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第 42 章 ...

  •   “你认为谁是那个内部人士?”

      这个疑问盘旋在每一个看过那篇报道的海军成员心头。而雷德尔可以对着勒温菲尔德把它问出口。他既然急匆匆来找自己,想必已经有了一点可靠的猜测。

      “很大可能是奥尔德科普身边的人。”

      勒温菲尔德首先抛出了自己的结论,然后再慢慢展开分析:

      “首先我已经查过了,肯定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也不大可能是鲍尔或者他手下的人做的。既然我们怀疑他背后也有靠山,那把这件事揭发出来,对他们没什么好处。如果是魏格纳,呵,他才不会说自己是什么内部人士,他肯定要把‘魏格纳’这个名字写在最显眼的地方。这篇采访我细细看过,里面的行文有些地方让我很熟悉。”

      “显然你的那个熟人就在奥尔德科普身边。”

      雷德尔微笑起来,这就是有个人脉广泛的参谋长的好处。雷德尔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他始终不是个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人,所以他需要一个勒温菲尔德这样的助手来弥补自己的缺憾。

      “卡尔斯,这很像卡尔斯的手笔。”

      勒温菲尔德回答时的态度几近笃定。他把那篇报道拿在手上,又看了一遍措辞行文,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

      “谁?”

      “罗尔夫·卡尔斯。当年我在戈本号上当大副时,他在我手下服役,一个很聪明内敛,很有才干的军官,现在在奥尔德科普那里当参谋,”勒温菲尔德一面说着,一面自己也感到不解,“这就怪了,我记得他是个挺温和柔善的人。如果真是他做的……奥尔德科普做了什么,把他逼出了如此激烈的反应?”

      雷德尔把报纸拿过来,把那上面引述的内部人士的话又看了一遍:

      “野心是会膨胀的。身居高位之人,未必自己真的野心勃勃。但他周围野心遍布,许多人将自己的野心展露在他面前。他需要做的是控制它们,引导它们,而不是因为旁人的年纪,或者功勋,或者影响力,对其听之任之。否则那些野心会反过来吞噬它。一棵参天大树,从外部砍伐并不是很容易令它倒下,可如果它的内部腐烂了呢?有的人渴望在腐烂的地方掌控住这棵树,这样他们便可以掌控住大树轰然倒下的时机……”

      “如果这真如你所说,出自那位卡尔斯先生之手,那他倒是一个很有见地的人。”

      对于卡尔斯为何会做出激越的举动,雷德尔倒有一点自己的猜测:

      “奥尔德科普这个人,给罗伊特将军做参谋长的时间太长了。我也做过参谋长,我很清楚参谋长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但它有个缺点,很不容易培养军官,特别是指挥军官的一个重要素养——敢于决断,并为此承担风险和责任的能力。我猜奥尔德科普可能不习惯独立承担如今呼吁他表态的重压,想要找个人来代替他出头。你的朋友八成就是那被选中的人。”

      “如果这样,那事情就说得通了。我说卡尔斯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来,他向来珍视海军的声誉。不过为求稳妥,我还是私下里找他问问的好。”

      勒温菲尔德认为雷德尔的推测很有道理。不过他还需要做一番确认。

      “那不妨替我再多问他一句。若真是他做的,想必他以后是不能在奥尔德科普身边继续工作了。那么他是否愿意为我所用呢?我倒是很欣赏他,现在这样果断决绝的军官实在不多见。”

      勒温菲尔德自然是愿意卡尔斯和自己站到一条战线上来的。雷德尔一旦成为海军新的总指挥,他自己也需要一些帮手。邓尼茨算一个,多一个卡尔斯自然更好。因此他立即点了头:

      “我和他联系时一定把您的意思带到。”

      奥尔德科普认为自己过去并不是个暴躁易怒的人,在如今他太容易就变得怒气冲冲。这都是精神紧张闹的。他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有一段时日了,卡尔斯实在不该往他那不堪重负的神经上再放上一根稻草。

      他不想冲着卡尔斯大喊大叫的。但是他控制不住,他胸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激烈的程度令他自己都感到惊骇。他的胡子因为愤怒而直竖起来,脸涨得通红,眼睛因为怒气而盛满了疯狂:

      “你疯了?那篇报道是你做的吧?你想要干什么?我说的那不过是个提议,你如果不认同可以拒绝。那是个双向选择!而你做了什么?你要毁了我!”

