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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   李恬留了两个亲信护送乐韵入蜀,剩下的人随他回营,并嘱咐亲信乐韵走前给他传信,他会尽量来送她。

      回营后,李恬先写了一封信给乐旷,将找到乐韵将送她入蜀之事告诉他,让他好有个准备。信封上后,副将进来递消息,道顾羡跟周循已到荆州一线,大战将临,他们这儿也要渡江了。

      渡江日程往前提,那他就无法当面送乐韵了。这一战,他是要亲上前线的。
      无奈之下,他只得留了一名副将帮他送送乐韵。

      确定渡江之日后,北岸战船趋势待发,夜起,鼓声如雷鸣一般响彻在长江两岸,箭矢上的火苗射到船上、士兵身上,从点点星火蔓延成铺天盖地的白光,伴随着两边士兵的呐喊与嘶鸣,夜幕的口子拉开,魑魅魍魉降世。

      翻涌的江面上浓烟滚滚,北军的船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乐韵来到江边,眺望天际线上的厮杀,明明远方一片模糊,她却能看见生死胜负、十几年来曲折命运的终结,以及她曾经倾慕之人将要实现的抱负。

      这个天下分裂的太久了,久到无数人在期间死去,久到稚童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还未获得过片刻安宁。

      许许多多的人,寿命燃尽,未曾一顾太平。

      嘶喊声持续了一整夜,乐韵在江边待了一整夜。夜越来越深,浪花卷着血腥之气拍打她的衣裾,她毫无困意,紧攥的手指放在心口,穷尽祷祝之词,祈求上苍保佑李恬平安。

      祈祷的过程中,她不断回忆过往。钟鸣鼎食的出生,穷奢极欲的族人,蜡为薪,锦为帐,往来结交者无一是白丁……母亲死前恨恨的骂她,道当初选定了人家她不肯嫁,若嫁了,就是夫家的人,就不必受流放之苦。

      可她若嫁了,苦寒之路,谁陪母亲度过呢?
      她伸出手,在水面上比划,先是无目的的乱写,慢慢的,不知怎么就写起了“李恬”二字。

      李恬。李恬。

      当年要是没从仙舟兄长口中听得李少将军事迹,她就无法为母亲送终了吧?
      那样,母亲该有多孤单啊!
      她捂住脸,手心里的水淬到脸上,盖住她不断往下落的泪水。

      她真的是既痛苦、又高兴、又失望、又绝望,这些年里死死压抑的疯狂破了壳,能做的,仅有大哭一场。

      曾经厌恶着乐家,可是那声名狼藉的乐家把所有的明媚都给了她,让她成了最没有资格唾骂乐家的人,也成了最没资格痛陈命运不公的人。

      年华蹉跎,她已不是正值花龄的乐韵了。
      她的倾慕终究只能湮没在这浩然江水之中。

      乐韵熬坐了一整夜,天亮后,江面上飘来战船的残肢,起初只有一点儿,而后是成片成片的。乐韵往前跑了跑,根据木质辨认残肢是北船还是南船,发现多是南船后,喜悦涌上心头,她仰起头,看到遥远的天边,硕大的太阳冉冉升起,温柔的光芒照亮了她全身。

      结束了啊……

      几天后,长江渡口恢复,依照计划,乐韵要去蜀中了,但私心里她极想再见李恬一面,确认他安危。奉命送她的副将耐不住她的请求,答应渡江后为她请见李恬。

      渡江过程中,江面上还有战场的痕迹,船行到江水深处,打浆的船夫忽发出惊呼,副将查看过后,告诉乐韵是没处理完的浮尸,尸体泡发开了,面目十分狰狞,她一个女子最好进去船舱,免得被吓着。

      要是站在这儿的是十几岁的乐家姑娘,准会吓得躲到船舱里,但现在站在这儿的是一无所有的流□□人,区区死尸吓不住她。

      而那浮尸被船夫抛远,硕大、肿胀,在船身边上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尸臭味裹挟在里面,引来船上人的恶呼,船夫们连忙加快划桨的速度,驶离浮尸。

      乐韵进入了船舱,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忍。
      若不是运气比别人好些,她大抵也会成为江水里无人认领的死尸。

      下了船,来到大军驻扎的石头城,副将向营门守卫出示了腰牌,乐韵便顶着守卫惊异的目光进入大营,然双脚跨过营门的同一时刻,乐韵听到哀哀戚戚的笛声,她不由停住脚,细细聆听。

      听着听着,她不禁泪眼潸然。

      副将道:“从两年前开始,大将军每战过后,都要吹这首曲子。”
      乐韵用袖子轻轻擦了擦眼泪:“将军可知,李大将军为何要在战后吹这首曲子?”
      副将摇头。

      “此曲名为《薤露》,古时专用来祭奠亡者。”
      他在祭奠所有在战场上死去的人。
      副将是第一次听此典故,心底里对他们大将军的钦佩之情又深了几分。

      两人去往主帐的路上,见李恬另一副将正往主帐端汤药,俱是一惊,副将上前拦住那人,担忧的问:“阿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大将军受伤了?”

