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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变 ...

  •   齐朝末年,齐国幼帝十之有七,心性顽劣,昏聩无道。宦官周德大权在握,令皇城万人称其为“无极仙人”,上欺天子,下祸百姓。其手下爪牙更比秋末群蝗,横行世间,贪赃枉法,残暴至极。时越国公贺泽心怀家国,领着数十万义军,清君侧,除周德,天下皆感其正气,遂顺其志纷纷归附。时苍天有眼,逆贼顽抗不过半月有余,便死于乱箭之中。然周德虽死,齐之气数却尽,幼帝深感无力,让位于贺泽。从此齐国江山故去,越朝势起。
      心性仁德广厚的新皇登基之初,广命前朝贤能,正朝纲,抑阉党,赦忠臣,扬新法。体恤万民,大赦天下。我等身份低微,手脚不净的小贼若非新皇圣明,只怕一辈子都要关在此处了。这些事我都听那些狱卒讲了许多遍,耳边都生出茧了。可叹自我入狱不过短短三月,天下竟已换了姓名。奈何山高皇帝太远,凭他天都巨变,也不能影响这小小的青州城分豪。与我一同入这县城狱牢的还有另三个女子,却在早几日便出去了。我靠在墙角,用手指去探那小窗跃进来的光,觉着暖融融的,应是春回了。
      “谢氏梨因,你为何还不走。”狱卒高声叫道,将我从混沌中拉回,好似那名为谢梨因的女子不是我一般,我怔了片刻,望了那人一眼便转过头去了:“不是说还有几日吗。”
      这狱卒我最是不喜,长的一张长脸,面色灰白,除了上边来的几个官爷,谁都不予好脸色。对待我们这几个女子,更是蛮横。他见我如此,鄙夷之声顿起:“老子让你走你便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说罢,也不等我回应,他便掏出钥匙将铁门打开,铁器碰撞之声丁零零的,我知道今日必然是不得不走了。便起身接过狱卒手中的包裹,里边是三个月前随我一同入此的身外之物,除了一件冬日的棉衣,剩下的一只木簪,便是我的所有之物了。
      我与狱中另外几个女子不同,她们都是有家人在外边等,单单我是个孤家寡人的,阿娘早在我十四岁时便病去了。提着轻飘飘的包裹,我忽然有一种荒诞的念头,狱里头吃穿不愁,且能躲避风雨,不如便不出去了。可那狱卒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待我一走,砰的一声便将铁门锁了。
      “呸,不过一丘之貉,有这本事,早将真正的小贼抓到了。”见他如此,在心中积了三个月的怨气终于迸发出来,我对着那紧闭的铁门喊道:“还公正廉明,秉性高洁,挂出来也不怕臊得慌。”
      这些话在那天夜里,我被无缘无故带到此处便喊了无数遍了,可那些官府之人仿佛没听到一般,审也不审,将我往牢里一送,赵府遭夜窃之事便算是结了。从来只听闻天上落馅饼,天降横财,如此飞来缧绁之灾,若非新皇大赦天下,恐我不知还要在此地待多久。
      我家并非在此地,而是在离这里几十里远的一处小村中,可自打我娘死了之后,村里人就以我命硬克亲为由,将我赶了出来。几年间,我四处谋求生路,倒也不甚辛劳,有的吃穿便可,闲暇时便走上几十里路去看看我娘,便也可。
      今日天气极好,道路两旁的花尽开了,经风一吹,清甜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我轻叹一声,准备去我城外的木屋中,此番路程并不算近,我若要穿过这青州城,最少花上三个时辰。思及如此,只觉腹中饥饿,也不去想回家之事,准备将包裹里的棉衣当了,换的一些铜板来,吃个饱饭再说。
      “听说了吗,这皇后娘娘生辰将至,为了给娘娘缝一件衣裳,正广招民间会绣活的娘子呢。若是能到宫中走走,不说为了那酬劳,或许还能见到天颜凤容,平时何来这般机缘。”
      “好是好,可你一个大老粗凑什么热闹,不如让你家夫人去试上一试。”
      “我倒是有这般想法,奈何贱内不是个干细活的,瞧了热闹便罢了。”
      当铺还未开门,门口零零落落站着几个如我一般提着包裹的人,声音来自我的后方,我转头去看,见是两个衣着简素的男子。幼时我曾随我娘学过几年的绣活,这些年也常常为一些小布坊绣衣,算得有几分功夫。听二人如此说,我心中忽的一动,犹豫了片刻,走过去问二人道:“两位大哥,不知那招绣娘的地方在何处?”
