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念》桃李羡鱼

65、第 65 章

　　又是李恬不在家中的一天。卫愔等来卫悕的消息：洛阳城里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都被撺掇去奚落王瑄了，王太尉得知后，觉太丢人门都不出了，王夫人倒是让大公子去劝王瑄回来给父亲认错，但王瑄拒绝了。

　　卫愔换上大氅，面带微笑：“你去引开孙寅术，我要与孙玥弥单独聊聊。”

　　“好。”

　　兄弟两分头行事。卫愔找到孙玥弥时，她正坐在回廊上恍惚的发着呆，卫愔故意踩上一根枯枝，嘎吱的响声让孙玥弥回了神。

　　孙玥弥知道来人是李恬最好的朋友，但此人位高权重，最好不要扯上关系，便福了福身，要告退。卫愔没有还礼，开门见山道：“孙侠士希望孙姑娘与宜卿结为伉俪，不知孙姑娘是否也有此意？”

　　孙玥弥脸一红，急忙辩解：“卫尚书明鉴，少将军是举世无双的君子，小女有自知之明，从未肖想过少将军，少将军心善，愿与我兄妹结交，我逾越雷池，也只敢把少将军当兄长看待。”

　　孙玥弥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跟卫愔解释的这般清楚，只她一对上卫愔的眼睛，就被震慑住，尤其他说到李恬时，她更慌得厉害，像是在人家夫妻之间横插一脚，被逮了个正着。可她明明没有做坏人姻缘的事，李恬跟卫愔更不是夫妻关系，她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恬说过许多次，孙玥弥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他虽相信，但始终不能放心，李恬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夫婿，都太好了，孙玥弥留在他家中，日久生情，谁都说不准。

　　卫愔告诉自己控制好，别把这姑娘吓着了，这姑娘到目前为止还没触到他逆鳞，他要像对待一个正常的敌人那样去对待她。

　　卫愔走到回廊里，用一种说故事的语气道：“近些日子，孙姑娘都没出过门吧？”

　　孙玥弥纳闷，卫愔平时眼睛都长在李恬身上，嘴巴里说的每一句话无不是跟李恬有关的，怎么今天问起她有没有出过门了？

　　尽管心中满是疑惑，她还是点了点头。

　　卫愔接着道：“孙姑娘既没出过门，也难怪不知洛阳近来发生的这件大事了。”

　　孙玥弥疑惑更深，洛阳的大事，无怪乎朝堂内斗，跟她一个小女子有何干系？

　　“前些日子，太原王氏家主、三公之一的太尉，驱逐了嫡子王瑄，至于为何驱逐，流言纷呈。有说是王瑄看上了父亲的小妾，上演了父子争女的丑事；有说王瑄要娶一个人尽可夫的宠姬做嫡妻；又有说王瑄卖主求荣，投靠巴蜀泄露朝廷机密……流言真的太多太多了，我听了一圈，唯一觉得靠谱的，是说王瑄要娶一寒门女子为妻，太尉大怒，断了他粮水，王瑄饿到濒死，仍矢志不渝，太尉便让他选择要么继续做前途无量的世家嫡子，要么跟那女子滚出洛阳，终此一生不得回王家，哪怕是死了，也不能跟祖先葬在一起。”

　　听完他长长一段话，孙玥弥下一子没站稳，跌靠到廊柱上，面上梨花暴雨，心里，刀绞石碾。

　　那天，他与她说，什么都不要了，只愿与她在一起，在江上泛一辈子的舟也好，在田舍间耕一辈子的地也好，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什么都好。

　　她讥讽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自己，当初说从未喜欢过她，一切只是逢场作戏，而今又说只愿跟她在一起，莫不是要再利用她一次？对付将要入朝的李恬？

　　他说没有，她依然狠狠拒绝了他，还说山高海阔，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话明明说到这份上了，他怎么还去做傻事？他做了傻事，她就会不管不顾的去找他么？

　　卫愔缺乏怜香惜玉的耐心，与孙玥弥说起更早以前的事：“孙姑娘像是读过书的，想是听说过‘狡兔三窟’，王太尉有两个嫡子，一个在朝，位至户部尚书，一个曾被派去巴蜀‘造窟’，将来朝廷一旦垮了，太原王氏就将退往巴蜀，再造家业。可朝廷跟巴蜀都不是傻子，如此三心二意，焉能善终？”

　　孙玥弥又惊又怕：“所以……他才……”

　　“我听说王瑄在巴蜀最后一段时间，流连青楼，醉生梦死，被蜀王关押进大牢，也毫无求生欲，想来他是预见了‘狡兔三窟’的结局，要么他一人死在巴蜀，保全族平安，要么他彻底投靠蜀王，洛阳的家人，全部诛杀。”

　　孙玥弥哭的脸眼通红：“怎么会……怎么会？”

　　“争权夺利，怎么不会？”

　　“他们家……不是高门吗？”

　　“‘高门’等同于最好的立威工具。”

　　孙玥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卫愔还不打算放过她：“王瑄被逐出家门后，并未离开洛阳，而是日日在宜卿家附近徘徊，太原王氏尤其是王瑄早已沦为洛阳笑柄，平日里跟他交好的公子哥都当面取笑他。”

　　最后卫愔假意叹了口气：“也不知王瑄为何要守在宜卿家外头，莫不是跟那女子约好了在宜卿家附近汇合？他等了这么多天，那女子都没来，想是食言了，也对，他现在一无所有，狗都懒得理，那女子为何还要嫁他？毕竟，没了家族光环的世家公子，连田舍汉都不如……”