      叫阿路的副将对他的出现没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送乐娘子了吗?”

      副将目光向乐韵转了转,叫阿路的副将随之瞧见了乐韵,便低声道:“你怎么带乐娘子来这儿了?算了算了,反正是来见大将军的,我进去与大将军说一声吧。”

      “你等等,你还没说大将军是怎么受伤的,要急死我啊!”

      阿路依然没告诉他原因,端着药进去主帐没多久,他便出来对乐韵道:“乐娘子,大将军请您进去。”

      乐韵颔首道谢,缓步进帐,副将也要跟着进去,被阿路拦住:“大将军没说让你也进去。”

      主帐内,素弗在给李恬吹汤药,李恬拿着笛子坐在席上等候乐韵,乐韵进来后,他轻笑道:“我受了点伤,起身不太方便,乐姑娘莫怪。”

      乐韵连连摇头:“是乐韵唐突了。”
      李恬指了指右侧的坐榻:“乐姑娘请坐。”
      乐韵谢过李恬,入座的同时素弗将吹凉的药端给李恬:“大将军,你快喝药。”

      李恬温柔的摸了摸素弗的头顶,接过药,一口喝完:“好了,喝完了,让我跟乐姑娘单独说几句话,你先出去等着,如何?”
      “好!”
      素弗端上空空的药碗,爽利的退了出去。

      帘门落下,乐韵慎重问道:“那位小公子是自小跟着将军吗?将军似乎很疼爱他。”

      “他不是我侍从,是当今陛下。”李恬说的云淡风轻,就像是乐韵认错了瓜果的品种,而他在好意纠正一样。

      乐韵惊诧不已。她离开洛阳时,掌权的是卫家,虽然她知道李恬跟卫家交好,但带小皇帝出征这种事,卫家那头也不是说说就能答应的吧?还有,就她所知,公孙家宗室当中并无这年纪的男嗣,这孩子又是从哪儿找来的呢?

      罢了,从哪儿找来的跟她又有何干系呢?她只是来看看李恬,了却心愿而已。

      “方才在帐外听到将军的笛声,望将军切莫太过悲伤,要多多保……保重自己。”她微微低下头,寻找能让自己目光停驻的地方,找到他坐席的边角开心的扬起唇角,很好,不会碍到他也不会离他太远。

      “乐姑娘听得出那是何首曲子吗?”
      “约莫能听懂……可是古曲《薤露》?”

      “正是。”李恬话音变轻,一种深而浓的情感缓缓外溢:“我有一心爱之人,两年前他去世了,他出殡时,我吹了这《薤露》,此后但凡有人死去我便会吹响这首曲子,来来回回,也不知吹了多少次,从初开始的磕磕碰碰,到闭着眼睛都能吹……”

      他笑了出来:“平定了江东,就不必经常吹这支曲了吧?”

      “嗯……很快就要天下太平了……”除了为他将要实现的理想而高兴外,乐韵的关注点还有他的“心爱之人”。是啊,人活于世,总会有为之牵挂、惦念的人,李恬也不例外,只是那无比幸运的人是谁呢?若能知道,也算是了去了她的夙愿。

      她十指攥紧衣裾,想知道的念头让她紧张得发颤,最终她试图以一种不显山露水的方式问出:“将军的那位‘心爱之人’是先夫人吗?”
      “不是。”

      “啊?”意料之外的答案,令乐韵十分不解,他若有心爱之人,对方又有什么理由不嫁与他,同他长相厮守呢?

      “此事说来话长,时至今日,我并未娶妻。”

      原来也是有缘无分的恋慕。由己度人,乐韵很心疼他。“原来将军也是情深之人……”

      李恬道:“他过世后,我一度想与他同去,但我们有过约定,要创立一个太平盛世。天下未平,我还不能去找他。”

      “可是……”乐韵鼻头发酸,泪水又在眼里打转,江东平定后,当朝之人励精图治,离天下太平就不远了,到那时,他就要去找那人吗?再往深处想想,乐韵担心又害怕:“无论如何,将军你都要保重自己,那个人……一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李恬莞尔,抬头望着帐顶,像是帐顶之外,有人在看着他,“乐姑娘说的没错,他必然希望我能好好的。”

      乐韵走后,李恬把素弗叫了进来:“上回来江东,我结识了一名孙姓友人,他是个游侠,平生最好行侠仗义,但数年前遇上大挫折,心灰意冷失了踪迹,我猜他是隐居到会稽了,素弗,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我当然乐意,可是会稽离建邺不远,大将军为何不亲自去趟会稽?说不定能立即见着。”
      李恬把他招到身边:“他若想见我就不会与我失了联络,他是怕重见故人,勾起伤心事,我让你去找他,是为将来计。”

      素弗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将来,天下一统后,才是真真正正的君臣之争,而他的帝位是别人借他占位子的,他不能有长长久久坐下去的心思。

