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岛》十一元

3、三. 长不大的小孩

　　为着商雪这句话，厉珂又硬着头皮去了接下来的几场相亲。
　　谁曾想，一个月下来，她统共又见到了一位高中校友和两位初中校友还有一位小学校友，几乎唤醒了她关于整个学生时代的记忆。
　　明明每次都是问清楚名字，确定了不认识才去的，结果要么就是看着就眼熟，要么一聊起来就发现个个都是老同学。
　　厉珂不由得想问了，B市真的有这么小么？？？没有吧？？？
　　那一定就是她的朋友圈太小了！
　　她着实是很疲惫了，拎着包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她就发誓，一定不会再去任何一场相亲了。
　　认识新朋友？
　　不，完全是在自讨苦吃。

　　她进门，把包放在玄关的鞋柜上，然后弯腰换鞋。
　　商雪从厨房冒出了一个脑袋，拿着锅铲问她：“回来啦！吃饭没有？”
　　厉珂穿着拖鞋直奔厨房，看见灶台上正煮着一锅汤，她转头答道：“没，今天加班来着。好香啊，今天吃什么？”
　　商雪把她赶到一边：“番茄牛腩和清炒豆苗，配上香喷喷的蛋炒饭，怎么样？”
　　厉珂哇得一声大叫还没结束，就被商雪推出厨房：“先去换衣服，一会儿好了叫你。”
　　厉珂换好睡衣卸完妆出来的时候菜已经上桌了，红彤彤的汤汁浓郁鲜香，旁边是绿油油的时蔬和金灿灿的米饭，用精致的白色瓷盘盛放，在黄澄澄的柔光下显得尤为可口。
　　厉珂在桌前坐下，却只看见了两副碗筷。
　　她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口豆苗，边吃边问：“夏恪人呢？今天怎么不在家？”
　　不怪她发此一问，实在是近期以来，夏恪不知道突然又抽了什么风，一到饭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看着商雪的目光之恳切，仿佛一个嗷嗷待哺的小朋友。
　　厉珂要么就是苦于相亲，要么就是加班，已经很久没在家吃过饭了。每每回家看到的都是夏恪在厨房洗碗，而商雪在擦桌子，听见门响然后抬头对她说一句：“回来了啊。”
　　夏恪这种夜生活爱好者突然改邪归正，厉珂简直大吃一惊。
　　某一天她实在忍不住去问了正在洗碗的夏大少爷，结果得到了一句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的反驳：“你管我啊！”
　　然后他的目光就瞟向了在餐厅的商雪。
　　厉珂顺着他看过去，却发现商雪像没听见一样，不说抬一下头，连眼神都没留个夏恪一个。
　　厉珂了然地转头冲他笑，用口型问他：“真的栽了？”
　　然后差点得到夏恪的一记重拳。
　　她轻巧地躲过，冲他挑了挑眉，然后在他愤怒的目光中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儿回了房间。

　　商雪站起来给厉珂盛汤，平静地回答：“不知道。”
　　厉珂看着她这态度有点不对，皱了皱眉又问她：“你俩咋回事？吵架了？”
　　商雪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把碗放在厉珂面前：“没有，就那样呗。跟他吵什么啊。”
　　厉珂不信：“肯定是夏恪又惹你生气了吧，等会儿他回来了我好好替你出出气。”
　　商雪拿起碗给自己盛汤，白碗配上红汤异常和谐，她依旧平静地说：“不用了，阿珂。你们都不用再撮合我们俩了。”
　　厉珂啊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不锈钢勺子，打在碗沿叮得一声。
　　她挠了挠头：“你都知道了啊。”
　　商雪冲她微笑：“他的变化其实不算突然。倒是你，你哪有那么多亲可相，几年到头加班的次数还没这一个月多，太明显了吧，当我傻的么。”
　　厉珂低下头又拿起勺子：“没有。是……夏恪找我帮忙来着，我…我没好意思拒绝。”
　　商雪没怪她，只是问：“你觉得夏恪是什么样的人呢？”
　　厉珂不假思索地答：“不错啊，虽然不会干活，但也没添过什么麻烦。还算是爱干净吧，自己的地方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偶尔还会帮着做点家务，主动帮着交水电物业费。每次出门都请客，出差或者旅游还会记得给我们带纪念品……”
　　厉珂还在掰着手指头数夏恪的优点，突然就被商雪打断：“除了室友，作为男朋友呢？”
　　厉珂想了想，有点为难：“这个……我不喜欢他这个类型的。”
　　商雪撑着下巴看她，看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才笑着开口说话：“在我看来，他对每个异性都很好，一视同仁，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谁见了不说声好呢。夜生活重度爱好者，去过的酒吧比我去过的咖啡厅还多，撩过的妹妹没有一打也有半打。前一段时间甚至还发展到带人回家的地步，虽然没有过夜，但两个人关在房间里……你也记得吧。”
　　厉珂不敢说，想着几年的室友情谊，决定再替夏恪努努力。
　　她劝商雪说：“他上次不是解释过了么，我觉得他不至于在这事儿上撒谎。可能……可能就真的跟他说得一样，就是一个社团活动。其实大家都能看出来，夏恪是真的挺喜欢你的，对你……也确实和对我们不一样。如果可能的话，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试试呢？”
　　商雪没说话。厉珂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于是也不再劝。

