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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   卫悕单独约见他的原因,李恬能猜得到。十有八九是为了卫愔。

      李恬应约而来,他看到卫悕坐在通往后山的石阶上,两眼不知望向何处,他走过去坐下。卫悕放空的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捡了一片枯叶,在手指间不停摩挲。

      “小时候我很怕兄长。”卫悕蓦然开口,手里的枯叶发出脆脆的碎裂声,叶片从他指缝中掉落到石阶上,他想再找一片完整的,却找不到了,这时节的北方,叶子大多融进了泥土里。

      人的生命像极了这落叶,终有一天会败落,会腐烂,会变成土地的一部分。

      可是人跟落叶又怎么能一样呢?人忙忙碌碌,人处心积虑,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拼命想留下些痕迹到头来无不一场空……

      人啊,命要是不好,比落叶可怜多了。
      “为什么怕他?”李恬顺着他的话,问。

      “原因很多,他很凶,对我们这帮一起读书的孩子从来没给过好脸色,明明身体是我们兄弟当中最差的,却没人敢碰他一根头发。后来有一天他问我为什么怕他,他说他要改,那一刻我才发现,他其实比谁都孤单。他是个没有朋友的人。”

      没有朋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他才癫狂的把五石散当做慰藉。
      “宜卿,兄长与你说过他的母亲吗?”

      卫愔几乎不会主动提及自己的母亲,时至今日,卫悕不说,李恬会以为卫愔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见李恬摇头,卫悕怅然道:“兄长是伯母唯一的孩子,加之出生时早产,伯母便把全部心思倾注他身上,但在我们卫家,男孩儿是不能留在母亲身边的,兄长两岁时伯父夜里偷偷把他抱走让人直接送去了仓莫山,伯母醒来后找不到孩子跟伯父大闹了一场……之后就变疯魔了……”

      “那为什么不把卫愔送回去?哪怕让他母亲见见也好?”

      “起初伯父以为伯母是刚跟孩子分开舍不得,以为时间长了就好了,便一直不同意接回兄长,伯母日日与他吵闹,他受不住,也搬去了仓莫山,伯母去找他们,半路上遇了匪人……后来的,不用我说,宜卿也能猜到吧?所以她才疯了”

      那时候天下乱成一锅粥,河东到处是占山为王的匪贼,一个高门少妇独自在外,父亲和丈夫都不在身边,保全自己的清白几乎不可能。

      李恬握紧拳头打在石阶上,恨恨的骂了句畜生。

      提起这一段过往,再思及兄长如今的状况,卫悕心如刀割,他手心捂住双眼,哽咽道:“那之后,伯母就再没见过伯父,伯父心中有愧,亦没有过别的女人,直到最后几年醉酒与一婢女生了卫恰,他临终前嘱咐我父亲,把卫恰送到河东,给伯母……伯母有了卫恰才像个正常人,但也因为卫恰,她完全忘记了兄长。时至今日,兄长已经是个无父无母之人了。”

      卫悕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去看李恬,两人都红肿着双眼,无语凝噎。
      “宜卿,你知道兄长的心意了么?”
      “我知道,他的心意便是我的心意。”

      卫悕的神色这才稍稍放晴,就连眼中的泪花也放出激动、开心的光芒,“那就太好了,不然我真怕兄长会死不瞑目。宜卿,兄长现在只有你了。”

      李恬把卫悕拉了起来:“不是只有我,还有你这个重要的弟弟。”

      离了驿站就是洛阳,这一回不是带大军进城,回宅邸的路异常畅通,李恬提前传消息给周叔,不必到门口迎他,免去不少繁文缛节。

      周循妻子产子在即,李恬修书去雍州,让周循先回来。他自己则把分属卫愔的事务全部揽了过来,又把顾采白和小童安排住进了自己家中,方便照料卫愔。

      卫愔无事一身轻,每天就是弹琴看书,李恬来的时候教他吹吹竹笛,日子过得很是惬意。朝堂上乍然没了他的身影,群臣免不了猜测议论,渐渐的连素弗都察觉到不对劲,在李恬入宫为他授课时,终于忍不住问起了卫愔去向。

      “卫尚书他是不是病了?还是家中有要事?我很久没看到他了,他也不派人来问我课业了。”

      李恬翻书的动作停住,眼帘微微颤动后,摸摸素弗的头:“卫尚书近来身子是不大好,不派人来问你课业是因为我回去就与他说了,你书读的很好。”

      “大将军跟卫尚书关系很好吗?”
      “非常好。”
      “那大将军也会跟我非常好吗?”

      他的话让李恬不由露出了笑容,“我跟陛下的关系与我同卫尚书的不一样,我与陛下是君臣,是师生,也是朋友。”

      素弗细细揣度这三重身份,最后反复念了两声“朋友”,他对李恬笑:“我喜欢与大将军做朋友,也喜欢大将军做我的老师。那大将军你会一直做我的朋友和老师,来辅佐我吗?”