      如果说在进来之前,卡尔斯还有些担忧奥尔德科普可能会对自己做出报复,那么现在他放心了。小心翼翼,生恐犯错的日子是每个有资格的候选人都在经历的,生存下来的秘诀则在于不要表现出你的紧张。显然,奥尔德科普在这一点上已经输了。

      “这点小事还毁不掉您。相比之下,我更担心您会毁掉海军。”

      被下属公然顶撞让奥尔德科普一时愣在了原地。他身居高位已久,军中的等级制度几乎变成了他身体里的一根骨头,一根血管,支撑维护着他。他早已不习惯面对这样公然挑战军衔尊卑的举动。

      “你……你说什么?”

      卡尔斯却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冷静地直视着奥尔德科普,不在乎自己说的话是否会刺痛他,吓着他,是否会是一盆迎面泼向他的冷水,是两根剜向他眼球的指头:

      “海军的内部倾轧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一个又一个总指挥换来换去,令人眼花缭乱,海军的发展却在停滞不前。各种理论层出不穷,各种计划大行其道,其中合理者寥寥。就我所知,还有从海水中提炼黄金的荒唐项目。这与幕后势力的干预纵容不无干系。现在遴选新任海军总指挥的时机,不正是杜绝这一切荒谬的好机会吗?”

      奥尔德科普的神情初时是震惊的,嘴唇是颤抖的。但随着卡尔斯言语的展开,他的神态渐渐平静下来,目光中甚至夹杂上了一丝嘲讽。这就是卡尔斯一向不喜欢多言的地方:说的越多,破绽越多,展露出的软肋也越多。

      “罗尔夫,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我以前怎么就从没觉察出来,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下一秒,奥尔德科普的嘲讽便像毒蛇一样,吐出了阴森的红信:

      “理想主义者最可悲的问题在于,他们空谈主义,道貌岸然,把自己伪装得一本正经,清高出尘。但实际上却是幼稚得可笑。难道选出新一任的海军总指挥,就能杜绝幕后势力的操控吗?”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比方说这一次可以挑选一个没有背后势力支持的人选来。”

      奥尔德科普好像听到了本世纪最逗趣的笑话。他几乎是仰天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谁?谁是那样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你要是找到了,记得一定带给我瞧瞧。就连魏格纳都有幕后的支持,哪里还有更干净的人选?”

      卡尔斯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自己的两脚,这个动作能给他一点无用的心理安慰。他沉默着,对自己的幼稚不置一词。

      “何况就算真的如你所愿,海军的内部倾轧就会消失吗?”

      奥尔德科普称得上是在循循善诱。卡尔斯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他所处的地位限制了他的眼界。大家都是站在镀金笼子里的人,卡尔斯不该只看到紧闭的栏杆,他应该多去打量打量那上面辉煌的镀金:

      “不会的。即使是在国防军中,内部倾轧和外部势力的纠缠仍旧是无法避免的。一个理想主义者,只要舔到了一点权力的滋味,就会不可避免地走上蜕变为怪物的道路。你现在大可以义正辞严,故作清高。有朝一日,当你爬上高位……不,甚至不需要很高,到我这个位置就足够。你就会品尝到权力的甜美,然后心甘情愿地卷入一场比我现在面对的残酷百倍的权力斗争中去。”

      “谢谢您的指教。我想我对权力并非一无所知。我知道它是令人上瘾的毒药,是引飞蛾献身的火焰。我不会让自己像其他人那样,对它趋之若鹜。”

      “我们走着瞧吧。到那时我只怕你乐意把一切,甚至生命都为它牺牲进去。”奥尔德科普对此不置可否。他的态度一转变为严厉,甚至称得上冷酷,“暂停你近期的手头工作,不得再接受任何采访!”

      “我会这样做的,”卡尔斯沉静地看向奥尔德科普的双眼,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但不是因为您的命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海军的利益。我会为了维护海军而接受采访,如今也会为了让它免于风波而保持沉默。”

      “这是公开的背叛!”

      岑克尔从没有如此怒不可遏过。他辞职的原因已经足够灰头土脸了,现在还要加上这么羞耻的一笔。他的眉宇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险些当着格罗纳的面咆哮起来:

      “这是下属对上级的背叛!如果不对此加以严查,海军的名誉将遭到又一次无可挽回的损害!而且这将释放出一种错误的信号,让所有的下级误以为他们可以通过媒体,肆无忌惮地指责自己的上司!”