　　她掏出手机点进夏恪的聊天框，噼里啪啦地打字问他：【你是不是和小雪吵架了？你到底行不行？怎么着她了？我看她现在状态不太好，你在哪儿呢为啥今天没回家？】
　　夏恪几乎是立刻就回复了她，却只是说：【她可能心情不太好，你陪陪她吧。我冷静冷静，晚上不用给我留门了。】
　　厉珂：【？？？不留门你睡哪儿？多大人了还搞离家出走这一套？你现在是准备卖惨么？】
　　夏恪：【…………】
　　夏恪：【不用卖，我已经很惨了……】
　　厉珂：【……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夏恪回了个表情包，一个白色娃娃正蹲在墙角抽烟，表情沧桑，看起来十分寂寥。

　　厉珂低头正要继续打字，商雪突然说：“先吃饭吧，一会儿都凉了。”
　　厉珂哦了一声，收起手机，安心吃饭。
　　等到两人都吃完了，她满足地摸了摸肚子：“真好吃。我感觉跟你一起住了这么久都要被惯坏了，我都快忘了自己也会做饭了。”
　　商雪笑着收拾餐盘，厉珂主动提出洗碗，商雪就站在一旁看着她洗。
　　等到厉珂洗完最后一个碗，把旁边摞在一起的餐具一一归位的时候，商雪突然开口说：“你还记得郭冬么？”
　　厉珂点点头，当然记得，不就是你前男友加初恋么……
　　她疑惑地看商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宇宙霹雳大渣男。
　　商雪说：“他老婆今天打电话给我了，说想请我去孩子的满月宴。正好我在准备做饭，夏恪接的电话，二话没说就把人骂了一顿。我们争了两句，他抄起手机就跑了，话都没给我机会说完。”
　　厉珂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他们还敢给你打电话？要不要脸啊？夏恪骂得正好啊！你怎么回事，你不会替他们说话了吧？”
　　商雪摇头：“当然没有。”停顿半晌，她又说，“你觉不觉得，夏恪有时候还像个小孩子，说不了两句就急，一急起来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说他一句能有一万句在等着反驳你，情绪激动得要命，恨不得比你还凶。”
　　厉珂替夏恪辩解：“男生好像都比较晚熟吧。关心则乱，他大概是因为太喜欢你了。”
　　商雪微笑着，突然就红了眼圈，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可是阿珂，我不敢再陪一个男孩长大了。”
　　厉珂听了这话，把所有还想替夏恪说的好话全都咽了回去。
　　她张开双臂抱住商雪，听她在自己怀里瓮着声音说：“我没事，我一点也不是因为这个难受，反正夏恪也替我怼回去了。”
　　“以前的事我也早忘了，都多久了，我早就放下了。”
　　“可夏恪……我不就是说了他一句幼稚嘛……我…我也不是完全对他……我就是……我就是不敢啊……你说，你说夏恪他怎么就不懂呢？”
　　说罢，她嚎啕大哭，像是要哭尽自己心里的满腹委屈。
　　正是因为足够重要，所以让人紧张，也让商雪不敢再轻易开始，更害怕又会是另一个难以承受的结局。可这份胆怯，还有埋藏在退缩下的真心，夏恪怎么就是不懂呢。