      “虽然我也想一直辅佐你,但这世上没有‘一直’的事,正因为没有,我们才要珍惜现在。我会把我知道全部教给你。”

      听了他的话,素弗少年气的脸上蒙上一层伤感的雾,片刻后,那雾散去,瞳孔明亮得像太阳一般:“那我便好好珍惜现在,大将军,你不是常说四方未平,独坐高位享受锦衣玉食非男儿所为吗?那下一次出征能不能带上我,我想像大将军你那样征战沙场,我不要做一个不识疾苦的皇帝。”

      他小小年纪,说出这一番话来,李恬甚是欣慰,他道:“我会带陛下去见识战场的,在此之前,我再与陛下说一段为君之道,此道亦是为将、为相之道。”

      “好!”素弗往前伸长了脖子,认认真真的听,李恬也学他的样子,往前探身:“陛下,帝王非一人之帝王,帝王是天下人之帝王,帝王之居所非天下巍峨宫苑,山河寸土皆是帝王之居。”

      素弗受到剧烈的冲击,他是乞儿时也好,是所谓皇帝时也好,都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大将军说的为君之道跟师父们说的不同,师父们说尊卑有别,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有君规格,臣民不得僭越……”

      “师父们教的也是对的,但陛下是君王,君王便不能囿于一面,君王要有自己的想法和抉择。”
      素弗俯下/身,对着李恬深深一拜:“大将军所言我都明白了,往后一定日夜琢磨,想百姓之想,做个明君。”
      “好。”

      李恬离宫,素弗亲自送他到宫门口。李恬在马车上回望这少年,心中千回百转。

      卫愔说过,卫家主政下的朝堂,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君王,他不知道素弗将来会是什么名幽魂,他只希望今天教给他的这些道理能帮助他成为顶天地里的男子汉。

      而有生之年,他会保全这孩子。

      马车行到卫宅门口,崇仁街卫家的马车就冲了过来,两鬓斑白的卫彦在家奴的搀扶下急匆匆的下了马车,不管不顾,直往大门里冲。

      卫悕紧跟着下来,他比卫彦理智,看到了另一辆马车里的李恬,走过来道:“宜卿,一起进去吧。”

      “太傅为何如此着急?”
      卫悕动了动唇角:“我把兄长的事告诉他了。”

      于是两人进到后院就看卫彦佝偻着腰,抓着卫愔手臂,老泪纵横:“愔儿,是叔父对不住你对不住死去的兄长对不起卫家啊!叔父做错了啊!错的离谱啊!”

      卫彦上了年纪,哀毁过度,连站都站不稳,卫悕从身后扶住他,望着卫愔道:“兄长,这件事太大,我觉得不该瞒着父亲。”

      卫愔叹了口气,跟卫悕一人一边扶卫彦坐下,“叔父,人寿天定,事已至此,我亦无事可追悔。此生原有遗憾,幸有宜卿在,圆了那遗憾,我现在真的很好。”

      事到如今,卫彦哪儿还顾得上遗憾不遗憾?卫家最出色的孩子寿命将不足一年,他这个家主当的太失职、太失职了!

      他紧紧攥住卫愔的手,眼泪不停往手背上砸,“当年不应该、不应该啊……孩子,叔父悔不当初啊!你母亲如今还在世,身子也康健,若不然把她跟卫恰一同接来?也好让你们一家团聚啊!”

      母亲这个称呼于他而言太过遥远,卫愔恍惚了一下,低头:“不必了。母亲老了,受不了来回奔波的辛苦。”接下来的话,他像是说给自己听,假装放下,“我这一生未在母亲身边尽过孝,便也不必让母亲为我的生死痛苦悔恨……不过叔父放心,临走前我会去一趟河东,见一见母亲和弟弟,他们或许也想见见我。”

      “傻孩子、傻孩子啊!”卫彦手撑地拼命要靠自己站立,他轻轻拍卫愔的肩膀:“你在家中等着,叔父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悕儿,你跟为父一同去。”

      卫悕被叫走,屋里剩下卫愔和李恬,卫愔抹去自己淡薄的悲伤,向李恬招手:“宜卿,坐过来吧。”

      李恬坐到他空出的席子上,一落座,卫愔把头平放到他肩上,呼吸随之喷洒到李恬脖子上,痒痒的。

      李恬拨开两人冗长的衣袖,握住卫愔的手,“令期,你是真心要去河东吗?”
      “嗯,真心要去。”
      “那我与你一起去,我说过的,卫愔在哪儿,李恬在哪儿。”
      卫愔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你当然要跟我一起去。”
      他不跟他一起,他如何面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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