      高一些的男子看了看我,见我穿着一件破旧的单衣,眉头微皱:“这位姑娘是外来人士?那布告昨日便贴上了,若是有意的,便去城主府一试。”
      我知道他心中所想,似我这般装束的,八成便是因圣恩而见世的有罪之人。我得了想要的消息,也不与他再说。
      日色渐高,那当铺的门终于缓缓张开了一条线,站在门后的小厮将锁挂好,这才将门大开。来此典当的都是些穷苦人家,站我前面的好几人都因为一些蝇头小利与店家争执不休。我因为急着要去城主府一瞧究竟,心中便生出几分不安来。到我已是晌午了,方才我想了许多浮夸词汇以便抬高那件棉衣的价格,可如此枵腹心焦,那些词我便懒得说了。将包裹往柜台上一放,小厮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一百文。”
      我看着小厮,有些不悦的说道:“此衣我光是扯布买棉,便花了一吊钱,虽是我自己缝制,可也算是齐整。不过穿了一季,怎的折价如此之大。”
      小厮仿佛早就知晓我要这般说了,冷冷一笑:“姑娘怕是不知,这无论再好的东西,便是用过一日,也至少折一半的价。黄金白银的还好说,可你这贴身的衣物,一百文已是我家掌柜看你们这种人可怜,大发善心给的。你若是不愿便尽早离开吧,后边还有人等着呢。”
      见我默然,后方渐渐起了催促之声,我眼眶微酸,知晓再多说也是这个价了。将棉衣给了那小厮,接过他手中的钱便要走。他却忽然喊道:“你这簪子与我看看。”
      不由我分说,他拿过包裹底下的木簪便看,眼中迸出赞赏的光来:“这木料虽不极其稀有,可这手法却是个顶妙的,如此小物,却内藏山水乾坤。姑娘,这簪子与这棉衣,我都收了,不知姑娘觉得价格多少才合姑娘的意。”
      望着他手中的簪子,我忽然有些怒了,一把将簪子抢过,冷声道:“不卖。”
      小厮横眉道:“你这女娃,怎的不识好歹。”
      他此话出口,我已到当铺门口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不屑的声音:“穷鬼就是穷鬼,以为抱着个破木簪就是传家宝了。”
      纵是暖意绕身,我却觉着心里头冰冷,只有手心捏着的木簪散发着丝丝暖意。
      “阿扶,今日的功课可完成了,拿来娘看看。”鬓发微白的女子从门口进来,脚步已然不再稳健,我从烛光旁跑过去,将她扶住,笑道:“早已完成了,夫子说,我比其他人完成的都好。”
      这个人叫谢鸢,是我的娘亲,虽是四十多岁的年龄,却因太过劳累,华发悄染鬓间,便是手脚也不如同龄之人一般有力。饶是如此,她也对我这个捡来的女儿倾尽了万般的好。不仅衣食无忧的待我,还让我同其他孩子一般去学堂,晚上回来了还督促我做一些巧活儿。看着她这般劳累,我心中不忍,多次提出与她一同去府里做事,可每回都被严词拒绝,渐渐的我便不敢再提了。
      我知道我从何而来,七岁时我被娘带回来,取名谢梨因,我问她我从何而来,她总是说是大路上带回来的,我与家人失散,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想着先带在身边,以后再慢慢寻亲。其实我早便知晓了,村里的孩子都骂我鬼不收,鬼不收,不就是鬼都不敢收吗。气急之下,我便去质问他们,他们便说,我是从村外的乱葬岗捡回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去问娘,娘说我是哪来的,我便是哪来的。
      就在一切渐渐变好之时,我的娘亲却急病而亡,我来不及反应,手中还握着她前几日亲手给我做的簪子,便被村里人赶了出来。就连一直对我和颜悦色的夫子,也指着我怒骂道:
      “你个天谴的灾星,离我们村子远点。”
      后来,我躲在山上,看着他们将我娘埋葬,把我以前住的木屋烧成了一把灰。
      “阿扶,娘亲不能给你最好的,别人家的小姐都是翡翠珍珠的,娘亲只有木头做的簪子,不过这却是世上最好看的,因为上面有阿扶最喜欢的梨花。”
      “我才不要什么翡翠,娘亲的便是最好的。”我接过木簪,看着上边精巧的一簇簇的梨花。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便是万木成灰,我也能记得她坐在灯下为我打磨簪子的模样。
      将簪子收好,我往城主府走去,一路上见着不少与我一般大的女子,想来都是去城主府碰运气的。进了府门,便见着平日里搭戏台的广场上排了三列,看这模样,应是先问了名字,再去内堂测验。
      我站到最左边一列,正想着事,忽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面容未至声先来:“阿扶?”
      苏倾月,苏家的大小姐,我与她并不算熟识,只是几面之缘。“你也是来应招绣娘的啊,好久都没见你了,你去哪儿了。”
      我不知该如何答复她,索性便不说了,只是笑了笑,道:“我四处为家,多谢苏小姐挂念。”
      没有得到意料中的欣喜,我面前的那张脸上露出几分不悦,却又转瞬即逝,她望了望前方的长龙,忽的眼眸一亮,对我说道:“那记名官我认得,常来我府上,我们上前去看看,何苦在此干等。”说罢,她便招呼了后边与她同来的女子,就要越过队伍往前走,出了几步路,她又忽的回过头,对我说道:“阿扶你来吗?”
      同来的女子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叫她来做什么,瞧那幅穷酸人家的模样。”
      我抿唇一笑,摇了摇头,几人便跑走了。隔着攒动的人群,几道鲜明的身影仿佛纷飞的彩蝶,与一侧灰白的衣袍形成一道浅浅的分界线。我看见周遭的女子皆一脸鄙夷,却夹杂着浓厚艳羡的脸色,觉着这一幕好似在多年前的梦里走过一般。随着日头西走,排到我的时候已是申时。记名官头也不抬的问道:“名字?”
      “谢梨因。”
      “家住何处?”
      我有些答不上来,只好说了个城外的村落,那人笔尖顿了顿,忽的想起什么一般,抬起头来:“你从何而来?”
      望着他仿佛鹰隼一般的目光,我心中有些忐忑,仍旧答道:“宫中要的是我这一双手,与我来自何处有何关系?”
      那人看着我的目光愈发阴冷:“当然有关系,手脚不干净的自然要不得。无耻小贼,我若是让你进了宫,莫不是连宫中之物也要偷盗。”
      闻言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纵使我并未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些人仿佛针尖一般的目光。我看着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些:“我乃一清二白,只是被人冤枉,你莫要在此血口喷人。”
      男子冷哼一声:“我管你是不是冤枉,不光宫中你进不得,便是城主府你也进不得,出去。”
      我觉着脚底似有烈火在焚烧,百姓之命如同蝼蚁,更莫提冤屈了。旁边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妇人看着有些不忍,对我说道:“姑娘,快走吧,天快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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