　　厉珂听着也红了眼睛。
　　她还记得，他们刚开始合租的时候商雪还没和前男友分手。她听说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将近七年，郭冬还笑着跟他们说等稳定下来就会结婚。
　　可到了最后，等他们都稳定下来了，郭冬也确实结婚了，新娘却是商雪的大学室友。
　　青春活泼的小女孩，替他们当过几次传声筒。
　　商雪总说让郭冬给室友介绍男朋友，没想到最后把自己的男朋友介绍给了对方。
　　商雪的前男友郭冬从初中开始就是个多情种子，仗着自己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在学校里混的风生水起，数得上来的前女友就至少有六七个。
　　商雪的一腔少女心刚绽放就枯萎了。
　　她等啊等啊，等到他身边的人换了又换。又等到了高中，却还是没等来他的青睐。
　　彼时稚嫩的商雪却还想再努力一次，她主动向郭冬表了白。
　　郭冬似乎毫不惊讶，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她，直到郭冬提分手，他们在一起了整整八年。

　　商雪在两人的恋爱关系中永远是更成熟的那个。
　　帮郭冬讲题，教他如何和女朋友相处，替他参考高考志愿，大学时还帮他报选修课，有时候他忙起来还要兼顾一下帮他洗衣服的任务。
　　郭冬一直是个爱玩的人，似乎从来没收过心。每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背景都是嘈杂的酒吧，手机微信里认识的姐姐妹妹仔细算下来能有二十多个。
　　可他看起来冷静地守住了底线，那二十多个姐姐妹妹的聊天框中从来都没有过他的一句回复。
　　无论春夏秋冬白天黑夜，只要商雪一句话他就随叫随到。
　　他对商雪好到几乎人人都羡慕。
　　所有人都跟商雪说郭冬是真的很爱她，只是还没收心罢了，等到了一定年纪男生就会自己长大的，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于是商雪一直在等。
　　终于有一天，那个从前总爱穿着T恤短裤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大男生变成了每日西装革领的成熟男人。
　　商雪以为自己等到了。
　　她陪着郭冬长大，教会了郭冬如何爱一个人。
　　却没想到他爱上了别人。
　　他突然发现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才是他的心头好。
　　他没有出轨，而是直接了当地告诉商雪他爱上了别人。
　　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久到他忘记了，其实以前的商雪也是那样活泼灵动的女孩子。
　　只是和他在一起的这些年，让这个女孩子快速成长为了贤妻良母，以极大的包容心和成熟度爱护着这个她爱的男孩子。
　　所有的共同好友们得知后几乎都在谴责他。
　　只有商雪，倔强又平静地说：“谢谢你先告诉我了这些，而不是通过出轨让我知道。希望你真的长大了，祝你们幸福。”
　　他们的结婚请柬寄到家里的时候是厉珂拆开的，她惊愕地转头看商雪。商雪很平静地说：“相信他们也就是做个场面罢了。没去的必要，之前说的都是客气话，我不会原谅他的。”
　　虽说如此，商雪却还是消沉了许久。

　　直到新年，他们三位单身狗也凑热闹去了市中心最热闹的广场看烟火，和大家一起大声喊新年快乐的时候，夏恪提议每个人再说一个自己的新年期盼。
　　夏恪最先说自己的愿望是要赚大钱。厉珂第二个说希望家人都身体健康。
　　商雪最后红着眼睛微笑着说：“我再也不会跟小男孩谈恋爱了。”
　　那个时候夏恪笑着打趣：“哦吼，看来像我这种青春小鲜肉是没机会咯。”
　　厉珂笑着骂他不要脸，商雪也红着眼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那时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个玩笑。
　　谁也没想到，夏恪就真的一语成谶了。

　　厉珂在心里埋怨夏恪，平时只会逗趣打贫，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嘴就这么灵光。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商雪，只能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商雪显然自愈能力很强，一会儿就调整好了情绪，还笑着说：“哎呀，不能哭啦，到时候明天眼睛肿了可怎么见人啊。不行不行，我得去敷个面膜补补水。”

　　厉珂当晚失眠到深夜。
　　有些人分开是因为不够爱，有些人分开是因为不合适，有些人分开是因为不可调和的现实因素，那么在她的那段往事中，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分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