了楼茵的遐想。
　　“逗你的。”

　　我……丢你大爷。

　　楼茵从小家教好，以是面对逗弄，尚能岿然不动，保持收敛的微笑。

　　吴起弄笑累了，冲她招招手，“躲那么远干嘛，过来坐。”
　　“你不用上晚自习吗？”楼茵默默走过去，盘腿坐下问。
　　“不用。知道下周有个辩论赛么，参加那个，就不用去晚自习。”
　　是么，那也没见你准备辩论呀。
　　“这样啊。”楼茵仰起头欣赏起夜色来。

　　手机嗡一声，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胡佩，点开看：
　　【楼茵，你是被抓了么？】

　　楼茵侧目看了下身旁的人，手指快速翻打：
　　【马上回来。】
　　停顿两秒，删除，改为——
　　【没有，突然有事不上自习了。】
　　一鼓作气，点击发送。

　　长吁一口气。
　　不知什么时候，吴起弄点起了一根烟，点点火光在黑夜中闪烁。

　　楼茵愣愣地盯着吴起弄看。
　　旁边的人弯起长腿，手肘撑在上面，微微侧目，“干嘛一副外星人的样子看着我？”
　　楼茵摇摇头，“没有，挺好的。”有时，她也好想抽烟，吸一口到肺里，把所有事都抛却。
　　吴起弄一声闷哼，乳白色的烟雾从他口中吐露出来，盘旋继而消散在空中。

　　“不如给我一根吧。”
　　顿住，“什么？”
　　楼茵用手指戳戳吴起弄手中的烟。

　　吴起弄搔搔下巴，“认真的？”
　　楼茵点点头。
　　“第一次抽？”
　　楼茵又点点头。

　　笑了，吴起弄扔过去一根烟，楼茵伸出手狼狈地接住。
　　吴起弄掏出打火机给她点火，火星亮起，楼茵闭上眼猛地吸了一口。

　　是真的猛，吸完就晕了。
　　天旋地转，两眼冒星。
　　吴起弄笑得一颠颠的，他一手撑住身子摇晃下来的楼茵，“喂，醒醒！“
　　楼茵被吼得一激灵，反应过来，嗓子辣辣的，大声咳嗽了起来。

　　吴起弄递出口袋的纸，“没事吧你？“
　　楼茵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拿起纸捂住了脸，“好难受。“
　　吴起弄嘴角弯起，“要的就是这效果。”
　　楼茵移开手中的纸巾，问：“嗯？”

　　吴起弄凑近了，声音低沉：“你以为抽烟会让你好受么？”
　　楼茵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只是试着玩玩。”
　　“是么。”烟草的味道进入肺腑，吴起弄的脑海中出现一个人，和他说的那句话——
　　“她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吴起弄的声音变得有些冷，“为什么不能弹了？”
　　“什么？”
　　“钢琴。”
　　楼茵愣住，她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什么？”

　　吴起弄俯身，问她：“不能弹了？还是不敢弹了？”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知是他身上的味道，还是沐浴露的香气。

　　楼茵真想再抽一口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丝哼笑从吴起弄胸腔发出。
　　他侧身，抖了抖烟灰，眼睛睥睨着楼茵：“你到底在怕什么？”
　　楼茵神情委顿，只字不提。

　　咫尺之间，良久的沉默。
　　吴起弄把烟掐灭，他站起身来，背对着楼茵说：“说不出口的话，至少对你自己说一遍。”
　　说完，他拎起旁边搁着的吉他就走了。

　　楼茵坐了很久，她想，今晚多美好啊，果然美好的东西维持不了多久。
　　她抬头看向黑透了的天空，那里寂寥无声，平静地像一汪海水，有几颗微弱的星点缀其间。
　　世间万物，无论是地上的树，还是天上的星，它们在自然的洗刷中固若金汤，风来树摆，云来星藏。
　　唯有人世间的低情曲意，碰上世事无常，便会訇然寸断。

　　眼角被泪水洇湿，楼茵伸手摸到外卖里躺着的罐装可乐，一把拧开，气泡在刹那间喷涌而出，顺着杯壁顺流成股。
　　手渐渐捏紧，可乐一点点渗入到手心。
　　滞了几秒，她终于再也绷不住了。
　　她的声音微颤，朝着一望无垠的夜空，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黑夜湮没：
　　“奶奶，我好想你，你好吗？”

　　黑夜中，火光一闪，有人靠着台阶的灰墙，点起第二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