      办公室里一阵沉默,但这沉默里酝酿着不安。每个人都感到它在催促压迫着自己,让自己表达点看法,但本能和理智都在告诫大脑:保持沉默就好。

      格罗纳可以沉默,弗雷克却不能。他已经做好了政治投资,不能让岑克尔借题发挥,损害到自己的投资对象:

      “总指挥阁下言重了。我并不这样认为。我倒觉得,这是中下级军官对海军迟迟不能选出新的指挥官感到厌倦。每个海军军官出于荣誉考虑,都希望海军能尽快和丑闻脱钩。”

      既然有人为自己铺设了台阶,格罗纳自然要顺着走下来。他分外满意地看一眼弗雷克,这才缓缓点头:

      “弗雷克上尉表达的也是一种意见。有时候我们这些老人也需要多听听年轻人的声音。不必把什么事都上纲上线,说得过分严重。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反应了青年军官对奥尔德科普的态度,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岑克尔的脸色逐渐变得灰白,呼吸先是粗重,随后被他及时意识到不对,屏住了。他努力想挤出一个好看些的脸色,但光泽已经褪去,再无法覆盖住他的面目。他干巴巴地开了口:

      “既然如此,奥尔德科普只能从推荐名单中去掉了。年轻人是海军的中坚力量和希望,海军总指挥决不能失去他们的支持。”

      弗雷克微微垂下眼睑,掩盖住内心的喜悦。总指挥的位置只有一个,候选人却不止一名,每有一人宣告退出,其他人的赢面就会无形地增大。

      “我依然推荐鲍尔。他从各方面来讲都足够优秀。尤其是在潜艇问题上,他可说是潜艇专家,所写著作也算一方权威。我相信海军在他的领导下,可以走向一个新的高度。”

      格罗纳没有说话。普通人的性格里多少隐藏着些许叛逆,倘若有个人不断在你耳边说着某人的好,你反倒要格外留意,想挑出他的一点错来。格罗纳也不能免俗。何况他本就对岑克尔有三分成见,现在他越是喋喋不休地推荐鲍尔,格罗纳越要感到疑虑。他忽然问了一句:

      “您认为魏格纳是个怎样的人?”

      岑克尔的神情不比有人往他鼻尖下面放了一坨屎更好看些。如果说他勉强能念着微薄的同僚之谊,捏着鼻子容忍雷德尔,那魏格纳就是他眼中罪不容诛的异教徒,异端邪说的代表人物。他冷冷地摇摇头:

      “他会拿着他那离经叛道的理论,把海军的思想搅得一团糟。”

      思想上的矛盾远较其他问题来得严重。格罗纳不想触碰这个话题,于是他暂时放弃了魏格纳,问起了另一个可能的人选:

      “雷德尔怎么样?我听说他是个沉稳持重的人。”

      “我决不会推荐一个政治履历不清白的人作为海军的新总指挥。”

      岑克尔干巴巴地大摇其头。弗雷克把眼睛垂得更低,手指并拢,紧贴裤缝,以免自己忍耐不住,朝岑克尔比出一个中指。

      施莱歇尔得到这些消息很容易,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打听,格罗纳就会拿着讯息来寻求他的建议。在听到雷德尔这个名字时,他的耳朵微微抖了抖。他仿佛记得,勒维措夫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正是雷德尔。

      施莱歇尔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街角那不起眼的酒吧很容易被黑夜吞噬,因而它那白亮的灯光就显得愈发刺目起来。卡尔斯坐在角落里,远离那过于明亮的灯光。他感觉离它越近,自己的心就越像跃跃欲试,敌不过本能,试图扑向灯火的飞蛾,不安分地翻腾着。于是他把目光移回来,转而去注视对面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男人的帽子压得很低,低到看不清面目,卡尔斯也不去试图看清,没有这个必要。

      “我得感谢您对我的帮助。如果不是您愿意免费给我做采访,又寻找到愿意发表的渠道。我自己去操作这件事,就要花费许多工夫了。”

      “您没必要感谢我,我也需要您的这篇采访。”

      男子的声音粗嘎喑哑,透着某种过分的偏执。卡尔斯轻微地皱了皱眉,旋即又微笑起来:

      “我之前甚至以为您是什么人派来的。”

      “没有人能指使我,我只遵从真相而行动。我希望弄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而且这报道不算什么,至少不能和我过去写的相提并论。”

      这个人很有些神秘的色彩。卡尔斯抿了一小口酒,让冰冷的液体压住自己微微抬头的好奇心。

      “看着您和我合作愉快的份上,让我给您一个忠告吧。接下来您要行事小心,保护好自己。否则一旦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或许会和我一样,落得有家难回的下场。”

      男子把杯底的最后一点酒灌进喉咙,压一压帽檐,站起了身。卡尔斯跟着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他的好奇心终于冒出了一点纤细的芽尖: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温克尔。”

      这个姓氏低低地飘进卡尔斯的耳朵。他还没意识到这有些耳熟的时候,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