　　他的话，字字诛心，孙玥弥再也听不进去，抹着泪往外跑，卫愔看着她的背影，露出淡淡的微笑。

　　卫悕那边也结束了，过来找他：“我刚才看见孙姑娘哭着跑出去了，成了？”

　　“嗯。准备着喝喜酒吧。”

　　李恬从军营回来，便看到孙玥弥和王瑄跪着求孙寅术成全的画面，孙寅术死活不答应，周叔作为外人，左右为难，帮谁都不是。卫愔卫悕也在，卫悕道孙寅术阻人姻缘，该成全这对苦命鸳鸯。

　　卫愔见李恬回来了，走到他跟前，痛惜道：“宜卿，世上最难是相思，孙姑娘跟子玧都非彼此不可，你要不劝劝孙侠士吧？”

　　孙寅术的目光早已落在李恬身上，在场的人里面，只有李恬跟他亲眼见过妹妹所受的屈辱，他相信李恬能明白他，不成全这两个人才是真对他妹妹好。

　　可情爱之事，李恬哪里给得出建议？尤其王瑄跟孙玥弥，他们之间的事太复杂了！

　　李恬叹气，孙寅术一夕崩塌，只要李恬没明确说“不行”，就不是在他这边。他看了看在场所有人，心痛道：“我一心撮合李恬兄弟跟妹子，到头来，说破了嘴也没人领情，算了算了，随你的变，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孙寅术迈腿，大步往外走去。

　　“哥哥！”孙玥弥要追上去，李恬将她拦住：“孙姑娘，多给孙大哥一些时间吧，他……很不容易。”

　　这天晚上，无人入眠。

　　孙寅术在外喝得大醉，李恬到时，他已经喝光了三坛“千里醉”。李恬夺过他手里没喝完的酒，他抱住李恬的腰哭的稀里哗啦，一会儿说没照顾好妹妹对不起死去的老娘，一会儿说妹妹鬼迷心窍怎么就看不上李恬，非要在王瑄那一棵树吊死？其实他也不是要妹妹嫁进高门，他只希望妹妹一生平安欢喜就行，要不是江东被朱冲管着，他早带妹妹回老家了，老家知根知底的儿郎多，没人敢欺负他妹妹。

　　孙寅术越说哭的越凶，任凭李恬说尽安慰的话，也没让他好受一丁点儿。

　　“小丫头太年轻，她哪里知道，男人嘴，骗人的鬼，今天爱你，明天爱她，哪有什么一生一世……”

　　孙寅术是把包括他们两人在内的男人都骂了，看在他今天受了打击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了。

　　孙寅术要李恬陪他喝酒，李恬没有拒绝，一口气喝了小半坛千里醉，喝完就开始犯晕，听见孙寅术迷迷怔怔的问他：“李恬兄弟，你到底喜没喜欢过我妹妹？”

　　李恬脑子还是清醒的，知道不能直接说没喜欢过，便道：“我很敬重玥弥。”

　　“你个臭小子！什么敬重不敬重的，哥哥我问的是喜欢不喜欢？”

　　“事到如今，我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句话又把孙寅术惹哭了，李恬赶紧举起酒坛，咕噜咕噜的喝，一坛子的酒被他喝个精光，酒醉壮胆，他拍着孙寅术道：“孙大哥，有没有一生一世我不知道，能为一个人舍弃大好的前程跟八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认为，很了不起……”

　　“我就是担心这个啊！你说那王瑄将来要是后悔了，还不天天怪我妹妹啊……”

　　“他要是后悔……要是怪玥弥，我……就去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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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喝到半夜，被卫愔派出的人抬着回去，孙寅术抬进了李宅，李恬则被抬进卫愔家中，同在卫愔家中的还有王瑄。

　　后半夜，卫愔都在照顾李恬，王瑄在拱门口徘徊，时不时回到书斋看看他们二人。

　　月影独照，卫愔慢慢打起了盹，王瑄的脚步声把他惊醒，他抬头，王瑄意味深长道：“令期与少将军的友谊，叫王某深羡之。”

　　卫愔不觉不妥，道：“宜卿孤苦无依，我是他至交，自然要多关照他些。”

　　王瑄走了进来，屈膝跪坐，“到今天为止，我还没跟令期道过谢，但我想了想，令期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己，我王家的声誉也被令期毁的干干净净，如此，就不用说谢了。”

　　“哦？”卫愔来了兴趣。

　　“关于我的那些流言不是令期的手笔么？”

　　卫愔笑得露出牙齿：“何以见得？”

　　“乐旷出现在巴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父亲的计划失败了。在令期眼里，太原王氏跟乐家是一丘之貉，乐家倒了，王家还能存续多久？我父亲最重声誉，而我是毁坏王家声誉最好的一颗棋子，以令期之能，焉有不用之理？”

　　“子玧啊子玧，人人都说乐旷是洛阳世家子弟里的翘楚，我却认为，他远不及你，可这一回，你只猜对了一半，剩下一半我确实是有心成全你跟孙姑娘。”

　　“为何？”

　　“痴男怨女，情真意切，我感动了。”

　　王瑄必然不会相信他的说辞，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也已经不重要了。

　　他为了王家，献祭一次情爱，献祭一次性命，足够了。