      李恬让素弗取来他的佩剑,拔开,寒光凛冽的剑身不因饮血过多就生养出铁锈,不因制造过无数杀业就变得迟钝,它一直存在,一直削铁如泥。

      “当年我与他相识时,身上就带着这把剑,你见到他后,把剑交给他,他就懂了。”

      “大将军,素弗明白。”

      李恬合上剑,郑重其事的交到他手里:“在洛阳没有你容身之处的那一天,你一定要去找他。”
      “是,大将军。”

      大军回朝后,李恬带上几壶酒去看望卫愔,酒的品类都是当年他们一起喝过的,有绵柔的米酒,也有浓烈的高粱酒,因路上经过观潭园和白霞庄,他就顺路过去了一趟。

      现长居在观潭园的是重规,他见李恬来了,道前两天收拾东西发现了卫愔旧物,他不好做处置就想着等李恬来了交给他。

      李恬跟着重规走入当年的书斋,园内景物一切如旧,书斋里的摆设更是半毫都没动过,恍惚间,仿佛昨天他们还在坐论天下大事。

      重规从里间搬来一个竹匣,李恬接了过来,竹匣很轻,里面应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又很香,似乎常年拿香料熏着。

      “那重规先行告退。”重规道。
      “好。”

      斋里剩下李恬一人,他在卫愔常用的软席上坐了下来,右手在匣顶上轻轻擦过。卫愔留下的东西大都在他这儿,不在他这儿的,他也都见过,唯这竹匣,卫愔在时没见过,不在时,也没见过。
      因此,里面装了什么,他很好奇。

      打开匣盒,檀香之气更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平整的随笔小画,这幅画他认得,是当年卫愔跟他讨要的小儿斗蛐蛐图,作画人是母亲。

      顷刻间,李恬的眼眶就湿润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滴在画上。

      他吸了吸鼻子,拾起画,画下是青灰色的衣物,李恬将那衣物打开,才发现是件斗篷,且这斗篷偏小,不够成年男子穿,至多给十六七岁的少年穿。

      卫愔为什么要精心保存一件少年人穿的斗篷呢?

      门外传来什么东西的脚步声,李恬放下斗篷,起身出去查看。来到门外,温柔的阳光之下,他看到与白霞庄相通的拱门口站着一头雄壮的花鹿,硕大而美丽的鹿角高高耸立在头顶上,它正昂着头,黑如子夜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李恬。

      李恬震撼住。
      观潭园只有一头鹿,脾气古怪,爱踢人。
      原来,它也长大了。
      岁月如梭。
      岁月,长大。这两个字眼把他脑海中的某处记忆唤醒。

      他还是个少年时,拥有过一件青灰色的斗篷,那是母亲亲手缝制的,一个下着雪的上元节,他把那件斗篷披在了卫愔单薄的肩上……

      原来……原来……他一直收着。

      李恬痛哭着滑坐在门口,花鹿踱过来,舔舐他脸上汹涌的泪,他抱住花鹿的脖子,哭到眼泪流干……

      日轮向西方沉去。

      一人一鹿穿过山庄后的羊肠小道,找到幼年时栽种的柿子树,树下长眠着他的心爱之人。

      他将带来的酒全部打开,漫无目的的灌入口中,花鹿坐卧在一旁,无声的陪伴着他。

      喝光一坛后,他掏出竹笛,吹起卫愔教他的第一首曲子。

      如今,这首曲子没有人能比他吹的更好。
      如今,听他吹这支的曲的是一头鹿。
      吹到一半,他再也吹不下去。

      他想念卫愔,一如过去每一次入骨入髓的想,想得他恨不得在地上开一道门,不管不顾的去找他。

      鸦声飘过,他斜靠到碑上,望着天空里南回的雁群,把江东之战的经过一一说给卫愔听,还有他再次见到了乐韵,听了她的经历遭遇,他很难过……

      乐韵还问了他的心爱之人是不是“先夫人”。

      李恬笑,他的手触碰到碑上的名字:“卫愔,对不起,答应过你的事没有做到,我没有娶妻,以后也不会娶,但你不必担心,我留了后代在这世上,是我跟你共同的后代。”

      一个太平盛世,就是他们共同的后代。

      黄昏降临,柿子树下又有一首曲子响起,不同于前面的半阙曲,这首曲子完整完美得挑不出一点儿瑕疵,硬要置喙,就是太哀戚了。因为它是祭奠亡者的《薤露》。

      曲音消散的同时,低低的人声响起:“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死后,会与你合葬。”

      合葬了,就再也不用分离。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写这个文的过程给我的教训就是,大纲一定要写细纲!呜呜呜呜,下面再写新文的话就要写小甜饼治愈一下了。
    然后还是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这篇文自己感觉写的不是成功,看来短期内我还是很难驾驭此类题材的文啊,才疏学浅,才疏学浅啊。
    呜呜呜,长期内应该不会再写纯爱题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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